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繁華蓋頂霜滿行 第十五章 離別亭外送離人

第一卷:繁華蓋頂霜滿行 第十五章 離別亭外送離人

北地的寒風利的像刀鋒,銳銳的割著行路的人,生疼。於是當勒都行至離別亭附近時,一股濃郁的肉香撲入鼻中。他行了數個時辰的路,可肚子里卻只有一塊就著冷風吃下的干餅,水囊里的水也冰的像剛化了的雪,渾身上下除了呼出的氣,全都是冰冷冷的。這一抹濃香勾的他空空如也的胃裡一陣絞動。勒都咽了口口水,但現在還在邊城,他生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煩,剋制住想要望上一眼的衝動,他將帽兜往下拉了拉,牽著馬打算快步離開。

「勒都大哥,你真的打算就這麼走了么?」身後突然傳齣子稷的聲音,勒都猛地回過頭去,只見子稷正坐在亭中,而方才聞到的那股濃香正是從他手裡那隻烤雞發出來的。少年見他望過來,勾起嘴角朝著勒都淺淺的笑了一笑。

勒都半張著嘴,有幾分驚訝、也有幾分意料之中的道:「你怎麼——」

子稷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一點響動也休要瞞過我的耳朵。你那邊一推門,我就聽見了。這天冷風寒的,反正路還長著呢,倒不差這一時半刻,大哥不如稍稍留步,進亭來烤烤火如何?」

勒都知道自己不告而辭恐傷了人心,面露愧色,沉沉一嘆,將老馬綁在枯樹上,不語的進了亭子,席地坐在了子稷的對面。木柴在火中劈啪作響,兩人都沉默著。幾輪嘆息后,勒都開了口,聲音低啞啞的:「並非有意不告而別的,只是不想再給先生與君子們添麻煩。救命之恩大於天,就算是死也報答不了萬千,可如今的我,別提報答,光是我鮮虞人的身份就會為大家帶來無數的麻煩,所以——」子稷沒有看他,道:「真怕麻煩就不會救你了。」勒都垂下頭,重重的長長的嘆了口氣,只道:「是。」。

兩人之間又陷入了沉寂。串子上的野雞已經熟好了,表皮金黃,亮亮的泛著一層薄薄的油光,香氣四溢,勾人心腸。子稷來堵他也並非是來數落算賬的,他有意打破沉悶,輕瞥勒都一眼后,將烤雞舉起狠狠的嗅了一口,然後朝肉最多的雞腿位置咬了一大口,邊嚼邊點頭,贊道:「嗯,好味道!」說著,他將烤雞伸到勒都跟前,朝著勒都揚了揚眉:「嘗嘗?」

勒都也不是蠢人,他知道子稷的意思,不猶豫的大口的咬上去,用力的用牙齒撕下一塊。剛烤好的野雞熱燙燙的,吞進空嘮嘮的肚子,暖了冰冷冷的五臟六腑,勒都嚼著嚼著,眼角就紅了,於是他別過臉去。風吹著他的發梢在空里飛,枯燥燥,亂蓬蓬的。

子稷將那雞拆分了,一人得一半。待吃的差不多了,子稷開口直戳戳的問了一段話:「勒都大哥,你可知邊城離王都有多遠?這中間隔了多少個城池?會遇到多少險阻?單靠一個人和那樣一匹老馬,你何時才能得償所願?」

勒都啞然,半晌才道:「此行逆風逆水,不願意再累帶他人。」

子稷呵笑了一聲,道:「勒都大哥在鮮虞也是貴族出身,有些事應該明白的很。戰爭中,凡是被虜走的女子們,她們的命運也就那幾條,被屠戮、被凌辱、被奴役,若是姿容絕麗,或許還能幸運些,保得一條命,淪為貴族們的玩物。」勒都閉起了眼睛,呼吸起伏。

子稷接著道:「你該很清楚的,單靠一個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成的。且不說你現在毫無頭緒,連人在哪裡都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了人在哪,貴族們的宅邸又豈是那麼好進的,再退一步,就算成功進去了,怎麼把人帶出來?就算拼一把,帶出來了,又憑什麼逃的出晉國,那時候怕是一座城都跑不脫。」

勒都默然,無可反駁。他十指插入發間,深深的長嘆,無力的低吼道:「我明白,我都明白的,可我不能什麼都不做啊,就算是送死也好,總歸有個希望。」

「蠢人才會選擇以卵擊石。」子稷不以為意的道。

勒都抬頭:「什麼意思?」他聽齣子稷話裡有話,試探的問:「你可是有好主意?」子稷微蹙著眉道:「好不敢說,不過,應該比你一頭扎過去尋死路要強一些。」勒都雙手抓住子稷的胳膊,有些激動:「什麼法子,你快說!」

「你知道,晉王都里最得體面的戎族女人是哪一個?」子稷一開口先問了一個問題。勒都愣了一愣,搖了搖頭。子稷淡笑了一下,道:「是趙氏的一位側夫人—翟氏。她是戎族出身,地位低下,雖然容貌不錯卻並不出眾,早些年很不得寵愛,不過,她卻生了一個好兒子——君子無恤。那位君子無恤文武雙全,才智過人,鋒芒銳利,甚至蓋過了嫡長。」勒都微微皺起了眉,沒有明白這個故事與他有什麼聯繫。

「晉王都內,有不少的戎族人,很多都保有戎族的習慣,比如那位翟氏,比如許多同她類似的深宅女人。如果這時候能有一個戎族商隊的話,」子稷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看向勒都。勒都也不是笨人,立刻就懂了子稷的意思,他接上子稷的話開始喃喃道:「假如有一個商隊,我就可以四處打探華箬的下落而不會受懷疑,若能有奇寶,說不定還可以進內邸,屆時說不定——」

子稷打斷勒都的暢想,道:「先別想那麼遠,事是一步步謀出來的。我方才提起翟氏,並不是沒有原因。翟氏作為君子無恤的母親,母憑子貴,身份不同以往。假如有一個商隊,她贊一句好,願意做你的買賣,到時候你再去別府,行事定然能順利很多。」

「你說的不錯,你說的不錯。」勒都不住的點著頭,眼睛里現出了許久未見的生氣。

「只是給你出個主意,今後的路還要看大哥你自己。」子稷從袖袋中掏出一物,沉甸甸的,用青布包著。他將東西塞到了勒都手裡,道:「一點心意,萬莫推辭。」東西一入手,憑著重量與質感,勒都瞬間知道了裡面包著的定是金塊。他本想推辭,但憑心講,這一包沉甸甸的財物確實是此時的他最需要的。子稷看著他,再次認真的重複了一遍:「請莫推辭。」

勒都紅著眼角收下了,感念道:「君子對我的恩情我怕我此生都還不了。那日我受傷被先生救起,路上其實我醒過一次,隱約看見了背著我的人耳後有一條長疤,後來方知是君子你。」提起耳後的疤痕時,子稷的神色暗了暗,微微低頭略作掩飾。勒都因情緒正激動,倒也並未察覺,言語誠摯懇切,道:「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我觀君子言談舉止,知道君子你定非等閑人。我此去王都,前途未卜,但是將來不論能否成功,我只要能活下來,我勒都甘願為君子驅使,以報大恩。」

子稷搖著頭笑了笑:「勒都大哥不要這麼說,我沒你想的那樣好。其實幫你,我也有私心的。不過現在不宜多說,若是來日勒都大哥你真到了王都,屆時可以拿著我先前給你的信物去找那人。他是自己人,可信。」

「這世上誰沒有私心,恩就是恩,我勒都一生銘感於心,絕不忘恩。」勒都含著眼淚笑著道:「只一句話想在走之前多說幾遍,多謝,多謝,多謝——」

離別亭外送離人,子稷望著勒都獨自遠去的背影,唏噓不已。寒風蕭瑟,站在刺骨的寒風之中,子稷不禁的想,到底是怎樣的深情,能令一個人忘卻生死,甘願在寒風苦雪中獨行數百里去尋求一個不確定的答案。天上飄起了小雪。子稷看著細細小小的雪花紛紛落下,遇到篝火,連火苗都沒接觸到,就被火苗發散出來的溫度消融於無形。這一刻,子稷覺著王都彷彿像是那團篝火,而勒都則是那輕飄飄的小雪花,一不留神就會被火焰吞噬殆盡。

送走了勒都,子稷便回了院子。

彼時,薛獻正在指導子固與子璋二人練劍,他見子稷回來了,淡淡的嘆了嘆,沒說話。

子璋見了子稷,忙跑到跟前去,仰起頭,瞪著一雙大大的眼睛,有些難過的問道:「勒都大哥真的已經走了么?」

子稷點頭「嗯」了一聲,看著子璋道:「已經出城了。」

子璋聽了,腦袋一下子就耷拉了下去,嘟著嘴巴說道:「師叔和師兄你們為什麼不多留留勒都大哥啊,你們明明知道他的身體......」

子稷伸手輕輕拍了拍子璋的頭頂,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強求不來的。」

「可是......」

「勒都大哥是心志堅定之人,他自己選的路,非旁人能勸。若非重傷拖累,勒都大哥恐怕早就走了。他多留一日,心裡就要多煎熬一日。」子稷循循勸說道。

「那子稷師兄,我們還能再見到勒都大哥么?」子璋抬起頭,試探的問道。

子稷猜的齣子璋心裡大約在想些什麼,回答道:「我們下一程要去蒲邑與尹堓大夫會合,怕是沒有機會去王都。」

子璋聞言又去看師叔薛獻。師叔用眼神否了他的想法。子璋感覺很是難過,剛想跑走,卻被師叔揪住了后衣領。

「我何時說過晨練結束了?一套劍法都沒練完,你想去哪兒?」薛獻沉下聲音開口道。

「我——」子璋剛想開口為自己辯解,便被薛獻打斷道:「我什麼我。這段時間你們幾個,尤其是你,疏於練習,荒廢了大把時光。今日晨練,加練一個時辰。」薛獻目光掃向子固與子稷,接著道:「你們也一樣。」

子稷同子固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無奈,而後收回眼神,斂容齊齊道:「是,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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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雪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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