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5章

第13——15章

第十三章

我在衣箱房裡一睡睡過了頭,四阿哥臨走找不見我人,太子爺腳一跺,全樓上下抖三抖,最後還是那名幫我揀發簪的美童不知怎麼想到此處,好容易執燈拍醒我,還差點沒被正在發夢的我一拳捶到眼上。

美童再帶我上樓去,阿哥王公們大多散了,只太子、四阿哥、十四阿哥在,據說十三阿哥吃醉了在裡頭,正有人服侍著。

我兀自睡眼惺松,強睜著給三個阿哥見面請了安,各貝勒府的小廝服色大差不差,但我跟四阿哥來時本來穿的是長隨衣服,他跟太子都知道的,兩人對視了一眼,太子笑道:「小瑩子,怪道半日不見你人影子,原來躲著偷懶去了,叫你家主子和我好找。」

我有什麼話好說,再磕頭告罪罷咧,心裡恨不得拿鞭子抽丫的,搞的什麼淫窩艷窟,又灌酒,又熏香,害我不輕。

一時太子親自執手送兩個阿哥出門,道了再見。

四阿哥先上馬,回首看我一眼,我一咬牙,自己翻身上了小紅馬,姿態不能美妙,但求利落。

十四阿哥領著隨身四、五名親衛,有意與我擦馬搶道而過,人都過去了,又遠遠回首望我一下,這才真正打馬揚鞭而去。

回四貝勒府路上我幾次昏昏欲睡,好在四阿哥沒有騎馬騎得很快,勉強跟得上,剛到內府門前,早有高福兒帶著長隨們站兩列打燈籠引著請安,四阿哥停馬躍下,掃了一眼,哼道:「怎麼回事?」

高福兒賠笑上去咕嚕了兩句,我渾身酸痛,光顧著下馬,也沒聽見說的是什麼,只見四阿哥回身跟戴鐸道:「李氏跌傷了,我去看看,你把書房的人安置了,過來回我話。」

「扎!」戴鐸應了,四阿哥又望一望我,我忙垂下頭去。

回了怡性齋,我跟戴鐸分頭行動。

看他指揮人樣式,四阿哥今晚可能不來夜讀了,我抓緊時間進房栓了門窗,倒水脫衣擦洗身上。

我愛潔凈,房裡常備著兩竹桶清水,先前在太子豐澤園小樓雅室,四阿哥分明有射在我裡面,雖然有點晚,還是洗一洗好,不要給他搞出孽債來,害我回不去現代,才叫倒八輩子霉。

這一夜,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終是沒有睡好,天快亮才朦朦朧朧合了回眼,結果起身時已經過了時辰,四阿哥都進宮請了聖安回府進書房了。

我匆匆梳洗完畢,悄悄開門出去,戴鐸迎面過來叫住,笑道:「主子說了,打今兒起,姑娘不用管文卷的事,只進書房伺候筆墨。」

什麼姑娘不姑娘的,我乍然聽此噩耗,差點沒昏過去,無奈何,只得跟著他拖腳進了正間書房。

四阿哥正坐在書房案后看戶部轉來的清欠條陳片子,我進去,請了安,他頭也沒抬,鼻子里「唔」一聲算罷。

因不見坎兒蹤跡,我起身侍立於側——就是平日坎兒的位置。

戴鐸在另一遍,四阿哥看一件遞給他,他就在上面加蓋四阿哥的小印。

我就覺今日書房格外安靜,留心聽動靜,才發現大書房又恢復了十人左右的配備,想來是戶部的事快收尾了,欠了國庫債的官員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還得起錢的還了,還不起的也認命了,是以清靜,又想起四阿哥的老師顧八代今日起告假省親半月,那些清客文人自然來的少了,難怪四阿哥不避嫌,調我進來做事,不然雖說我一慣女扮男裝,給外人明眼見著總是不妥。

七想八想,戴鐸已經蓋完印,叫來兩個小廝抱著厚厚疊起文書跟在他後頭徑自出去了,四阿哥卻從筆架上提了另一枝筆要寫字,墨是研好的,我忙為他理好宣紙。

我少時在少年宮學過幾年書法,認得四阿哥寫的是一手顏體,顏字作為入門鍛煉筆力尚可,不能深入,否則難以出帖,所謂顏筋柳骨,最是難練,即使得其形似,亦難寫其神,且顏體圓頭為主,但他一氣呵成,揮灑自如又不失剛健雄渾,實在難得,非二十年浸淫不得如此。

我留意細查他筆法如何圓轉遒勁、筆鋒又如何內含連力,一時入神,倒最後才看清他寫的到底什麼字:「就中新有承恩者,不敢分明問是誰。」

不由悄轉目看了他一眼,他也正斜了眼瞧我,兩下一碰,我先避開眼去。

他輕笑一聲,把筆塞入我手:「我叫你練字,你昨天一下午都還沒寫字,現在寫幾個我看看。」

我還在猶豫,他手一帶,我已經坐到他膝上,我窘得把毛筆緊緊握在手裡,半點不敢亂動。

他並未用力箍住我的腰,只繞過一手,把筆桿放在我拇指、食指和中指的三個指梢之間,令我食指在前,壓住筆管,拇指在左後,從裡向外用力頂住筆管,中指在右下,向內壓住筆管,又幫我把食指調得比拇指略低。

我看著他的手指動作,臉上忽得一燒,輕輕奪出手來,他看我單獨使用中指和小指,並不需要無名指即可鉗住筆管,微微笑了一笑,在我耳邊道:「原來你以前那樣胡亂拿筆是存心不寫好字給我看?」

我怕他身子再從背後貼過來,哪裡敢答,盡量坐穩,使筆與紙面保持垂直,待要落筆,卻又生了躊躇:寫什麼呢?為了應付高考背的那些古詩詞老早拋到爪窪國去了,總不能寫鵝鵝鵝屈項向天歌罷?大白話也不成。

忽然記起昨晚唱曲,才有了主意,刷刷刷在宣紙空白左面縱向寫下四列:

人生如此,人生如此

浮生如斯,緣生緣死

誰知,誰知

情終情始,情真情癡,何許?何處?情之至

難得不寫簡體字寫繁體,竟然還都寫出來了,我不禁小小得意,只不過我寫的雖然也是顏體,比起旁邊四阿哥的字就差遠了。

然而四阿哥並不像平日笑話,盯著這三十一個字看了半日,手也不覺鬆開,我順勢站起,立在一旁,他忽抬頭道:「這是你想出來的?」

當然不是了,這是我國香江才子雷頌德一九九三年為電影《青蛇》插曲作的驚艷之詞,我只是郭精明一下而已,不過說了他也不認識,誰叫他沒看過電影呢。

我不承認也不否認,默默接受四阿哥的審視。

他試圖從我臉上看出什麼來,但我始終不與他的眼神接觸,良久,他才靠回椅背:「你把那邊鎮紙下反壓著的第一張紙抽出來看看。」

我依言取出,拿在手裡翻過來看,卻是張沒有姓名沒有日期的紅紙,上面寫著:「康熙四十六年某月某某日敬事房傳旨:原任公爵之女某某著封為妃/將軍之女某某著封為妃/知府之女某某著封為嬪/員外郎之女某某著封為嬪/欽此。」

「這是……」

我話還沒說完,四阿哥閑閑介面道:「各旗選送的秀女,已經陸續到達京城,天下所有待選秀女最渴望看到的一張紙,現在就在你手上。」

原來這就是所謂「內定」,我拋紙失笑:「原來選秀選的不是秀女,是秀女的父親大人。」

四阿哥嘴角一彎,又壓下,正色道:「胡說,皇家禮儀怎可隨便玩笑。」

我抿嘴不語,四阿哥突然拉過我右手,不知從哪摸出一隻鐵指環,套在我食指上,我嚇一跳:他這是求婚呢,還是要封我個峨嵋掌門做做?

急著抽回手,卻動不了分毫,四阿哥只管垂眼矯正指環位置,道:「滿洲八旗的上三旗旗主一人有一枚這樣鐵指環,戴上它的秀女,選秀之時可以有豁免全身檢查的權利。」

我聽得一驚一乍:「全身檢查?」

「不錯。」四阿哥輕描淡寫道,「凡進宮秀女,皇帝選閱前,必要過一關:脫衣后,由皇后或太后指派女官仔細檢查其身體的各個部位。人人如此,只個別出身豪門貴族的秀女可以融情免檢。」

我回過味兒來,冷汗直冒:「你真要送我入宮選秀女?」

四阿哥翻眼道:「不然我給你鐵指環做什麼?」

我結巴道:「可是你……我……那個……」

我沒把話說明,他也聽懂了,不由笑道:「你是我親自檢查過,有什麼問題?」

我狂受不了:「就是被你查了才有問題好不好?」

他沒聽清:「什麼?什麼被我插插什麼?」

——他說這話時配的表情徹底打敗我。我忘了跟他是不能討論這種問題的,大家壓根不在一個層次上。

幾句對話中,我縮手回來暗自使力拔了拔戒指,還蠻緊的,看樣子只能回頭再想辦法。

四阿哥看在眼裡,只道:「大清例律,如有入選進宮秀女御閱前被查出元紅已失,不問原由,一概綁旗杆示眾七日,活活曬死,外加全族流放北塞寧古塔。」

我一嚇:「騙人!」

四阿哥道:「我為何騙你?」

我瞪著他,怒火熊熊燃燒:就算七天不下雨,曬死了我,你個姦夫難道還有機會笑傲江湖?

他似看出我想法,又道:「中秋後八月十八就是選秀之期,統共十天時間,只要你乖乖戴著鐵指環,入宮后一切我自有法子保你,等你出來就是我四貝勒府的側福晉,皇命指婚,宗人府給你改譜換牒,就年家也滿門榮耀。——你也知道李氏是知府李文輝的女兒,和你一樣並非滿族血統,她服侍我多年,直到生了弘時才報宗人府入宗籍為側福晉,但你一入門便可與她齊肩,甚至隱躍其上,這固然要沾了你父白景奇當年救駕之莫大功勛的光,卻也是我一番苦心安排。你是聰明人,我這樣待你,你入宮后自當好好的,也是成全了你自個兒。」

我聽得咬牙不響,四阿哥看看我,忽伸手攬我過去,慢慢撫著我的發,半日方柔聲道:「你聽我的話,不僅是成全你,也是成全我。我一生行事從不負人,雖然去年你十四生日那天我不合強要了你,但事後見你哭的那樣厲害,我當時便已決定再難也要給你這個名分,誰知你竟然豁出去裝病逃避參選,要不是天意令得選秀延至今年,再等上三年,過了選秀年齡,你可不就白白耽誤了?該講的道理我都跟你講過,誰知你只一味小孩子脾氣……這半年我不曾碰你,原是另有法子讓你過關,但現在看來是行不通了。你在我府里長大,雖非皇室血脈,卻養在皇家,要說紫禁城裡規矩,就出身再高的秀女也未必有你知進退,但凡你略用上心些,又有我照應,斷不至吃虧,不過你若是自己壞了事,便難救百倍,明白嗎?」

至此我方悟到自己處境:眼看進宮選秀已是勢在必行,對我而言,今年是參選最後機會,照四阿哥的性子,若再逃避,必是不準的,只怕就這麼直接收在府里做沒有名分的小妾了,死得更快,相比較而言,或者還是先入宮拖延一下的好,萬一真的被指婚,再裝死不遲。

四阿哥等了片刻,見我一直默然不語,便不再說什麼,先放開我,才命人進來取了衣冠給他穿戴好,一時叫過高福兒來,帶上長隨侍衛,又出府去了,仍令我歸房不提。

這次交談過後,以後每日他在府里,我便進書房伺候;他不在,我便大門不出、二門不跨地待在自己屋裡。

最近書房裡伺候的人少了,不過我也不大會有和四阿哥獨處的機會,每次至少有個戴鐸在旁邊,雖然我並未因此失去防備,卻仍有一日下半夜單獨伺候四阿哥通宵夜讀時,逃不過被他拖在書房內間羅漢床上弄了一回。

我跟四阿哥日久,平時不論何事,種種處置,冷眼看來,他倒真是個軟硬不吃的脾氣:你挺腰子跟他硬幹吧,他必定抽你;你服軟認輸吧,他又看不上你。在他跟前,你得有個性,但也不能太有個性。

就是知道他這個脾氣,我當晚一落他手上,也並未掙扎太多,一來怕外頭人回來聽見動靜,二來知道不順著他些只有多吃苦。

偏那晚他才剛入港,大半夜的院外就有腳步聲往大書房來。

我只盼四阿哥快點完,他卻興奮起來,越弄越久,怎麼也不完,還是戴鐸不知怎麼冒出頭喝住了人才沒闖進來。

後來戴大總管自然是得賞了,明面上賞頭原因也自然不是為這個,但他從此見著我就越發笑得跟個白饅頭開花似的,拍馬屁勁兒趕得上對半個主子,又加四阿哥那幾天也是心情大好,當真叫他撈了不少彩頭,一時走路都帶風,連高福兒見了他也趕著叫聲「戴大爺」,恨不得和他換了差事才好。

第十四章

時近中秋,四貝勒府院宇深邃,萬福閣各院殿堂的廊上都設擺葉如柏葉、皮赤色的丹桂,其他軒館只擺橙色花的金桂,桂花花型並不太美,但香味濃郁,隔著幾重朱廊碧檻就能聞到。它的香味是一種「甜香」,飄然而至,用「花氣襲人」四字形容,恰到好處。

因我連日乖巧,四阿哥對我越來越放心,他見我話說得少,又懶怠出門,反而有時讓戴鐸帶著我出門遛遛。

中秋的前數天,在東、西四牌樓,東、西單牌樓,前門大街直達天橋等各熱鬧街道均列果攤,接連不斷,甚至有些大店臨時搭棚支帳,晝夜營業,專賣水果和出售整隻羊肉。

各式各樣水果包括紅葡萄、白葡萄、鴨兒梨、京白梨、蘋果、青柿、石榴、桃子、煙台梨以及西瓜(專為供月之用)應有盡有。

其他如乾果店門前賣糖炒栗子,魚床子在售河北文安縣出產的勝芳大幸福蟹等等更是不盡其數。

尤其還有一種供月用「月光馬」是用紙做的,上繪太陰星君,如菩薩像,下繪月宮,及搗葯之玉兔,人立而執杵,藻彩精製,金碧輝煌。

吃食也還罷了,我常盯著月光馬這些玩意兒看,戴鐸卻說王府供月不用此物。

康熙爺七月間已經駕返大內養心殿,聽說今年八月十五宮中過節差事是交給八阿哥辦,他合同內務府和禮部辦得滴水不漏、喜氣洋洋。

到了八月十五正日子晚上,所有在外開牙建府的皇子阿哥們都需進宮赴皇上御花園家筵。

四貝勒府里戌正左右,就在萬福閣院內偏西位置設了供桌,供桌朝著東南方向,靠里一面的兩旁各捆一根小竹竿,上懸古畫一幅,為工筆月宮圖像,畫面為一個滿月,月內繪廣寒宮殿閣之形,宮前有一女菩薩坐像,兩旁各有一名執扇侍女,菩薩頭上繪有佛光,據說是太陰星君。

祭月供品,除五盤應時鮮果外,還有五盤蜜食,如金糕、栗子糕、蜜海棠、蜜紅果和油酥核桃。在各種供品後面,有個月牙形狀的大型木製托架,上置一個約五斤重的月餅。月餅之上模刻彩色月宮圖,兩旁各插雞冠花和帶葉毛豆枝。

因世俗有「男不拜月」之說,故祭月者皆為內眷,皓魄當空,彩雲初散之際,正福晉納拉氏著福晉品級的服飾,由太監攙扶而至,焚香燃炬主祭,向月宮圖像叩拜,府內一眾女眷自側福晉李氏以下一起隨之叩拜,名曰「拜月」,拜畢即歸院吃賞月酒。

賞月之宴也安在安福堂院內,時在亥末子初,眾皆飲果酒,食品除水果、冷葷、月餅外,還要把供月所用的五盤蜜食,撤到團圓席上,並把供月的那個五斤重的月餅,切成小塊,在席間分而食之,就算是團圓了。

因我自小在府里生活過,納拉氏也命我換了女裝過來陪同。

四阿哥不在,就幾個男女皇孫,還不在一桌,席間有說有笑時較少,經常是一本正經,索然無味。

但無論如何都得依次敬酒,不會喝的,也要抿一抿,說什麼飲了賞月酒,一冬可以消災袪病。

好容易「賞月」之後,眾女眷各自歸房就寢,我自回了大書房。

剛進怡性齋跨院門兒,見大書房裡燭火亮著,料四阿哥沒這麼早回來,一時好奇,過去一看,卻見高福兒背對我在書案邊搗騰什麼東西。

他一般是不進書房的,今日戴鐸也跟了四阿哥出去伺候,左右無人,我正吃過果子酒,有心鬧著他玩兒,放輕腳步過去,猛地一張手,奪了東西過來,正笑著:「古古怪怪藏什麼……」眼一張,看清手裡卻是那晚四阿哥帶我去太子府前送我的那面清勤慎忍詩文雕玉牌,聲就僵在那裡。

記得那晚荒唐,我是先換了舞衣,又換了太子處小廝服回的府,四阿哥曾問過我出門時穿的衣服甩哪去了,我早預備他要問我玉牌的事,只說那地方大,想不起來放哪間屋子了,他也就沒再問,我想他這些身外物多,既撂過手去,必然不妨的,時間一長,我也就忘得差不多,萬沒料到竟在此時重見,當下鎮定心神,待要開口套高福兒話,他卻自己先說:「哎喲,姑娘別耍我玩,這玉牌剛找回來的,回頭四爺要問,可別打爛了!」

我勉強笑道:「有什麼大不了,這玉牌四爺答應了送我的。」

高福兒一愣,奇道:「怎麼,這是孝懿皇后賜的玉牌,四爺當它寶貝似的,一般平日出門都不肯佩在身邊……」他看看我臉色,又堆笑道,「不過姑娘喜歡,就收著,四爺回來代我稟一聲也罷。」

說話間,我對光看到玉牌一角濺上的淡淡不規則邊緣黃漬,心裡一沉,指給高福兒看:「這是什麼?怎麼像血?」

高福兒跺腳道:「可不是嘛,今兒在亢家當鋪逮著拿這玉牌來當的小偷,那麼多人喝罵,竟然還揣著玉牌撒腿兒跑,嘿,這可是宮裡頭的寶貝,當鋪見人拿貢品去當,也要馬上報官,更別說御賜之物了,那是欺君大罪!就算四爺沒派人追查這件物事,又有哪個不要命的當鋪掌柜敢犯下這等族株大罪?算來,那個小偷也是個有眼力沒見識的,不認得天家之物,白害了自己的性命,又哪裡跑得過,還不給當場打死?沒的玷污了如此珍品!害我們不知怎麼跟四爺回話,真正晦氣——」

我打斷他的滔滔不絕:「小偷男的女的?」

高福兒是個人精,看我說話聲氣不對,立馬含糊起來,偏頭想道:「我離得遠,也沒看真聽真,依稀知道小偷是個女的……打死那個就不知是男,是女……好像也沒當場就死罷,這本來是戴總管負責的事,他今兒忙,我只管替他接了玉牌回來交差……」

我早已聽得出了神,高福兒突然眼往我身後一溜,急急打袖拜倒:「請四阿哥安!四阿哥吉祥!」

我的手陡然一滑,玉牌忽忽掉落,磕在書案邊角上,打了個轉兒,掉在地上。

高福兒滿口「天爺老爺」地撲上去搶救不及,只輕輕的一聲「叮」,這塊玉牌真的成了碎瓊亂玉,斷片殘渣。

又「啪」一聲,是門口陪四阿哥進來的戴鐸就地跪下。

我慢慢回過身,先掃了高福兒和戴鐸一眼,他兩個都跪著,也不發聲了,只拿眼睛驚恐地望著我,卻誰也不敢看四阿哥。

我也沒看四阿哥,不是不敢,是不想。

我不打千,不請安,不下跪,不請罪,只低頭看著一地碎玉,我所有情緒跟它相反,好像都凝固一處,撕扯不開。

也許過了很長時間,也許只是一眨眼功夫,只聽四阿哥聲音淡淡響起:「戴鐸、高福兒,你們兩個把怡性齋跨院所有人帶出去,留一個人在,放一個字出去,我明日活剝了你們的皮。」

戴、高二人迅速照辦。

我則開始用力拔下牢牢套在右手食指上的鐵指環,這幾天我試過很多次,但都沒有成功,可是今晚就是把手指切了我也要把它拔下!

一陣紛雜腳步聲過後,院門被帶上,留下書房內一片寂靜。

四阿哥緩步走到我跟前,彷彿根本沒瞧見我的動作,只柔聲道:「看你,眼圈都紅了,玉牌我給你的,摔了就摔了,我又不怪你。」

說著,他並出三指抬起我下頜,沒有任何預兆的覆身吻下來。

他的舌熟練滑入我口腔,我的手交握腹前,微微顫抖。

「嗯,很甜,你喝了果子酒?」他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笑了笑,伸手解開我衣襟第一顆鈕扣,「今兒這身女裝福晉讓你換的?穿你身上挺好看——」

我可以順從,可以按他的意旨讓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但我辦不到,我知道我的眼睛無法做出哪怕一絲柔和的媚態。

在他的手要滑下的一剎那,我突然拔下了鐵指環,只是多用了最後一步力,它就被我拔下來了,儘管我覺得我的食指快要斷掉。

四阿哥停止動作,冷冷看著我將左掌中鐵指環放在書案一角,他的目光凜冽地罩著我,像要看穿我。

我並不發一言,與他擦肩而過。

他腳步不動,只反手大力握住我臂膀,把我拽回他身前,沖我不耐喝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直直盯視他,一字一句道:「當日江夏鎮救阿蘭你也點過頭,為什麼你連她也不放過?玉牌是我送她,她什麼都不知道,你要殺,就殺我!」

四阿哥沉默一下,咬牙笑道:「你可憐她?你為了區區一個樂戶賤籍女子跟我生氣?」「賤籍怎麼了?賤籍也是爹媽生的!」

四阿哥猛然抬手,「啪」的一巴掌扇在我臉上:「這是你跟主子說話的規矩?」

我身子一偏,要不是臂膀還握在他手裡,當時就能摔倒,他這一掌雖不至令我眼冒金星,但額角太陽穴處血管劇烈急跳的滋味也並不好受。

「阿蘭豈止是個賤人,她還是八阿哥、九阿哥他們的姦細!老十三就是對女人心軟,這種苦肉計的當也上!也有你這傻子會被她騙……」

我瞪著四阿哥,他好像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馬上收口不言。

「姦細?騙子?」我怒極反笑,「你說是就是,證據呢?她騙我做什麼?看上你給我的玉牌?她知道我一定會幫她?一定會送她玉牌?」

四阿哥搖頭道:「我不需要證據,更不需要跟你交待。我只問你一句,你肯出手幫她,是不是為了老十三?」

他的話像把利劍準確無誤地扎進我的心,劍太快,甚至來不及流血。

我不用說話,因為他的表情告訴我他已經有了答案,而我剛才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所做出的任何一個細微反映就是最好的註解。

我的腦子瘋狂轉成一片:

我不是四阿哥的對手!

他太厲害了!

我怎麼辦?

要怎樣才能逃得離他遠遠的?

他若愛年玉瑩,不會這麼對她!他若不愛年玉瑩,又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不管什麼事,他永遠是對的,我永遠是錯的,什麼姦細,什麼老十三、老十四,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我要被他逼瘋了!

我不能在他身邊再多待一刻,不然我真的要窒息而亡。

我奪路,然而沒有路。

他撕開我的衣服。

我和他兩人扭在一起,他火熱的、沉重的手在我身上滑動著。

他現在是一隻獸,一隻想要征服我的獸,他要讓我感到痛,他要讓我向他求饒。

到他霍然一個箭步將我推抵到牆上時,我已經看得到絕望和崩潰的邊緣,仍堅持著不發一聲。

他卻一手捧起我的臉,一手把我雙手倒劈在背後,身子略矮了矮,便又燙又硬地直接戳入我體內。

床第間事,四阿哥往往力壓得太里,就算上次我那樣順著他,開頭照樣痛的不可開交,何況今日他有意加倍折磨,足抽送了數十回,我才略有濕意——卻並非動情,而是身體突然受到傷害后的本能保護——他一得潤滑,更加放縱,不知怎樣一下頂到深處敏感一點,我壓抑低吟一聲,他已然聽見,回手插入我膝彎,將我一腿抬起,往側一分,以便他調整姿勢,次次都撞擊在同一點上。

我和他身高本有差距,此刻背依牆上,只靠單腿足尖支撐,稍有鬆懈,身便下滑,等於自動向他巨物迎上,不得已將重得自由雙手按住他肩頭死命往外推開,連哭帶叫道:「走開!走開!你有種就殺了我……」

「好說。」他安心置我於死地,行動更加辣手,一陣長提猛送,竭力搗弄,只令我腰肢狂擺,雙目緊閉,戰慄不已,泣不成聲,語不成言。

……我以白小千之名起誓,今日四阿哥施於我身之辱,他日必以碎心之苦百倍報之!

第十五章

八月十五一夜過後,我足有兩天起不了身,四阿哥並沒有來看過我,直到八月十八午後他才命人送了秀女參選需統一穿著的整套天青色直筒寬袖旗裝來,於是我開始正式攬鏡梳洗。

八旗秀女閱看時,明令嚴禁塗丹敷粉,需以本色示人,因此除了把四阿哥派來的人打發走以至我自己梳頭麻煩些,其它我並沒費多大功夫便打點好。

出門前,我一遍一遍命令自己對鏡練習笑容,直到鏡中人眼神里殘留那一點凄傷、一點頑艷被掩飾到一點不露,才算過關。

年羹堯昨日回的京城,今日一早便來府里拜見門主四阿哥,順便下午送我入宮應選。

臨行前照規矩入書房跟四阿哥請禮,四阿哥正坐在案后和年羹堯說話,見我到了廊下,兩下里都停住。

我進去,先給四阿哥請安,起後年羹堯才迎過來,帶笑道:「多日不見,妹子氣色越發好了,還真是四爺府上養人……」

年羹堯只管說著,我抬眼看見四阿哥從案上拈起一隻鐵指環,便走到案前,伸掌心接過,當他面自己套回右手食指原位。

「年亮工,你先出去。」年羹堯剛跟四阿哥辭行要帶我出門,四阿哥卻突然坐在位子上冒出這麼一句。

我本已轉過半邊身,因聞言停腳。

年羹堯手一點地,連半眼也不敢看我,就聽命退下,並在倒步出去之際雙手帶上了門。

四阿哥的腳步聲離開座位,繞過書案,向我走來。

他抱我入懷時候,我並無掙扎,連他溫熱的唇擦上我的面頰,我也一絲未動。

我微微仰首,窒住呼吸,和他這般面貼面而立,恍若情深,彷彿緣淺,有限溫柔,無限辛酸。

過了很久,他才稍微放開我,輕輕道:「剛才你一轉身,我忽然覺得你再也不會回頭。」

我眨了一下眼睛,試圖抑制睫毛的顫動,卻無法阻止眼角濕潤迅速滲出、擴大。

兩天來,這是他第一次開口跟我說話。

這三天兩夜,我沒有好好合過眼,只要我一閉上眼,我就想起那一晚到了最後我是怎樣放下尊嚴放下驕傲一遍一遍向他苦苦哀求,那個時候,只要他肯對我好一點,我甚至會感激他,但他是那樣鐵石心腸。

我恨他,因他令我憎惡我自己。

我明明知道他欣賞我想要擺脫卻無力掙扎的情景,卻居然差點在他強加給我的不可抗拒的痛苦中,愛上這種痛苦:我只覺我處在一個封閉的周圍,外界變得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眼前脅迫我的人,就是控制我生死的人,想要不被傷害,只有小心翼翼地順從,努力讓自己令他滿意,越服從,便越感到他的強大,乃至打消一切反抗的意志,乃至開始忠於他……

而現在他一開口,我便重新感到這種威力,他是要生生打破我,把我重塑成他喜歡的模樣——不,我絕對、絕對不會如他所願,除非我死。

可以讓我在人前無比風光的四阿哥,可以在人後給我最不堪的侮辱的四阿哥,我就跟你搏這入宮十日。

你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控人命又怎樣?

我知天下命不知自己命又如何?

他用眼睛搜索著我面龐,看著看著,他的表情就慢慢變冷下來,於是他轉過身去,背對我道:「你去吧。」

我垂下首,靜靜向他背影福了一福,再緩步出門走下台階時,淚已干,心已平,此生難再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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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傾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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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 言情穿越 情傾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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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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