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繁華蓋頂霜滿行 第四十四章 知苦之人偏愛甜

第一卷:繁華蓋頂霜滿行 第四十四章 知苦之人偏愛甜

「邯鄲稷?他走了么?」糖是桂花風味的,甜裡帶著抹濃郁的花香,嚼起來不禁的回想起去年瞧見的一樹金桂。

「邯鄲少君把我們救下,親自送我們到了這裡之後就離開了,說是有事要辦。他院子里留了一個小侍童,倘若有事,可讓那個侍童去尋他。我試探過了,那個小侍童年紀不大,可十分聰慧,問他話,能答的對答如流,不能答的一律繞彎子。」蟬月道。

明筠點了點頭,道:「這意思是我們只能單線聯繫了,若是有事,只能他尋我,我尋不到他。」她將空碗遞過去,無力的靠著軟枕,疲累的嘆道:「我是看不懂邯鄲稷這個人。」

蟬月將空葯碗接過來,道:「趙氏諸君,哪有一盞是省油的燈呢。尤其是邯鄲那個地方,更是複雜的很。」

「就因為複雜,所以他也令人看不透。」明筠道。她抬眼看了一眼蟬月,發現蟬月坐在床邊,也在看著她,似乎有話要問。

明筠瞭然垂眸,道:「我沒有眉目,想不出來到底是何人想要抓我。敵在暗,我在明,又沒有目標,想打探都難,總不能像無頭蒼蠅似的東西亂撞。」說罷,她閉上了眼,再次長嘆。她想起子稷對她說的那句「你以為的花團錦簇只是你以為,花下的爛泥你沒看見可不代表它不存在。」莫非真的是從前活的太過天真,以至於完全忽略了身邊潛藏起來的惡。

「您還病著,今夜就別想了,到了王城,咱們也就安全多了。咱們剛折了對方一批人,想必一段時間內也不會再動手,正好我們有時間慢慢去查。」蟬月服侍明筠躺下,接著道:「主子明日有何打算?」

明筠閉著眼睛回答道:「回山莊。」

蟬月也贊同,道:「屬下也覺著應回山莊,那裡畢竟是夫人的陪嫁莊子,平時都是范氏幫管的,在范氏的地方,不會有人輕易對主子動手。」

蟬月見明筠閉上了眼,以為她睡下了,便吹滅了燈火離開。屋裡只有一張床,所以她住在側廂,兩個房之間是通著的,只隔一道厚帘子。

待蟬月走後,在黑暗中,明筠睜開了眼。

蟬月方才說的話,在她心裡如石子拋入湖,水花同漣漪一塊,濺起又盪開。她說「在范氏的地方,不會有人輕易對主子動手」,可她是生於王族啊。

她的父親是公子,祖父是國君啊。

可如今,君威不顯,卿族勢大,大局已是如此。她從前從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可一旦開始想了,思緒就再也止不住了。她自小常隨著母親在王都與曲沃來回,有時在范氏小住,一住就住上數月。她本身對范氏沒有抵觸之心,又因著與阿銘他們關係極好,回曲沃后也是信件往來不斷,總盼著來年什麼時候再去。

可父親呢?

父親十年來,除非祖父親召,或有王族大事,否則拒不入王都,亦不至范氏走動。每年往范氏送來的年禮都是按例添減,單子由母親一人擬定,父親每每只是過個目便允了,不多置一詞。父親身為晉國嫡公子,論身份是萬分尊貴的,可論權力,就連祖父都要被卿族掣肘,更遑論公子了。那麼,父親會不會也會因范氏的過於強盛而不愉呢?

這一夜,明筠沒有睡著過,越是難受思緒越亂,思緒越亂越睡不下。晨曦之光從窗口傾灑入內,明筠睜開了帶著血絲的雙眼,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清涼涼一片,已經退燒了。她坐了起來,沒有喊人,只是裹著被子在床上坐著,靜靜的看細小的塵埃在晨光下發著微渺的亮光。

這一刻,竟如此平靜,她甚至想一直坐在這裡,就坐到地老天荒也好,就她自己一個人。她輕輕的呼吸,輕輕地看著塵埃懸在空中緩緩的浮動,不想打破這份光芒所帶來的靜謐。也許,除了這一刻,唯有這一刻,僅剩這一刻,她還可以享受這份無憂。

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臉,在掌心之中,她深呼了一口氣。良久,她站起身,穿上衣服,對側廂喚道:「蟬月?」

蟬月聞聲挑開帘子進了屋,看見明筠已經穿戴整齊,道:「主子,怎麼不再多休息一會兒。」

「睡不著,躺著也難受。」明筠將袖帶纏好,對著一面小銅鏡掀開領子,將白絹揭開一點,仔細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傷。傷口仍紅腫著,創口及創口周圍抹著圈黃褐色的藥粉,散發著一股子苦澀卻又醒神的味道。

明筠鬆開手,整整領子,道:「也不知多久才能好。」

蟬月道:「總得落了痂才行。」

明筠道:「把我另一件披風上的毛領子卸下來,我把脖子圍著,這白絹顏色忒顯眼。」

「好。」蟬月應了聲,將披風翻出來,三兩下就將毛領子卸了下來。那是條淺灰藍色的狐毛領,密密的毛蓬蓬的朝四外炸開,圍在脖子上正好將脖子遮了起來。

「常飛怎麼樣了,他可能起身?」明筠問。

蟬月忙道:「他有傷在腰背間,起來有些困難,錢文在照顧他。」

明筠沉吟片刻,道:「那就別讓他動了,不要回去了,就留在這兒養傷。」

蟬月猶疑道:「這,這合適么?常飛要養好,小半個月肯定是要的,邯鄲少君那邊?」

明筠微微搖頭:「無礙,他既然將我們安置在這裡了,就不怕我們多住些日子。留著人在這兒,日後也又引子方便交流走動,我還有話要問他呢。他留下那小侍童大概也是那個意思。」

「主子您說的在理。」蟬月聽了,亦頷首道。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輕叩房門。

蟬月去開了門,站在門外的正是那位小侍童。這小童看起來年紀八九歲的樣子,身量細細瘦瘦的,模樣周正清秀,氣質乖巧,嘴角總是帶著笑。他規規矩矩的彎腰朝蟬月施了一禮,道:「蟬月姐姐,公孫貴女可想用朝食,若是不嫌粗陋,我這裡準備了一些飯菜,貴女用完再走也不晚。」

蟬月聽了,朝自家主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明筠已經掀了帘子出了內間,小侍童的話她聽的很清楚,她對蟬月點了點頭。

於是,蟬月便對小童道:「那便麻煩了。」

小童忙笑著答道:「不麻煩,不麻煩,為貴女準備吃食是我的分內之事。」

小童這裡準備的朝食確實簡單,赤豆米羹,炙肉餅,米漿及一小疊醬菜。不過簡單卻並不簡陋。豆羹中的豆子提前用蜜漬過,一口下去甜香糜爛,想必熬煮了許久。米漿中也帶著股淡淡的桂花香,熱乎乎,還帶著花香,在冬日喝起來怡情又暖心。

明筠贊了一句:「不錯。」

那小童站在一邊,嘴角笑的更開了。

明筠問:「小的如此開心,難道是你做的么?」

小童連連點頭,道:「是我。」

明筠頗有些訝異:「你年紀這麼小,怎會做飯?」

小童笑容燦爛的道:「是母親教我的,還好母親教了我,我也能靠手藝賺口飯吃,不然我就等不到我家君子了,早餓死在街頭了。」

明筠看著那小童。這樣的話配著這樣的笑臉,她有種說不出來的詭異感覺。「你總是這般愛笑么?」

小童笑容淡了些,不過還是笑著,答道:「我喜歡笑。」

「為什麼?」明筠輕輕放下了舀粥的湯匙。

小童道:「因為沒人喜歡哭喪臉。」

「所以你就喜歡笑?」明筠又問。

小童點點頭。

明筠抿了抿唇,也笑了一聲,拿起勺子繼續喝粥,道:「你的手藝真的不錯,你叫什麼名字?」

小童聽見褒獎,彎著眼睛笑道:「回貴女,我叫程溪。」

「我記下了。程溪,托你一個活兒吧,若你家君子辦完事,有了信兒,你儘早告訴他,我有事想與他說,讓他來找我,或者我去找他也行。」

「知道了,等我見到我家君子,一定及時轉告。」程溪道,他看了看明筠,又開口道:「貴女,您用過朝食馬上就要走了么?」

明筠點了點頭。

「那您稍等,君子有個東西給您,我立刻去捧來。」說完,程溪拱了拱手,退著出門,又飛快的跑走了。沒多久,他氣喘吁吁的跑回來,手裡多了一個硃紅色的漆盒。

「這是君子送您的,您收著吧。」程溪道。

用完飯後,明筠便登上馬車回山莊。

在車上,明筠將邯鄲稷送她的漆盒打開來瞧。只見盒子裡面隔成兩邊,窄的一邊放了四個黑色小瓷瓶,寬的一邊是一包不知什麼東西,用干葉兒包著的,裝的鼓鼓的,用細線纏著,線底下壓著一枚竹簡。

那四個小瓷瓶和昨日邯鄲稷送她的傷藥瓶子一樣,想必也是傷葯。果然,打開瓶塞,裡面正是黃褐色的藥粉,味道同她脖子上抹著的是同一個味道。再開那包鼓鼓的東西,扯開細線,將竹簡翻過來,只見竹簡背面寫了五個字「知苦者愛甜」,字跡毫縱而不張揚,起筆有鋒芒,收筆有忍勁。明筠端詳這字與這話,啞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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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雪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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