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繁華蓋頂霜滿行 第八十一章 臨別贈物雙頰紅

第一卷:繁華蓋頂霜滿行 第八十一章 臨別贈物雙頰紅

晉國曲沃,公子府邸

夜色深深,浣玉躺在床上睡的不太踏實,迷朦間,她隱約感覺有人在窺視著她,年少時練就的警惕讓她猛然驚醒。屋裡沒有點燭火,又黑又暗,唯有一道幽冷的月光。

公子成毅坐在窗前,正無言的看著她,他背對著月光,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浣玉心下一跳,試探性的喊了聲:「大人?」

公子成毅沒說話。

浣玉因心下有虧,兀自忐忑,從床上坐了起來:「大人,怎麼了?為什麼這樣看著妾身。」

公子成毅仍未說話,只是直直的盯著她看,借著幽暗的光,隱隱能看見他緊抿的嘴唇。

浣玉的一顆心上下沉浮,手心兒冒汗,緊張的舔了舔嘴唇。

許久,公子成毅道:「你,有沒有話想對我說?」

浣玉放佛被戳穿一般,一瞬間有些慌亂,但她很快的壓下了情緒,假裝不知,笑了笑道:「話?什麼話?」

公子成毅道:「我從未懷疑過你的。」

浣玉的手在被子底下猛然握緊,臉上卻不敢露出分毫,疑惑的笑道:「嗯?什麼意思,大人,你今晚是怎麼了。」

公子成毅冷笑了一聲:「我疑遍了所有的人,卻獨獨沒有想到你,范妙姝當真下的一手好棋。」

浣玉的手一抖,想說話,卻說不出了。

「你入府整整七年了,阿淓對你如何,我又對你如何,難道你沒有心么?我當真沒有想到,竟是你,這所有的一切竟是一場笑話。」公子成毅的聲音冷的入骨髓,浣玉的呼吸亂了。

「為什麼?」公子成毅問。

「大人?」

「你不必再演了,該吐出來的話,柳穗兒都說了。」聽到柳穗兒這個名字后,浣玉的腰身一下子頹了下去,她閉上了眼睛。柳穗兒與她一樣都是線人。

這一日,終於還是來了。

「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再問呢。」

七年前,她還只有十五歲。

那一年,季淓夫人還活著,是府里最為受寵愛的女人。要說是寵愛,其實不盡然,因為那已經不僅僅是寵愛了,而是又寵又愛。夫人把她從新絳接過來,卻沒有安排到府上。彼時離曲沃不遠的洴城正在鬧水患,不少地方都淹了,死了很多人,夫人命人將她扔進難民堆里並交代了她一個特殊的任務,讓她潛入季淓身邊。

她隨著一夥難民流直去了曲沃,她在公子府附乞討了近半個月,甚至在公子成毅騎馬經過的時候,還令下人賞了她一吊錢。最終,她終於在季淓夫人出門的時候,自導自演了一出苦肉計,將她帶進了府中,在季淓的院子當了個燒水丫頭。她機靈肯干,洗去一身臟泥的她,看上去竟與季淓長得很有幾分相似,於是沒多久就被提到室內去跑腿。一步步的,她竟成了季淓的心腹之人,再一步步的,她從心腹丫鬟又變成曲沃君的女人。

回想這一路,她其實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騙了很多人,她對不起信任她的季淓夫人,也對不起信任她的公子成毅大人。只是她不敢背叛夫人,她本就是一個細作,把柄全捏在夫人的手上,她不敢想象如有一天她的身份敗露出來,她該如何面對這些人的失望、憎恨乃至憎惡的眼光。況且她唯一的親哥哥也在夫人手上,她只有那麼一個親人,幾年前,一場重傷又傷了頭,徹底成了廢人。夫人那裡從不養廢人,為了這唯一的兄長能好好的活著,她越發的為夫人賣力。

浣玉想到這裡,想起了與她一樣被牽扯住的方茴,不由得自嘲一笑。

「大人,事到如今,我也無話可說,就算是您要了我的性命,我也無一句怨言,是我,對不起你。」

隨後,一雙手掐在了她的脖子上。

浣玉漲的臉紅紅的,卻始終緊閉著眼,不加反抗。

公子成毅粗重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手一點一點的收緊,浣玉覺著自己馬上就要窒息了。

這樣也好,浣玉想,死了好,死了就解脫了。可能是憋氣了太長時間,她撫上自己的肚子,眼角劃過一滴淚。

忽的,公子成毅鬆了手,將她甩倒在床,但也沒有下死力。

浣玉扶著床劇烈的咳了起來,這時,她被公子成毅從床上拉了下來,扔給了她一個包袱,裡面有幾套粗布衣服,還有一些財物。

「換上,滾吧。」公子成毅背對著她,不願意再看她一眼,道:「晟兒與我已經撕破臉了,趁他還沒有調兵封城,趕快滾吧,若你還有一點心,到了地方生下這個孩子,養大他。」

「大人。」浣玉的淚水滴答。

「不要再叫我。」公子成毅低吼道:「馬車在西苑後門外,滾。」

被范氏發現這件事沒什麼,他當年既然敢做,自然不懼失敗。天下英雄,成王敗寇,他輸了,不管是怎麼輸的,他都認。

輸,他不怕,只是背叛的滋味,卻讓他心如刀絞。

他的女人、他的兒子,呵。

浣玉將衣服換好,批上一件黑斗篷,蓋住了她的半張臉。

臨走時,她在門檻外停了腳,手撫上自己的腹部,啞聲問:「給起個名字吧。」

兩人背對著彼此,公子成毅只回了一字:「念。」「念兒,你有名字了。」浣玉一邊走一邊喃喃細語,漸漸走遠,隱入黑夜之中。

新絳范邸

這一日,范銘約了子稷來他院子。

下棋時,子稷捏著棋子道:「阿銘,過幾日,我便要告辭了。」

「告辭?你要去哪兒?」范銘問。

子稷將棋子落下,道:「楚國。」

范銘從父親口裡多多少少也知道了子璋的身份,知道這是大事,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那你們什麼時候走?」

子稷道:「定在三日後。」

「竟然這麼急?三日後就要走,你現在才與我說,還是不是兄弟了?」。

子稷今日一身玄色胡服,護領和袖口皆綉著暗銀瑞獸紋,頭髮用黑銀竹簪束起,一雙頗具俠氣的劍眉下,烏黑的眸子里閃過一抹無奈的苦澀,他嘆了嘆道:「並非有意瞞著,本來並不打算走這麼快,只不過近日來,王都內混入了不少吳國的探子,似乎聞到了什麼風聲,楚國那邊也頻頻來信,因怕夜長夢多,所以早日返程為好。」

范銘無不遺憾的重重的嘆了口氣,道:「我知天下無不散之席,可這席散的也忒快了,那日說好的一起去公子昭炆的馬賽,這下子去不成了,若是不能和你一起,去了也沒意思。」

子稷笑了笑,道:「這個確實是遺憾。不過咱們的約定還是做數的,今年的趕不上,明年若是有機會,咱們還能約上。」

再不舍也還是要分別。五日後,啟程前,范銘與明筠同去了外郊相送。

「真的要走了。」子稷道。「能聚即是有緣,有緣就還會再見。」薛獻笑著與范銘道。

范銘雖是萬分捨不得,但也是沒辦法,只能緊緊的與三人抱了一下,互相碰了拳頭,道:「兄弟,下次如果來了新絳,定要記得找我!」

子璋倒是沒有依依惜別的傷感勁兒,他只貌似沒心沒肺的笑著,他揚起臉同明筠道:「阿筠姐姐,此一別或許也沒什麼機會再見了,你可一定要想我啊。」

范銘輕敲了子璋的頭頂道:「想你幹什麼,而且你眼裡只有阿筠姐姐么?」

子璋挑了挑眉道:「自然,本王子一向只愛同美人說話。」

范銘聽了之後直瞪眼,而子璋則依舊笑嘻嘻的朝人扮鬼臉,讓人想給他一個腦瓜崩兒。

子稷確實忍不住這麼做了,教訓道:「你小子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子璋朝著子稷吐了一個舌頭,一溜的跑到子固身後去了,子固則朝著范銘歉意的笑了笑。

范銘大大咧咧,笑了一笑之後,也不計較。

明筠盈盈颯颯的立在一旁,著一身朱紅,明艷艷的撥人心弦。她的手心兒里攢著瑪瑙穗兒,掩在袖子里,遲遲不拿出來。著實有些拿不出手,況且這些日子,子稷也沒有再提起。

也許是忘了,明筠想。

如若他不提,我也裝作忘了吧。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可真到了立馬要走時,還是傷感萬分。行路不易,萬水千山,下一次見面也不知是多少年以後了。

范銘不舍道:「你們回去以後,一定要記得寫信與我。」

子稷允諾道:「一定會的。」

明筠道:「此去山高水遠,望一路平安順遂。」

子稷道:「多謝小筠兒。」他頓了頓,有道,「話說回來,小筠兒,你不覺著你忘了些什麼么?」

明筠覺著他問到了關鍵問題上,手心兒一緊,「什麼?」

子稷眉頭稍稍挑起,「那日馬賽輸我的彩頭。」

明筠抿了抿嘴,沒說話。

子稷皺眉:「嗯?不會是打算賴賬?」

「沒有。」明筠立馬反駁。

「那?」子稷攤開掌心,伸到明筠身前,「願賭服輸。」

明筠無奈,一咬牙,把瑪瑙穗子拍到了子稷手中。因在手心兒里攢了很久,還帶著幾分溫度。

范銘湊過頭來看,道:「呀,果真是丑。」

明筠臉一紅。

「這配色是什麼,亂七八糟,還有,你這編了一個什麼東西,我怎麼看不懂?」范銘嘴欠的取笑著。

明筠一向要強,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想要動手把穗子搶回去。

子稷五指咻的握起,舉高拉遠,道:「誒,既然給出去了,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你難道不嫌難看?」明筠反問。

子稷笑道:「難看是難看了些。」

明筠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不過,我很是喜歡。」子稷笑著,將長劍取出,將穗子綁了上去,翠綠與燦紅,一顆顆滾圓的瑪瑙珠兒在陽光下發著灼灼光輝,道:「瞧,不也挺好看的。」

子稷回過臉朝著明筠笑的燦爛,少年君子,笑而生輝。

明筠的臉又是一紅。她大概知道自己臉紅了,微微垂下了頭。

這大概是冬風太烈的緣故吧,她甜絲絲而又酸澀澀的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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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雪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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