第二百一十五章 花落意歸人亦還

第二百一十五章 花落意歸人亦還

無盡深淵之底,卻仍有一縷光澤清澈,仿若泉澤一般,悠悠然的將扶桑樹的葉影拂弄得散碎。

此處見得一波明池,卻有枝藤纏底,循影瞧去,那株扶桑神木卻是倒栽在池底,唯一的光線便是從那樹葉影間透來的陽光。

國師大人森森然的撐起身來,驚喜的發現他終於被這個自稱是他「同族」的女人給坑進了歸墟之底。

妥妥的坑殺之計!

憐音正站在他身前不遠處,依舊沉靜,仿若一尊出水的玉雕,冰瑩動人,卻沉着冷伐殺意,就像美人畫皮的惡鬼,如花似玉、面目可憎。

蓐收冷颼颼的橫了她一眼,驀然爆起一片利金銳光,森狠的便擲去了一陣邪殺靈壓。

憐音斂袖一避,卻沒料到那傢伙速度比她更快,只一閃便晃至她身側,一把扼住她的脖頸將她往地上狠狠一摜。

「你為什麼要背叛本座!」

憐音挨了這狠狠一砸,卻是半點異色都沒有,彷彿一具早已沒了知覺的行屍走肉。

「都結束了,這些早就該結束了,你到底在執著些什麼!」

蓐收狠咽了一口剜痛的涼息,也森森收回手來,指梢卻在輕顫。

他凄冷的垂視着憐音,「你忍受得了嗎?」他冷冷的笑了兩聲,卻笑得剜心,「對,我知道我們早就該死了……可那又如何!我就是忍受不了鬼星!忍受不了你們都消失!」

憐音也冷然一笑,「忍受不了就趁早結束,你還想做禍害倒什麼時候!」

潭水驀而一綻,瞬出青葉淋水為刃,匯成一條巨蛇劈頭蓋臉的便朝蓐收衝來。

這兩位昔年神明的一縷殘識大概都瘋了,一招一式直逼命門,卻是也將自己的命搭了進去,頗有一種同歸於盡的架勢。

憐音遙在黎州城行了一把瞬移千里的術法,耗了大量靈力,終於在這實戰之地完美的落了下風。

沉着神木的靜潭忽而波瀾驟起,泉起凝冰,一陣肅殺勢起。

蓐收絕對是已經嘗夠這把冰凍的滋味了,才略略嗅出了某頭白狼的氣息,便下意識一閃,卻沒察覺另一股更叫他恨之入骨的玄火當頭悶着心口砸過來,狠狠的壓進他這副殘軀內,焚得靈魂苦不堪言。

嘶喊聲顫,又是這撕魂裂魄、淀足了他數千年痛苦愁怨的滋味。

安時明如皎皎天月、皚皚白雪,世之敬仰,萬民來朝,若一朝染塵便是這世間最噁心的濁泥,恩賜也作居心叵測。

他如泣般的嘔出一口於冷的亡血,本不屬於自己的肉體凡胎也不爭氣的墜出一滴冷淚來,卻依舊笑了個張狂。

在這裏的,除了鬼星以外,另外的,哪一個不是他昔年的同族——這個女人記得,卻依然要殺了他,那頭狼什麼都忘了,也要殺了他。

唯有死的最乾淨的祝融,從始至終,從未傷害過他。

獨撐了幾千年的孤寂,原本在這一切變得鮮血淋漓之前,他還可以撫慰自己,雖然生命歸了天地,但靈魂是始終不變的,不論沾染的濁恨有多深,剖其本真,仍是那抹熟悉的靈魂。

可這終究都只是他的妄想罷了……

守到頭來,他們都變了,只有他自己還懷揣著往思的憧憬,以為這一切還能回到過去。

有時,徹底逼瘋一個靈魂只需要一瞬間。

那玄濁的烈火燃過,他寂靜了一瞬,暗暗將隱的泛金靈息卻驟然騰變,迸成了一把血染的金冷殺刃。

「義父,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個願望。」

……這小子什麼毛病?這情況還許什麼願!

「說!」然而元帥大人似乎還是應了。

「義父回去,可否在撿到我的林子裏為我種一株梨樹?」

……豈還回的去?

君寒本想這麼問,卻才一轉眼,便見他溫然一笑,斂下一絲苦澀,瞬將周身火勢釋到最強。

「塵追!」

他終究沒有給君寒一個拒絕的機會,燃了靈魂的一瞬便已飛竄而出,迎著那濁紅的金銳,共綻了一朵血濁的業火之蓮。

兩番猛釋一撞即迸,易塵追一身鮮血盡為烈火所燃,將失意識的一瞬,將最猛烈的一擊狠狠的摜入他體內,生生將這副早已千瘡百孔的靈魂更撕裂了一道溝壑。

君寒怔怔然的瞧著那幕金光玄火幽落,心坎被狠狠的豁開了一道血口。

火落光滅又激起一片氤氳霧靄,迷濛間卻仍有殺意橫竄。

君寒乍然回過神來,餘光卻已見一道銳金破霧而來。

此勢來得突然,君寒倉皇抽身一避,正待反手還擊時,後背卻驀然附來一抹溫暖,卻緊而便聽一聲血肉破響。

君寒整個人都懵住了。

余火仍在烈燃,舔上了扶桑木的根蔓,得了燃薪,竟燒得愈發張狂。

「憐音!」

君寒立馬回身攬住憐音染血將落的身子,卻見她身上泠泠落出絲縷瑩綠的靈息,沾水則滅。

扶桑亦在枯萎,原本充斥了這一整片靈境的復甦之息逐將不復存在。

「君寒……」憐音勉力支撐着眼皮,抬起手來,甚有幾分艱難的撫上君寒臉頰,「對不起……」

君寒一把捉住她的蒼涼的手,「你沒有對不起我,憐音……」

憐音笑了笑,那分溫暖如舊,只將分崩離析。

「下一次,沒有殘神、沒有其他……只有我、愛你……」她勾著笑意落下一滴淚,「我們還有機會嗎?」

「有……」君寒剜著心血也笑了,「下輩子,我等你……」

——

盛夏七月,飛雪漫天,自北方而來的凜冽襲劫了整個中原。

人們只當這番奇景是天譴了某物的劫,卻不知此為神殤之末,留存的最後一絲或許屬於神明卻已失控的力量。

重拾舊地的感覺,君寒已經品不出來了,千感萬緒,最終都只擰成了一股麻木。

花開人散,花落意歸人不還,那小子也還真有點詩意,真能選這麼一種極其應景的小樹,還偏偏讓君寒這個種啥死啥的狼來種,也真不怕意不及樹未成的就成萬木春前的並樹,除了孤站一派凄然,別的啥用沒有。

君寒難得細心的將這連點靈識都沒有的小樹苗栽進土裏,特地選了個光照充足的位置,但願能盛着他與生俱來的冷冽存活下來。

此株小樹如今尚不及半人高,也還沒有花葉,泠泠落雪間,仿若一株尚未點紅的枯梅,只是枝條沒有那麼妖嬈。

君寒指尖引了一絲清冽靈息,化去了小樹根處的薄雪,便轉身——

卻見皚皚雪間又立了一抹雪影,與他如出一轍的白髮勝雪出塵。

君寒怔住了,沒想到璃月會出現在這裏。

「你怎麼在這?」

君寒這次一個熟人也沒見,只打算種好了易塵追託付的小樹便悄然無聲的回到他最終的歸宿,也徹底將這一切混亂終結。

璃月動了動唇,卻沒能講出話來,垂了垂眼,便走近前,默默的伏進了君寒懷裏。

「……」君寒冷不防又是一愕,卻覺暖懷勝了麻木,似乎又叫他品到了點凡世的溫暖。

「爹……」璃月喃喃喚了一聲,卻又將臉埋進他襟領間,「你真的是我爹……」

倘若這一幕來得更早些的話,君寒或許還品不出那麼深的溫暖——即使錯過了許多,但終究是看見她長大了。

君寒輕輕環鎖住她,「嗯,月兒……」

璃月生來不愛哭,卻還是被她父親這一聲輕喚給惹出了一腔溫淚,竟哽咽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君寒抬手輕輕按在她發間,「今後不必耽於往昔,凡事隨心即可,鐵麟軍的兵符我留在舒凌手上,百里雲也還在滄海閣,足夠護你和璃影後世無憂——抱歉,未能待你嫁人,為父便將先行一步……」君寒似乎也驀然品出了一分哽咽,便頓了一下,落唇在她發間輕輕壓了一下,才最終道:「你自己保重。」

此間一別,風雪茫茫,生死寂寥。

又經春秋幾輪,那日夏時冬雪不再,血已凝透,凡世重歸生機,青草茵茵,可掩殘血。

春末一風過,葉聲簌簌,梨落如雪,尚未落盡一枝白俏,已有一影緩停樹下,本斂袖中的修指輕然端起,掌心恰接了一枚素白的小花,卻都未及染足掌心的溫暖,便又迎風飛了去。

璃月在此守了春秋數載,每日都來照料小樹,盼花無望,卻在今日巧逢了奇迹。

樹下那人回過臉來,笑如舊溫潤,眸如星洋,卻沉滄然。

「我回來了,月兒。」

花開人散,花落意歸人亦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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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海默浮生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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