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相識

第三十章,相識

沈箏並不喜歡自己這個弟弟,可能是因為他身上的情感層面太過淡薄,讓人總是能聯想到一些冷冰冰沒有溫度的冷血動物,比如蠍子。

父親與弟弟大多數時候差不多,但也有少數時候是溫暖的,比如在面對迎春花,或者這三間木屋的時候,心情好的時候也會對自己笑一笑。

沈方浩則完全不同。

所以沈箏並不喜歡呆在家裏,他感覺氣氛太沉悶太壓抑,於是大多數時間他都在大山裏一個人瘋玩,若不是擔心夜間出沒的猛獸毒蟲,他甚至都不會回去睡覺。

每到秋日的時候,瘴雲山內的色彩都會艷麗不少,不過可惜的是,這種色彩多數時間都會被成堆的淡綠色瘴氣覆蓋,生活在這裏的東西也都是帶毒的,不過有種果子沒毒,相反也許是因為這裏獨特的氣候,生的格外酸甜脆爽。

沈箏不知道這果子的名字,覺得它好吃,又是黃色的表皮,於是就起了個「黃脆」的名字,他經常采這些果子,吃不下就裝進兜裏帶回去給弟弟吃。

黃脆樹對於生長的土壤很挑剔,只有滿是圓潤鵝卵石的河灘對面才有,那條路沈箏走了無數次,但他還是被趴在岸邊的屍體給嚇了一跳。

瘴雲山毒氣遍佈,人吸了就死很正常,但這地方凶名赫赫,山外圍又有官府豎的警示石碑,所以其實很少發生因瘴氣而死的事件,至少沈箏在這呆了這麼多年,還未見過一起,而且這裏早已是瘴雲山腹地,說真的,這傢伙能倒在這也真是一個奇迹了。

他的家就在這,沒有人能比他更了解這山裏毒瘴的可怕。

少年沈箏還是很有些同情心的,雖然沒讀過書,但他本能還是覺得就這麼讓屍體腐爛不好,而且這條淺灘自己以後還是要走的,總不能留具殘骸吧,別的不說,煞風景啊!

於是沈箏便走過去,擼起袖子準備挖坑埋屍,哪知道坑挖好了,擦了把汗正準備爬出去把屍體丟進去,一回身,卻正好與屍體來了個臉對臉,那傢伙沾了一臉的沙土泥水,大眼睛死睜著瞪他,把沈箏嚇的還以為是詐屍,直接大叫一聲一屁股坐了回去。

「姑奶奶我還沒死呢!」

屍體嘶啞著喉嚨來了這麼一句,沈箏這才驚魂未定的爬起來,腦子一時短路,問她,

「你怎麼活的?」

「本來就沒死!」

屍體怒了,

「再不救我,就真的死了!」

「哦。」

沈箏這才反應過來,急忙掏出顆他自己煉製的閉毒丸給她吃下,這才算把她的命給拉了回來。

只是有幸撿回一條命的小姑娘卻不道謝,反而一把拉起沈箏向著山下沖,髒兮兮的樣子穿行於林間大石,活脫像個野豹子,依山生活了一年多的沈箏都沒法緊跟她的腳步,一路磕磕絆絆摔的鼻青臉腫,好容易盼著野姑娘停了步子,他這才發現原來半山腰的青石坑裏還躺着四個傢伙。

同樣都是髒兮兮的臉,破舊油膩的衣服,嘴唇烏青,明顯是瘴氣毒發的癥狀。

「救救他們,我可以給你做婢,老婆都行!」

野丫頭盯着沈箏很嚴肅的說,明明很小的年級,說出的話卻是異常火爆。

沈箏被她這直白的話語給嗆了個滿臉通紅,少年心性便是再如何沉穩又哪裏架得住這個,下意識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悄悄打量了一下野丫頭的身材,

滿臉髒兮兮,像柳州城衚衕里的流浪貓,不過從眉眼來看,想必是個美人坯子,只是身材很瘦,看起來像是長期吃不飽的樣子,於是此刻硬氣火爆的話看上去就顯得有些色厲內斂,更給人一種別樣的可憐味道。

「大姐頭……不行,我還能撐,你別求他!」

石坑裏唯一一個沒有昏迷,還算得上壯實的傢伙嘴唇哆嗦著說道,眼皮子抖的厲害,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傢伙馬上就要不行了,這會不過是硬挺着裝好漢而已。

「柳三元你給我閉嘴,姑奶奶做事用不着你多嘴!」

被稱作大姐頭的野丫頭瞪眼罵了他一句,回頭問沈箏。

「怎麼樣,考慮好沒有,弟兄幾個就是柳州巷子裏窮要飯的,沒錢沒能耐報答你什麼,也就我自己還值倆錢,放心,姑娘我也不差,看你白白凈凈的,家裏條件肯定也不懶,過去了有了吃喝伺候着,打扮打扮領出去丟不了你的人!」

「不用不用……」

沈箏被丫頭一番話語驚的滿頭是汗,他哪裏遇到過這等情況,忙不迭揮手。

「你不願意?」

野丫頭叉腰,又開始瞪眼。

「怎麼,嫌棄我?」

「不是……」

沈箏汗顏,想解釋,石坑裏那原本還清醒著的柳三元卻悶哼了聲閉過氣去,他心下一驚,知道救人不能耽擱,忙翻下石坑手忙腳亂的喂他們吃藥,畢竟救命要緊。

「這還差不多……」

野丫頭笑眯了眼,跳下石坑幫忙。

沈箏自知人家可能是誤會了什麼,正想着要怎樣去說,卻聽微風中傳來一句細如蚊蠅的聲音,入耳出奇的好聽,

「我叫蝴蝶,你叫什麼?」

「沈箏。」

他下意識回答,有些不確定的扭頭,想知道這話到底是出自於野丫頭還是自己的幻聽,卻只見到後者那唯一沒有被泥水染髒的晶瑩耳垂上佈滿了紅暈,不經意間的輕挽髮絲,讓沈箏看的獃獃出神。

他們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

也許是中毒的時間過長,也許是這幫小要飯的體質不夠好,四個人只救回來三個,有一個最小的沒能再醒過來,無論沈箏用什麼辦法。

石坑周圍,三個髒兮兮的孩子相視沉默,沈箏情緒也有些低落,有些歉疚,

「抱歉,毒氣已入肺腑,救不活了。」

沒人接他的話,微風浮動着淡綠色的瘴氣,流雲似的奔走,壯實的柳三元率先忍不住,忽然哇的哭出聲來,這一聲就彷彿有感染力一般,其他人也接二連三的哭了起來,沈箏不知道為什麼也哭了,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反正他哭的很兇,嗓門一點也不亞於柳三元,蝴蝶這個野丫頭最堅強,只有淚沒有聲,聽着沈箏也在那嚎,悲中有氣,忍不住踹了他一腳,抽抽搭搭的罵道,

「姑奶奶,哭弟兄,你個小白臉湊什麼熱鬧。」

聲音因為悲傷抖的跑了調,滑稽的發音令石坑上的少年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只是眼淚依舊還在流着,不大的石坑上,四個孩子滿臉狼藉,秋風中又哭又笑,就像是群孤魂野鬼。

夜色下,四人就著石坑把人埋了,想着一起朝夕為伴的朋友離去再也看不見了,悲傷便填滿了這幫僅十幾歲孩子們的心。

蝴蝶擦了把眼睛,把那張花臉蹭出條白皙,忽然轉身頗有氣勢的宣佈小團體徹底解散,說是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她要應承諾根沈箏回去做他老婆。

於是三個小傢伙又是抱成一團好一陣哭泣。

沈箏頭皮有些發麻,忙插話說他不要蝴蝶做老婆,救人只是出於單純的救人而已,況且還有一個沒能救回來,算不得數。

柳三石一聽頓時眉開眼笑,攬過沈箏的肩膀,直誇他人好,救人不圖回報,簡直賽過柳州城裏人人稱道的王善人,把沈箏誇的很是不好意。

少年的悲喜總是那樣簡單單純,沈箏拒絕娶蝴蝶回家做老婆的決定也讓一眾少年對他好感倍增,登時打開了話匣子,席地而坐就扯起皮吹起牛來。

這一聊心便近了,有道是趁熱打鐵,蝴蝶索性直接拍板決定,乾脆,四個人磕頭做兄弟吧!

突然的相遇,算不上完美相識,但總之,沈箏結下了自來柳州這一年多里的第一份友誼。

四人中,野丫頭蝴蝶最大,十五歲,也是小要飯三人幫里的大姐大,柳三元排老二,十四歲,老三叫阿蛋,他與沈箏年紀差不太多,不過生日要比後者大上幾個月,最小的老四自然就只能輪到沈箏來做。

「是不是該說點啥子?」

阿蛋問,

「大人們磕完頭不是都要說些什麼的么?」

「說什麼?」

沈箏一臉迷茫,他沒讀過書,想來幾人里也沒有讀過的,哪裏會知道那些文縐縐的義氣辭彙。

「反正,就以後你們再中毒了,我幫你們解!」

他說,想不出什麼別的東西,解瘴氣之毒倒是擅長。

「以後到了柳州城,有哪個不開眼的崽欺負你,報我的名號!」

蝴蝶挺了挺小聚規模的胸,一臉豪氣干雲。

「大姐頭,劉二家的狗公子放出話了,柳州城內再看到咱們的身影,是要被打死的。」

阿蛋在一旁怯怯插嘴,蝴蝶氣勢頓時軟了下來,有些無精打采。

「那個劉二很厲害?」

沈箏問。

「劉茂劉老財的兒子,柳州數一數二的大富豪,因為阿弟要飯的時候擋了他的路,便被他叫來下人打了個半死,大姐氣不過,帶着我們把他錘了一頓,結果……就被劉家通緝,打手惡霸到處堵截,我們最後也是被逼的沒了法,才逃到這裏,阿弟本就有傷,身子骨又弱……」

柳三元說道,話到最後卻沒有繼續,沈箏望了眼身後新鮮的土堆,明白八成裏面趟的就是那個沒和自己說過話便一命嗚呼的阿弟了,如果他還活着,老四這個位置應該還是他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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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天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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