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繁華蓋頂霜滿行 第六十九章 寧可錯殺莫放過

第一卷:繁華蓋頂霜滿行 第六十九章 寧可錯殺莫放過

范邸的草場側有一座小閣,小閣內有會客的小書房。范蔑跟在范吉射身後,隨之入了書房。范吉射今日看起來興緻不錯,並沒有一上來就談論大事,而是同范蔑聊起了子女。

「我一對兒女,平日被我與夫人寵壞了,脾氣驕橫的緊。」范吉射笑道。

「君子與貴女生而金貴,縱是驕橫些,也不打緊,這王都各世家,又有哪一家的孩子不驕呢。寵能生驕,凡是不驕的,大多無寵罷了。」范蔑道。

范吉射笑了起來,道:「然也然也。我家的這兩個可不就是被寵壞了么。因著我與夫人對他們格外愛寵,有時明知他們有錯,竟也不捨得罰。」

「父母有時便是如此。我家的小子有時犯了混賬事,有時真想死了事,可真到動手時,卻也下不去手。」范蔑亦是笑道。

范吉射笑了笑,似是感慨的道:「子女總是長的很快,一轉眼,一個一個的都大了。窈窈是我的長女,在我這裡,當真是獨一份的寵愛,小時候是那般的玉雪可愛,我心裡覺著我女兒便是天底下最好的,縱是王女亦不如她。」

范蔑笑著點頭,道:「王女又當如何,縱是王女也不如范氏女來的恣意。」

范吉射聞言,勾起嘴角笑了起來。他來到到書案后坐下,傲然道:「那是自然,這天下,又有幾家能召的起十八路諸侯國會盟呢。我范氏的女兒,自然天生顯貴,非王侯公子不能相配也。」

范蔑聽出范吉射話中之意,略一揣摩,道:「莫非主公有意與宮裡再聯姻?」

范吉射道:「公子成毅這步棋眼瞅著已經廢了,不可堪用。倘若父親想要再扶植一位公子起來,那麼窈窈是最合適的人選。我的女兒,當得以國君之位聘之。蔑伯,你覺著如何?」

范蔑微微蹙起眉,思索著開口道:「主公,還請恕我直言。」

范吉射看到范蔑的神情,便知他並不如何看好,但他願意聽聽范蔑的看向,便道:「蔑伯且說。」

「蔑以為,與其與公族再聯姻,倒是不如直接同大世家聯姻。公子成毅一事擺在前,可知人心之不可測。現下國內值得扶植的公子只幾個罷了,以權柄喂人難免會把人喂刁了,倒不如直接從開始就選擇權柄。主公現在只有一個嫡女,可待選的公子有數位,這其中,還有其他世家扶植起來的。可見這國君之位將來不一定落在誰頭上。」

范吉射雖覺著范蔑說的有道理,但是仍不能說服他。他蹙眉沉聲道:「可是這個位子若不把在自己家手裡,總是心不安。若是下一任國君是別的世家扶上去的,豈非不利於范氏?」

范蔑道:「這世道:便是以強者為尊,只要我們夠強,將來無論哪個國君上去,不都要聽咱們世家的話?」

范吉射眼睛微眯,道:「你接著說。」

范蔑道:「主公,您且想,如今咱們范氏最忌憚的是誰?是國君么?顯然不是。范氏最忌憚是趙氏。如今六卿之中,除了我們范氏之外,中行氏與趙氏勢力最大。智氏中立,韓、魏二氏偏弱。如今韓、魏與趙氏交好,有抱團抗衡之意。咱們范氏與中行氏雖然交好不假,但利益之交佔了上風,倘若我們能把利益之交轉一部分,化成姻親,讓二氏變成真正的一體,豈不是更妙?」

范吉射聞言,指尖兒在書案上敲了敲,一邊沉思,一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敲桌案。漸漸的,范吉射的嘴角揚起了一抹笑,道:「蔑伯當真看的通透,次次都能說到點子上。幸而你選了我,而非我大哥,否則我必會除了你。」

范蔑聽了范吉射的這話,也不慌,只笑道:「當初無論我怎麼選,我都不會選大君子。」

范吉射挑了挑眉頭,問道:「哦?這是為何?我大哥賢名遠揚,天下多少名士慕名而來,甘願做其幕僚,你又為何不願呢?」

范蔑道:「世人之言不可全信,賢名之下,是真賢還是假賢,也說不準呢。」

范吉射聽了哈哈大笑,指著范蔑道:「這樣的話也就蔑伯你敢說了,不愧是蔑伯你啊。既然蔑伯跟了我,那麼,將來有的是機會讓你看看這位賢人的真面目。」

范蔑垂眸而笑,道:「蔑自當為主公盡心謀划。」

范氏府內正屋內,權傾朝野的正卿大夫范鞅披裹著一件黑亮的貂裘,隔著一扇竹簾,正抄手盤坐在堂屋下閉目養神。他的嘴角一如往常般向下垂著,蒼老的面龐一片沉靜,有些佝僂的身體隨著呼吸起伏微微的晃動,就好似睡著了一般。堂內遍鋪深褐色的羊毛軟毯,他的座下又格外加鋪了層厚厚的白虎皮墊子。他身旁,生著一座小火爐,灶膛里炭火明亮,爐子上有一個燒著熱水的雙耳銅鍋,鍋里坐著一壺通絡筋骨的藥酒,隨著升騰起來的熱氣,滿屋子都瀰漫著藥酒的香氣。

一個老奴彎著腰慢騰騰的走了進來,跪在范鞅身後,道:「大人,大小姐求見。」

范鞅的眼睛慢慢的睜了開來,徐徐的道:「讓她進來。」他的聲音雖沙啞、老邁,卻透著濃濃的威嚴,讓人不敢造次。

「喏。」老奴應聲道:又慢騰騰的出去請門外人進來。

「大小姐,快進去吧。」老奴對著站在風中等候的范妙姝笑著道。

「有勞阿翁。」范妙姝一向不把仆婢這些下賤人看在眼裡,不過她對那老奴竟是頗為客氣。

那老奴彎著腰,淺笑著直道:「不敢不敢。」

范妙姝進了堂屋后,規規矩矩的在范鞅身後拜了下去,道:「女兒見過父親。」她今日一身蜜合色的團花雲錦直裾,淺淺的顏色,看起來頗為素凈。

老奴守在外間,靜靜的坐在廊下,看著腿腳靈活的小奴們忙活著鏟冰掃雪。他專門有兩個機靈的奴兒供他使喚,此刻其中一個正好閑著,正在盡心的為他揉捏著日漸僵硬的肩膀,他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突然,堂屋裡傳來了一聲蒼老的怒罵聲:「混賬!」

老奴立刻扶著小奴兒站了起來,著緊的附耳去聽,聽見裡面似乎還有瓷器摔到地毯上的悶脆聲。他連忙進了堂屋,只見范妙姝側著坐在地上,右臉頰上被打了一巴掌,而范鞅正坐在正位上,臉色鐵青,一雙渾濁的眼睛此刻似乎冒著熊熊怒火,桌子下散落著一地的信件和一堆破碎的白瓷片,那原是一副上好的筆洗。老奴伺候了范鞅一輩子,見到這幅表情,心知不好,故而也不上前去勸說,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他出去之後,找來伺候自己的那個小奴兒,附耳與他,那小奴聽了連連點頭,最後,那老奴道:「快快去吧。」

小奴連忙出了院子,略一打聽,知道範吉射現在正在草場后的小閣與人議事。知道了地兒,小奴怕耽擱事情,於是邁著飛快的步子一路匆匆趕去。

范吉射背著手聽完小奴的通報,皺著眉在房裡轉了兩圈,道:「此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成華,去送送。」

范吉射身邊常年伺候的成華聞言,立馬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他將那小奴送至門口,給了他一個小木盒子,「阿翁費心了,一點東西,聊表我家主子的謝意。」說著,成華又從荷包里抓出一把銀豆子,道:「你跑來跑去也辛苦,拿去花吧。」

小奴得了賞興高采烈的回去了。

待小奴出去后,范吉射將事情同范蔑說了一遍。

「公子夫人這是已經跟老大人明言了。」范蔑道。

范吉射點了點頭,道:「父親一向寵愛姐姐,若非此事,我想象不出有何事能讓父親動手打她。姐姐已然已經選擇了明言,想必下一步就要動手了。」他忽的笑了起來,道:「我這個姐姐啊,也當真是夠無情的,她與公子好歹也做了快二十年的夫妻,都說夫妻一體,她倒是巴不得對方早點兒死。」

「不過是聯姻罷了,又能有什麼感情呢。」范蔑道。

范吉射搖了搖頭,道:「不是,不是。話雖如此,也不是全無感情的,開始幾年,我記得他們感情還是不錯的。人心終究是抵不過磋磨啊。」

此時,成華進了屋,范吉射正在書案上寫著信條。他寫完之後,親自封好,與他道:「等阿姊從父親那兒出來后,你去妙園,把這個交給阿姊。」

成華頷首稱是,拿了信馬上下去了。

范鞅此時真的是怒了,他不僅僅怒於公子成毅的倒戈背叛,也怒於范妙姝的知而不報,更怒於自己悉心培植近二十年的羽翼就此折毀。盛怒之下,他從位子上走了下來,指著范妙姝道:「真是混賬東西,我讓你嫁去公族,是為了有這一天的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些年與那公子成毅過得和仇家一樣,一府劃成東西院,一家當兩家過。你可真行啊,我的女兒,我寵了一輩子的女兒,到最後給我這麼大一個驚喜。若不是你任性妄為,公子成毅何至於此。」公子成毅這顆棋子是范鞅當年費心挑選的,十數年來也是費心栽培,一直都十分器重,認為他鐵定會是下一任國君的不二之選。范鞅是絕不相信是自己走了眼。

范妙姝對於自己的父親心裡怎麼想,也再清楚不過了,她猜想等父親罵夠了,就該思考怎麼拔掉這顆「爛釘子」。

「父親,請您聽女兒一言。」范妙姝挪到范鞅身邊,揪住父親的袖角道:「父親,女兒錯了,都是女兒不好,我也是沒想到。況且,女兒發現了這事兒后,查明了便立即稟與父親,這也算是有功吧。」

范鞅怒沖沖的將范妙姝推開,指著她道:「什麼功勞,我培植了近二十年的棋盤已經毀了,若你不是我女兒,我定賜你一死!」

范妙姝再度撲上來,道:「父親,都怪女兒,就算您賜死女兒,女兒也認了。但是父親,還請給女兒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吧。」

范妙姝從范鞅處回來時,戴了垂紗帽,匆匆的回了妙園。她經過的路提前讓下人去清了路,不留一個閑雜人等。回了屋后,范妙姝將垂紗帽往地上狠狠一扔,低吼道:「快拿冰來!」

范妙姝一聲吼,整個院子里的人都開始瑟瑟發抖,哪裡敢耽擱,眨眼功夫,冰已經到了眼前。羅盈拿到冰趕緊用帕子包起來,幫范妙姝敷臉。其實范妙姝的右臉只是紅了,並沒怎麼腫,范鞅年事已高,即使是盛怒之下,打的那一巴掌也沒多大的力氣。但范妙姝一向最愛惜自己的容顏,因此一番折騰肯定是少不了的。

沒過多久,羅盈接到了成華送來了的信條,趕緊拿去給了范妙姝,稟告道:「夫人,成華送來了一張信條。」

范妙姝打開那信條,粗略的瞟了一眼,便將那紙條揉成團扔到了地上,冷笑道:「他現在是手眼通天,什麼都瞞不過,他可真行。」

「夫人,可千萬莫要生氣。」羅盈勸道。

「一舉一動都在人眼皮底下,想想就心涼,他安插進來的那個內鬼,找的怎麼樣?」范妙姝帶著火氣問道。

「那人藏了十幾年了,定是極為狡猾,這麼短時間很難揪出來。」羅盈實話實說。

范妙姝眼眸流轉間,露出的狠戾讓人心顫,她冷冷的說道:「寧錯殺,莫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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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雪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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