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愛人，跟我走

樹葉靜靜的落下，卻擲地有聲，程又垚看向窗外，列車疾馳，卻能看清風景，她低下頭看着江洋，溫柔的問「這就是我的家鄉，你看見了嗎？」

火車終於停了，程又垚沒有什麼行李，也沒有人來接，她四處看了看，然後緊緊的抱住手裏的盒子，像是抱住了整個世界，這個盒子是江楊，是她身體從上到下唯一溫暖的來源。

這是一座北方小城，佔地最多的就是無際的原始林場，她打了計程車。

司機操著本地口音詢問「這是來旅遊嗎，這個季節可不是時候啊，不過也行，秋天嘛，我們這兒有山，山前山後的同一種樹都不一樣……」程又垚只是微笑的聽着，然後點頭，司機說的很驕傲，又垚想，江楊一定也聽見了吧，笑意就不由得到了唇邊。

司機像是有所察覺，這位遊客並沒有接他的話，就從倒車鏡向後看過來，又垚對上了他的目光，然後點頭致意，司機是個年輕的小夥子，他突然羞澀了起來，錯開了對視的目光。

「我其實也是本地人的。」又垚輕聲陳述。

「這地方也不大，大多認識，你這麼漂亮的女孩，我怎麼沒見你回來過，又或者怎麼也沒個人來接你呢？」年輕的司機小心的問。

「哦，你應該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現在還記不記得，城西的程家，有個老太太掌家，那是我老太奶。」

「啊！那我知道知道，現在我家也搬到了城西，程家的老宅一直空着，程家的人都」說到這裏他突然意識到不該再說下去，就噤了聲。

又垚平靜的接話：「程家的人都散了，自從掌家的老太太去了之後，沒過幾年，就連家譜都不再受香火了，程家後世子孫不孝，這裏知事的，大體都知道，沒什麼不能說的。」

「你一個女孩子，你不需要那麼自責的，對了，那你回來住哪啊？」

「自然是我們家老宅了。」

「這哪能住啊，那屋子得時間收拾了。」

「沒事的，反正這次回來我打算長住。」

「我奶奶見過你家老祖宗的，現在我家恰在老宅旁邊不遠，天也晚了，我一會兒直接載你回去吧。」

故鄉人質樸，又垚知道老太太的面子廣的很，也不拒絕，就點了頭。

到了東邊林場，又垚叫小司機車上等她，自己一個人走進來林場。

她走了很遠，一顆一顆樹仔細的辨認，直到看見一顆樹桿上綁着近乎被雨沖刷掉所有顏色的帶着銀鈴鐺的紅繩時，她站住，抬頭看看它的樹冠，又站了很久，然後把懷裏的江楊放下，張開雙臂，抱住了那棵樹，然後抑制不住的放聲痛哭。

不知道哭了多久，又垚感覺身體里再也沒有一絲力氣，她才想起來，於是連臉上的淚水也來不及擦，趕緊轉身抱起了江楊。

靠着樹說「我回來了，這麼久，我回來了，這次，我不是一個人，我帶來了我的愛人，他叫江楊。」又頓了頓，對懷裏的江楊說「你看，這就是我曾經的所有……」

又垚等了很久，江楊沒有回答，樹也無聲，許久，她整理好自己的妝容，抱着江楊，沉着的走了出去。

到這戶人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又垚把江楊放進了身後的背包里。司機叫林木，很熱情，並把又垚介紹給他的奶奶，這老太太只聽是程光忠的孫女，狠狠地感慨了一把，說她爺爺年輕時一表人才，還有文化，多少姑娘都想嫁給程家。後來，還是她奶奶有福。

晚間又說起來了不少早年事，說起了程家人，說起程家事，說起程家當年的風光。

老太太問「後來呢，後來你們都去哪了？」

又垚想了許久「程家散了，天南地北。不過我以後會一直住在老宅了。」

又垚本想今兒就回老宅，但林家老人實意挽留，也不好推辭，也就於此過夜。

第二天一早，林家奶奶知又垚心急，就叫林木送她回去，到了大門口，拿出鑰匙，卻發現鎖已經自己銹死了，又垚看着這扇斑駁的大門，不過幾十年，斑駁的又何只是門，她用手指輕輕的滑過每一寸。然後冷靜的轉身，被林木帶到公安局去備案，核實了身份后，終於打開了這支老舊的鎖。

又垚謝過林木。在林木再也看不到的時候，又垚好像又變回了當年的孩子，變得卑微恭謙，放彎自己的上半身，顫抖著推開了那扇老舊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