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繁華蓋頂霜滿行 第二十八章 新舊兩都夜無安

第一卷:繁華蓋頂霜滿行 第二十八章 新舊兩都夜無安

范邸,妙園

夜已深,四下寂靜。

屋內燈火已熄,黑暗中,明筠穿著一身單薄的寢衣靠坐在窗邊的榻上,頭抵著窗欞,毫無睡意。腦海中,不斷浮現今日母親對她說過的那些話。那些話縈繞在心頭,將她壓在心底不敢回想的記憶一股腦全都勾了出來,一遍一遍無聲的折磨著她的心神。

乳母白辛也睡不著,輾轉了半宿,披著衣服進屋來看。她一進屋便看見明筠穿著薄薄的衣服坐在窗根底下,出神的望著黑洞洞的房梁。

乳母急急忙忙的拿了件衣服給明筠披上。「我的主子啊,這大半夜的,您怎麼起來啦?還往窗根兒底下坐,也不怕凍出風寒來。這要是生病了,可怎麼辦!」

明筠道:「我睡不著。」

乳母握了握明筠的手,感覺那手冰冷冷的,便將明筠的雙手握到自己溫熱的掌心中。她一邊幫明筠搓著手,一邊道:「睡不著,那就不睡了,您就同奴婢說說話吧。」

「辛姑,我心裡不踏實,慌的很。」明筠輕輕說道。

乳母問:「主子可是因為今日夫人說的話?」

明筠收回目光,看向乳母,一字一字道:「母親今日是在提醒我,不,她是在警告我。」

「主子,是不是您想多了?」

「不。我猜定然是什麼事要發生。母親她在暗示我。暗示我倘若有什麼事,最好同她站在一起。母親劃了一條線。一邊是她,一邊是父親。我只能選一邊。否則——」明筠頓了頓,她也不知道倘若自己選了那個「否則」,將會被如何。

乳母聽了細細回想今日的話,臉色也難看了起來。「那主子,您是如何打算的?」

明筠自嘲的笑了一聲:「我能如何啊,我就如這籠中鳥,手裡什麼都沒有。我就連發生了何事我都一無所知,更別說做什麼了。乳母,你看整個妙園,甚至整個公子府,母親的人無處不在,我又能奈何呢?」

乳母也嘆了口氣,她知道明筠說的是實情。

明筠思索了片刻,捏了捏拳頭,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妙園裡無人,我們就另闢蹊徑,最起碼讓我知道母親想做什麼。」

曲沃離王都不遠,快馬加鞭,不出三日,便到了。

這一日,公子成毅外出后,浣玉屏退了下人。

她獨自靜坐在小案幾前,擺上兩個茶盞,親自燒上一壺熱水。待水燒開,浣玉一邊往茶壺裡倒水一邊說,「你出來吧,我知道你在的。」話音兒落下,房上傳來幾不可查的輕響,一個少女倒掛在橫樑之上,隨著那少女的出現,一把小短箭朝著她飛甩而來。

浣玉眼神一凜,右手拎著黑陶水壺飛快的起身,幾個漂亮的旋身停下,左手裡夾住了那隻短箭,動作十分利落。浣玉此時臉色有幾分不虞,壓著聲音對仍倒掛在樑上的少女道,「你瘋了!萬一沒有接住發出聲響,讓外面人知曉怎麼辦!」

「郎情妾意啊,看你這小夫人做的,真是羨煞我等還在泥地里打滾兒的小姐妹。」方茴仍倒掛著,就像一根沒有骨頭的魚一般。

「你還不下來!」浣玉有幾分無奈,朝著浣玉低聲道。

「哎喲,讓我抻抻腰,在頂上躲了那麼長時間,我腰都要斷了。」方茴依舊掛在樑上。

沉默了片刻,浣玉重新坐下沏茶泡水,「你愛喝不喝。」

方茴輕嘆了口氣,一個翻身跳了下來,來了一個堪稱完美的落地,一絲聲音也沒,如貓走過地毯,安靜而詭秘。待兩人都坐下后,彼此反而都不說話了,浣玉無心喝茶,只靜靜的低著頭看著茶水蒸騰起的熱氣。

「給你。」方茴從懷中拿出了那隻密信盒子,「夫人要我務必親手交給你。」

「嗯。」浣玉抿了抿唇,也沒有接那盒子,「沐戈呢?」那是她的哥哥,是她唯一在世的親人。

「他好不好,能不能活著,還不是全看你么。」方茴盯著浣玉,突然抽出一把匕首,挑住浣玉的衣領,琥珀色的眸子里閃著幽幽的光芒,復又用刀輕輕的在浣玉脖子上遊走,「你千萬別忘了自己是誰,你自己死不要緊,大家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環錯了,所有人都活不了,作為一顆棋子,就該知道自己要幹什麼,夫人把你往哪兒下,你就演好自己的本分,不然,大家都是死路一條。」說著,匕首就滑到了浣玉的肚子上。

浣玉用手夾住刀鋒,撇開匕首,苦笑一聲,「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又有什麼選擇呢,不過是你們怎麼說,我怎麼做罷了。」

此後兩日里,方茴那邊再沒有消息傳過來。不過浣玉知道,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有些事正在發生。

浣玉坐在茶案前烹著茶,茶香氤氳,水氣蒸騰,聞著茶香,似乎才能讓她激蕩的心稍微平靜一些。

「玉媵人,您瞧,今日廚房送來的點心做的格外精緻,是梅子糕,酸甜餡兒的,您保準兒愛吃。」小婢女端來一盤糕點,用雕花的黃梨木托盤乘放著。那糕點花樣別緻,每一隻都是七瓣花的模樣,每個糕點中間都蓋了一個紅色梅花戳。

浣玉煮茶的動作頓了一下,她認識這盤糕點,或者說這個七瓣梅子糕是廚房裡的內應用來傳消息的。她眨了眨眼,繼而淡淡的說,「知道了,我等一會兒再吃,你退下吧。」

「喏。」小婢女乖乖的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屋裡再無他人,浣玉的目光對上了那盤糕點,她知道,藏著東西的不在點心裡,而是在這托盤裡面。找出一把紙刀,從托盤的底部的接縫處著力插入,劃一圈,再用拇指用力一摁,托盤的底部就打開了,裡面是一封信還有一小包粉末。

水燒開了,沸湯的水汽頂著壺蓋子上下撲動,黑陶的蓋子磕碰著壺身,清脆的響聲中隱約帶著陶器刺啦啦的磨砂聲。

如同這炭爐上燒開的熱水,這一切亦如水火,已經沸騰了起來。

曲沃那邊,註定將是個不眠之夜。

月上枝頭,四下里靜悄悄的,浣玉一個人倚在窗邊的軟塌上閉著眼睛。

公子成毅在前廳宴客,說是年前要大宴幕僚賓客,美酒佳肴、管弦歌舞,還有一眾美嬌娥侍奉於席間,這場宴席犬馬聲色,熱鬧非凡。但浣玉知道,這只是公子成毅打的一個幌子,他真正要見的人就混在賓客之間。宴廳之後有一個密室,到時,公子成毅必定藉機離席與之會面。

她在等,等公子成毅回來。這場戲,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她就像睡著了一般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然而她平靜的表象下,內心深處其實充斥著不安、恐懼與戀慕不舍....種種感情皆在腦中旋轉著,讓她簡直喘不過氣來。她對公子成毅不是毫無感情的,相反,她喜歡公子成毅,他和她甚至還有了一個孩子。可縱使這樣,她也不能背叛夫人,不是不想,而是夫人抓住了她所有的命門,她沒得選,全是死路,她沒得選。

「玉媵人,您醒著么?」侍女走到浣玉身邊,輕輕的問道,手裡還端來一杯溫熱的蜜水。屋裡沒有點燈,借著月光,侍女看到浣玉一張發白的臉,一時間嚇壞了,急急道的道,「您的臉色怎麼這麼不好,是身體不適么,我馬上喚醫師來。」說著就要跑出去。

「你回來!」浣玉撐著胳膊坐起來,「我沒事,不要咋咋唬唬的。」

「可是....」小侍女還想再說些什麼,浣玉皺著眉打斷了她的話,「不是說無事不要來打攪我,有什麼事么?」

「是大人剛剛差人送來了酸棗仁烏雞湯。已經去了油腥,說是養神助眠,吩咐要您在睡前喝下,您看大人雖身在宴席,心卻全系在您身上。」小女婢說的時候,眼睛亮亮的,一副具有榮焉的樣子。

「知道了...,」浣玉一下子聲音哽咽了起來,她別過臉去,儘力壓住聲音對侍女說,「那你盛一碗過來吧。」借著黑暗,她咬著唇無聲的留下了兩行熱淚。

他對她並不薄。而自己,終究要負他。

一個時辰后,公子成毅帶著滿身酒氣回來了,他有點兒醉了,臉喝的通紅。不過他雖然足下步子稍微亂了些,但顯然頭腦還是清醒的。

「還沒睡?看你臉色不太好,不舒服么?」他把帶著狐皮大領的披風隨意扔給侍奉的人,坐到床邊,摸著浣玉的手皺著眉說道。

浣玉壓下心底的聲音,輕輕的搖了搖頭,「哪有什麼不舒服,就是晚上餓的發慌,多虧大人準備的雞湯,妾此番謝過了。」說著,浣玉笑了起來。

「就是怕你餓了,才準備的。」公子成毅拍了拍浣玉的手,便去沐浴了。

公子成毅沐浴后,頭一粘枕頭就睡著了,沒過多久,卻被人急匆匆的喚醒。公子成毅酒勁兒還沒散,嗓子還是沙啞的,他摁著酒後暈沉沉的腦袋,生了怒氣,「要是沒有要緊的事,打死你都是輕的。」

「大人,是朔小君子突然病了,現在上吐下瀉,渾身高熱,哭鬧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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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雪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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