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寒風凜凜何所圖

第四章 寒風凜凜何所圖

無狠不丈夫,想得唯有先舍,范蔑將所有的賞賜全都散了出去,換來一場極奢的宴席,以此來愉悅范吉射。

宴席就設在他的家中。他家地方還算寬敞,共有三進,可住了二十餘年,經久未修,什麼都是舊的,很透著幾分窮酸與簡陋,但擺晏的那間宴客廳卻著意布置過。坑窪裂縫的石板地上鋪滿了羊毛軟毯,又置了上好的紅木案十二桌,一應碗碟杯筷都是新的。席間,佳肴珍饈如流水,歌舞美人佐佳釀,場面十分之奢華。

范吉射坐在首座上,支著腿搭著手,坐姿慵懶而隨意。他姿容威勢,身型軒昂,由於常年騎射,肌肉矯健。此刻他笑吟吟的接過身側美人遞來的一杯美酒,喝下。

空杯之後,范蔑忙起身再為之再斟滿。其實若是論輩分,范蔑算是范吉射的長輩,但他一個旁支破落人,面對大宗嫡系,天生低一頭,自然忽略不提。

在范蔑倒酒時,范吉射在桌上拿起一根嶄新的包銀玉箸,鐺鐺的在鎏金瑪瑙杯上敲了兩敲,又用筷子尖兒指了指這宴廳,饒有興趣的向范蔑問道:「此一番與鮮虞之戰,你出謀有功得賜錢財,可謂是豐厚。你既家貧,為何不用這些錢財置換一座新宅院,添奴添婢,好好享受一番富貴,何故將財物白白浪費在這宴席之上?」

范蔑將酒杯斟滿,雙手將其緩推至前,笑答曰:「可屬下卻覺著這錢散的值。」

「哦?」范吉射眉頭微挑。

范蔑笑著提了一個問題:「大人,您今日赴宴,吃喝上您滿意否?」

范吉射看著范蔑,嘴角微動,笑著答道:「嗯,尚可。」

范蔑又問:「那歌舞與美人您滿意否?」范蔑話音兒還沒落,坐在范吉射身側的美人兒就靠在了范吉射的肩膀上,媚眼如絲的勾望著,那嬌滴滴的模樣讓人說「不」也難。故而范吉射一把摟過美人的纖腰,道:「自然是滿意的。」

范蔑於是答道:「有大人這句話,那就值了。」

范吉射笑而不語。

范蔑繼續說道:「只要能讓大人盡興,莫說財物,就算是要蔑的性命,蔑也甘往。」

范吉射再次「哦」了一聲,稍稍坐正了身體,似笑非笑的看著范蔑:「話可要想好了再說。」

范蔑答:「這確是蔑的真心話。」

范吉射突然猛地一拍桌子,聲響之大令人心頭一震。

舞樂聲戛然而止,美人嚇得縮在邊上,低頭屏氣;席下諸君也停止了交談,惴惴然的都住了嘴,覷著眼往首席位子看去。他們都畏怕於他。

倒是此時的范蔑臉上毫無畏懼,凜然肅坐。

范吉射狠狠的盯著范蔑看,兩邊嘴角向下緊緊壓著,眼神冷戾如雪中幽狼,似乎下一瞬就要將面前人撕碎:「最後問你一遍,你可想好了?」

范蔑鄭重頷首道:「本就是真心話,不必再想。」

「咚」一聲沉甸甸的響聲,桌案上多了一把匕首。匕首兩邊鋒利雪銳,泛著幽幽冷光。

「那你,動手吧。」范吉射提著語調,狠冽半笑道。

「如果是大人所望,那麼——」范蔑說著毫不猶豫的抓起桌上匕首,朝自己胸口刺去。

范蔑在賭。

他是個狠人,地位低微的狠人。他暫時沒機會對別人狠,所以只能對自己多狠一點兒了。匕首已進胸膛,殷紅的血花刷的染紅了他素色的衣襟。匕首冰冷、鋒利,一瞬間豁開皮肉的痛感讓他瞳孔猛闊。

就在這時,范吉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與你玩笑,你怎麼當了真!」

范蔑哪裡是真想死,不過是故作姿態博上一把,以行動告訴范吉射自己的順服罷了,因此這一刻他心裡暗舒一口氣。冬日裡的皮肉傷,只要止住血,也沒什麼大不了。不管他心裡怎麼想,他口上顫顫道:「大人的話,屬下都當真。」

范吉射看樣子有些感動,召醫師為之包紮,還道:「你我同族,稱呼何必這般生疏。」

范蔑不敢真按輩分算:「屬下不過是小宗一庶子,在大宗嫡系前不敢造次。小宗以大宗為主,屬下自也是以您為主,妄稱您一聲主公吧。」

宴席將散,范吉射囑咐范蔑好生養傷,準備起身回去。范蔑卻道:「主公且留步稍坐,蔑還有一個驚喜送與主公。」

范吉射這會兒倒真是奇了。反正他也不差這一會兒,於是便重先坐回去:「什麼名堂?」

范蔑老實且蒼白的道:「一個美人。」

「美人?」范吉射呵然一笑,似乎有些不信:「這也算驚喜?」

范蔑頷首:「算。」

范吉射問:「有多美?」

范蔑誠懇的道:「平生所見之最美,堪稱絕色。」

范吉射還是不信,指著士篾笑道:「那是你沒有見識。」

范蔑道:「主公不如先見一見?」

范吉射見他言之鑿鑿,興趣也被吊了起來,這世上的男子,有一個算一個,對絕色美女總是抱有許許多多的幻想與期望的,於是他大袖一揮:「那便看看罷。」

士篾朝下面人使了個眼色。

立侍門前的兩小童將兩扇門從內推開。此刻屋外正飄著雪,門一開,冷風呼呼的往屋子裡頭灌。原本屋裡頭炭火燒的足,暖意融融,陡然寒風倒灌,一群酒足飯飽、臉紅耳赤的人都被激的一哆嗦。

屋裡不知哪裡掛著鈴鐺,被風吹的叮噹作響。那聲音清脆、幽盪,若遠若近,恍恍乎似不真切。內室中燭光明耀,可見吹進來的雪花在光中飛舞。伴著陣陣金鈴響動,一個裊娜曼妙的身姿緩緩而現。她站於門外,立在燈火與黑夜的交界之處。燭火在風中顫顫,明暗撲朔的光灑在她身上,用朦朧的暗影勾勒出她丰韻娉婷的體態。

此女一出,滿室皆靜。

范吉射的身體慢慢直起,有向前探去的趨勢。他侵略性的盯住門外的女子,那樣的眼神彷彿像豺狼盯住了兔子。

樂聲響起,曲調熱烈明快,不似中原之音。范吉射將將從鮮虞而歸,樂聲一響,便知此曲乃是鮮虞之樂。他眉尾一揚,興緻更濃。鮮虞是白狄的一支,是蠻戎。蠻戎雖不通教化,但女子之風情遠甚於中原諸國。那如火般的滋味,只要品嘗過一次,其餘人等皆寡淡如水。

范蔑側觀范吉射的神色,勾著唇角笑了起來。此女得之不易,是他在對方撤兵之際,帶人從鮮虞護兵手裡生搶回來的,折了幾十條人命。

鮮虞女踏著樂聲入了內室,她穿著大擺胡裙與小尖靴,是火一般的胭脂紅,一頭黑髮披散在身後,發尾稍卷,額兩側編了幾股細辮垂下去,透著戎族特有的熱辣與野性。她手持中一鼓,舉至臉側,朝著范吉射的方向挑唇笑了一下,她琥珀色的眸子似天生帶鉤,只憑一眼便讓人神馳魂往。

心應弦,手應鼓,纖腰紅裙轉蓬舞。丹唇逐笑霞光盪,入破舞腰紅亂旋。待一曲罷了,一室人既驚且嘆。

范吉射單肘拄著桌案,身體前傾,他的眼睛在鮮虞女身體上流連了一番后,朝她勾了勾手:「你,過來。」

鮮虞女詢問的看了一眼范蔑,眸中似藏著話。范蔑唇含薄笑回視之,稍稍點頭。她回正眼神,暗自一咬舌尖,揚笑款款上前。

至近前,范吉射指著他身邊的位子,命令道:「坐。」

鮮虞女順從的坐了過來,但是坐的位子稍嫌遠了一些。范吉射用胳膊將其一拖,強勢的將人摟入懷中。

鮮虞女似嚇了一跳,發出一聲驚叫。她剛跳完舞,氣息還不穩,微喘,鼓囊囊的胸口上下起伏著,兩頰也是紅撲撲的,由於出了細汗,幽幽香氣從脖頸處透了出來。范吉射湊在她的頸側狠狠的聞了一下,贊了一聲:「香。」

當夜,在范蔑的宅院內,范吉射便將鮮虞女據為己有。幾番雲雨過後,他萬分餮足,這時他方想起還沒問她的名字。此時鮮虞女背對著他,些許微卷的青絲粘在香汗涔涔的雪白肩膀上,有幾分妖異的美。范吉射用胳膊從後面圈住她,將下巴置於她肩膀的鎖骨處,低聲耳語:「你叫什麼名字?」

范吉射看不見鮮虞女的臉,亦看不見她的表情。

極度的憎惡,極度的屈辱,極度的憤恨。以及,極度的隱忍。她的手腕上系著一條瑪瑙彩繩,鮮虞女死死的盯著其不撒眼,彷彿那就是她撐下去的源泉。

當范吉射詢問她的名字時,她閉上了眼睛,久久,她道:「賤妾,無名。」

「是人,怎會無名?」

她壓下即將噴湧出來的強烈情緒,手指緊抓著被子,帶著微不可查的哽咽道:「以前的名字,不好聽,不想要了。」她突然翻身過去,將自己的臉埋入范吉射的胸膛之上,狀似嗔痴:「賤妾是屬於大人的,大人給我起個新名字吧。」

范吉射覺著有趣,拿起她的一縷頭髮在鼻間輕嗅:「好香。你膚白若雪,眸似琥珀。」

「那便叫,雪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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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雪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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