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高亭遙望赤火燃

第十三章 高亭遙望赤火燃

晉都新絳,范邸

夕陽已落,夜色降臨。范吉射書房內的燈火燃了起來。

范吉射面色沉沉,深嘆一聲,同范蔑道:「懷地是我范氏制衡趙氏的要地,父親十分看重,這些年這塊地一直緊緊把控在我范氏手中,此番趙氏好不容易尋得了這個機會,羊扈這件事估計不能善了。父親今日因此事大發雷霆,好一番責備於我。倘若這事處置不當,讓趙氏得了逞,恐怕父親會再不用我。」

「主公切勿過分憂心。」范蔑言道。

范吉射忙追問:「蔑伯如此說,可是已經有了應對之法?」

范蔑道:「謀事在人,能不能成事還要看天。應對之法不敢說,只能說有兩三愚見罷了。」

「蔑伯莫要謙虛,快請說。」

范蔑斂容正色道:「既如此,那屬下就斗膽說了。屬下揣測主公您的心思。主公您與羊扈大夫交往密切,必有事不想讓老大人知曉,這樣看,您一是希望羊扈閉嘴,二是希望范氏仍能把控懷地,三是希望可以報復趙氏一番。蔑可有猜對?」

范吉射肅然的點了點頭:「然也,那我該如何做呢?」

范蔑道:「羊扈此人是註定要死的,但不應該是我們動手。若是我們動手,只能派人去刺殺,若是一次刺殺不成,驚到了趙氏,必定加派更多的守衛。」

范吉射皺起眉頭,問:「不是我們的人,那還會有誰?」

范蔑笑了笑,道:「趙氏雖然準備充足,但趙氏內部卻並非鐵桶一塊,不希望趙鞅拿下懷地的可不僅我們范氏啊。主公您想,懷地倘若真併入趙氏勢力範圍之內,首當其衝的是誰?」

范吉射恍然道:「蔑伯你的意思是,邯鄲趙?」他細細思考了片刻,露出了一絲喜色:「若是能得到邯鄲趙的幫助,此事或許真的可解。」

范蔑道:「若是主公能拉攏到邯鄲趙,必定事倍功半。」

夜色漸濃,直到天上掛滿了滿天星,范蔑才從范吉射的書房中出來。范吉射得了好計策,心中著實鬆快了不少,但他依舊十分在意父親今天對他說的那句話,一雙眉還是緊緊蹙著。恰好他的夫人左氏派人請他過去,范吉射想,若是去了左氏那裡,定然還要將今天這些事再倒出來說一遍,光是想想心裡就又開始煩躁起來,於是他喊了成何備馬車,直接去了大青山的別院。

到了大青山,天色已經很晚了。

范吉射在去往鮮虞女院子的時候,迎面走來了一隊干粗活的仆婢,有的提著木桶,有的拿著花鋤,他們見到范吉射后慌忙退到路邊跪下。

范吉射並未對這些人施捨一眼,然而卻沒成想,那群仆婢之中突然有一名男子猛地沖了出來,提著木桶,將桶里骯髒的泥水猛地潑向范吉射。這事兒發生的突然,范吉射更是從未料及能有此事,竟被那桶髒水潑了個正著。

大青山別院,鮮虞女住處

自白日里辰廣走後,鮮虞女就一直一個人呆在屋內,不許婢女進屋,只獨自發愣。現下,屋裡沒有點燈,月光透過絹窗傾灑進去,落在妝台的銅鏡上,冰冷冷的凝成了一層冰霜。

屋裡十分靜謐,只有更漏滴答的聲音。

忽的,外面遠遠的傳來一陣騷亂聲。一開始鮮虞女並未在意,然而那團騷亂聲卻愈演愈烈,有男有女,有哭喊聲,有嘶吼著的叫罵聲。屋裡很靜,鮮虞女清楚地聽見了一些語句,她猛然坐了起來,微微側耳繼續辨別,她眼睛圓睜,從席子上飛快的爬了起來,袍子都沒來的及穿就從屋子裡沖了出去。

她聽見了,那是她同胞的聲音,那嘶吼著叫罵聲是來自於她的同胞。她推開四周圍朝她奔來的婢子,努力的辨認著聲音的來源。

冬夜裡的風極寒,她卻來不及感受冷。

遠遠的,幾座高台驀的燃起了火光。

天上沒有星星,已被濁雲擋住了,如墨色般沉沉的夜空下,是燈火璀璨的偌大莊院。明筠站在高亭的欄杆上,手裡抱著一個暖爐俯瞰整個大青山。

天開始飄雪了,在風雪下,明筠覺著那燈火在跳動,如一閃一閃的星光,那星光延伸著,彷佛一直到天的盡頭。

「小主子,您快下來吧,若是摔著了,可怎麼辦啊,奴婢求您了,趕緊下來吧。」乳母白辛又開始絮絮叨叨了,明筠只當沒聽見。

「那邊有火光亮起來了。」明筠突然看到府邸後方同時有幾團火光被點了起來,秀眉輕蹙:「那裡是哪兒啊?在幹什麼?」她隨身侍奉的都是原來她母親身邊的人,俱是從范府里出來的,對范氏可謂是十分熟悉。白辛往遠處一瞅,就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小主子,那兒就是後院兒的草場,那裡架了好幾個燃火台,演武時用的。平時一般是不點火的,現在想必是府兵夜訓吧,以前是這樣的。」

明筠看著那赤紅色的火光,想象著校場里熱鬧火烈的場面,腦中不由浮現起在曲沃時的畫面。曲沃的公子府內也有個大校場,她有時候也會跟著父親一起去,父親很疼愛她,從不拘著她什麼,每次去校場,總會親手教她些騎射功夫,任她撒歡兒的滿場亂跑。

只是,總有個遺憾。

與父親在一起的時候,她就見不到母親。與母親在一起的時候,同樣的,她也見不到父親。明筠看著遙遙火光,眼眸里的光暗了幾分,父親與母親,就如同那幾座高高的燃火台,同在一片小天地之中,卻永不相聚。

明筠的髮絲被風吹亂了,她的手摸著冰涼的柱子,似乎有些渴望那熊熊燃燒的赤紅的火光,在冰冷的冬風裡,那光看起來似乎熱烈又溫暖。

范宅府後,圈有一片極廣闊的草場,有射場,跑馬場,演武場之分。數日大雪紛飛,如今這操場上已覆蓋了一層白茫茫的厚重積雪。天越來越暗,草場四周的高台上點起了火焰,熊熊的火焰在狂風大雪中癲狂的跳躍著,赤紅的火光瞬間燒紅了這傍晚昏沉的天色。

校場里,士吉射站在高處,從侍從手裡接過一把長弓。此時范吉射的眼神狠戾殘酷的可怕,他已經換過一身乾淨衣服,是一件華紫色的窄袖袍服,而方才被污水潑髒了衣服正扔在腳下。范吉射身材修長健碩,胳膊上的肌肉即使隔著冬天的棉絮,仍能勾勒出有力的線條。他抬手,侍從便遞上一隻銀頭箭羽。他拉開長弓,眯起眼睛,在風雪中尋找到場下的目標。火舌竄動著,映在士吉射的眼睛里,也似有一團火在燒。

場下一片混亂,在圈起來的圍場里,一片慘叫哭嚎聲。方才的那些仆婢正在校場中接受著一場名為殘忍的「懲罰」。此時,他們每個人的髮髻頂上都綁著一個紅色的球,約有成人拳頭大小,是箭靶子。有一隊兵卒牽著狼狗進入圍場,將那群仆婢圍在圈裡。每隻狼狗都是被特意馴養的兇狠惡犬,一旦發起狂來,把人咬死都是常態。仆婢們瑟瑟發抖,忍不住大聲的哭喊求饒,但這裡面有四個人與眾不同。他們沒有哭喊,也沒有求饒,只站在一起,背挺的筆直,怨毒的看著高台之上的范吉射。這四人皆是鮮虞人,都是先前那場大戰後綁回來為奴為婢的俘虜。

那樣的眼神再次惹惱了范吉射,「咻——」羽箭出弦。

他這一箭正中其中一個鮮虞人的頭部,正是今日將髒水潑到他身上的的始作俑者。那的利箭的箭頭從人的顴骨射入,直戳戳的穿過他的臉頰。場內的一些仆婢見到此景,陡然發出一陣陣尖叫,尖叫聲與血腥味兒刺激了圍著他們的狼狗。兵卒們得了令,將躁動的狼狗同時放出。

尖叫!滿場開始發出驚惶失措的尖叫!

人在拚命跑動,而飢餓的狼狗最愛追逐跑動的活物。很快,有人被一隻惡犬撲倒在地兇狠的撕咬,藤黃色的麻衣很快沁出血跡,他在拚命的掙扎著,他頭上的紅球也在顫抖著,就像此時他驚懼又絕望的內心。

士吉射站在高處,面色平靜而冷厲,他對準這個奴婢頭上的紅球又是一箭,這次是中了,利箭深深射入奴隸的頭骨里。士吉射此時冷笑了一下,箭頭所指又換了一個目標。

小半個時辰后,圍場里已經沒有人能站起來了,大多數都一身血漬的躺在雪地里,有的還在呻吟,而有些已經一動不動了。

該處置的人已經全都處置完了,士吉射覺著再玩下去沒什麼意思了,示意人收場,這時,他突然聽見右後方的灌木叢里有人跑動的聲音,他順勢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對準那叢灌木,厲聲道,「誰在後面鬼鬼祟祟的!出來!」

靜悄悄的,灌木叢后的人似乎被嚇到了,一下子靜默起來。鮮虞女剛剛在後方目睹了整場,此時此刻,她渾身上下忍不住的劇烈顫抖著。她使勁兒的捂住自己的嘴,不住地搖著頭,一步也不敢再挪動。

士吉射見後面沒有動靜,手上的彎弓拉滿了弦,已經能聽見弓弦絞緊了的聲音,令人感到心悸。

「最後一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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笙歌雪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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