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芳心錯許

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陌生的床上。

「你醒了。」說話的正是她昏迷前求助的那個人，那人見她神色慌張，解釋道，「不用擔心，這裏是客棧，你現在很安全。大夫說你是因為過度緊張和勞累，加上飢餓所致昏迷，吃點東西，再好好休息一下，便能康復。」

蘇心儀點頭，她下了床，朝他福身行了一禮：「多謝恩公相救，小女子沒齒難忘。」

他虛扶了一下：「舉手之勞而已，小姐無需多禮。」

「你受傷了！」蘇心儀眼尖，發現了他手上的一道傷口，「是我連累你了。」

那人笑得溫柔：「無礙，小傷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她卻更加內疚了：「不知恩公如何稱呼，他日小女若是能夠達成所願，定會報今日之恩。」

「我……姓黃，名……一龍。我告訴你姓名，不是為了要你報恩，而是希望你不要一口一個恩公地叫了，舉手之勞而已，受之有愧。」

「謝謝你，黃大哥。」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我……我叫蘇雲。」

「蘇姑娘，請恕在下冒昧。你一個姑娘家，怎麼會被人追殺？」

聽到關心的話語，她的心中涌過一道暖流，融化了她的倔強和故作堅強。她眨了眨眼睛，淚珠子就滾了下來：「我家中遭奸人所害，突逢變故，如今除我之外已無人倖存，可是他們仍要趕盡殺絕！」

「真是豈有此理，還有沒有王法了？」黃一龍拍案道，接着又問，「那蘇姑娘今後有何打算？」

「我要報仇！」蘇心儀看了他一眼，堅定道。

「蘇姑娘，你可要考慮清楚了。既然對方有本事害了你全家，報仇豈是易事，你一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想要報仇談何容易？倒不如找個隱蔽之處，好好活下去，也為你們蘇家留存一絲血脈。」

「大仇不報，我又怎能苟活？黃大哥，謝謝你的好意，但是，雲兒心意已決。」

「那你打算如何報仇？」

「我要找證據，然後上京告御狀，我要幫蘇家翻案！」蘇心儀緊緊握住拳頭。

黃一龍暗覺這女子天真得可笑，若是翻案真有這麼容易，這世上就沒有冤假錯案了。何況這是誅九族的大案，均是鐵證如山才會定案，就是真有證據翻案，皇帝為了自己的名聲也會壓下去。

「既然你心意已決，那我幫你。」鬼使神差地說出這話后，他自己都覺得驚訝。

「黃大哥，你……」

「我幫你。」簡簡單單三個字，卻透露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黃大哥，雲兒感激你的好意，只是報仇之路異常兇險，你我僅是萍水相逢，我亦無以為報，不能連累了你。」

「雲兒，既然讓我遇見了，我就不能袖手旁觀，讓我來幫你，與你一同闖一闖這荊棘路！」

「黃大哥……」感激之情無以言表，蘇心儀看着他，用力地點頭。她只覺，自己此生所有的幸運，都是為了與眼前之人相遇。

報仇，談何容易，對方是當朝太師與其黨羽，可謂是隻手遮天。關係網盤根錯節，密密麻麻。這報仇之路不但遙遙無期，還屢次陷入險境。

一轉眼，半年過去了。在黃一龍替她承受了二十大板，又要替她滾釘板的時候，她哭着道：「龍哥，不要去了，我不報仇了！」

「雲兒，這是你畢生心愿，怎麼可以放棄？」

「是我太天真了，官官相護，錯綜複雜，即便是你滾了這釘板，我們還是報不了仇。我們走吧，我不報仇了。」她泣不成聲。

「雲兒。」他將她護在懷裏，輕輕安慰著。

於是，黃一龍的傷好了以後，兩個人尋了山中一偏僻的湖邊，搭了小屋子隱居，他們喚那湖泊為隱湖。

一切都安定下來之後，黃一龍提出了辭行。儘管有萬般不舍，但是他知道不可以再沉迷與留戀。他已經違背了自己的初衷，再沉溺下去，怕是雄心壯志都要消磨殆盡。

「龍哥！你……能不能不要走！」這一刻，她鼓起前所未有的勇氣，「我……我不想你走，我想與你一起！」說完，她的臉已經紅得像是煮熟的蝦子，她卻還是勇敢地盯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他的答覆。

「雲兒，你可要考慮清楚。你年輕貌美，而我的年紀足可以當你父親。我沒能幫你報仇，你無需為了報恩委屈自己。」話是這樣說，可是他看向她的眼神，卻多出了一絲期待。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龍哥，我心悅你。你若執意要走，雲兒也不強留。但若是可以，雲兒……雲兒想你能一直陪着我……」

「雲兒，你不後悔？」他鄭重地問道。

蘇心儀搖頭：「絕不！」

那一瞬，他那從未動過兒女之情的心，變了。他抗拒不了她的眼神，他無法拒絕她的要求。從他鬼使神差地說出「我幫你報仇」的那一刻，這個比他兒子還小的女子，便已經走進了他的心裏，此刻，已然深深紮根。

他摟過她，緊緊擁入懷中，古木逢春，一樹梨花壓海棠。315中文網

蘇心儀靠在他胸口，猶豫良久，終是抬起頭，盯着他咬牙問道：「龍哥，你……家中可有妻兒？」

他心中一驚：「雲兒，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她低下頭：「是我思慮不周，你怎會沒有成家。你若是家中有妻兒，便回去吧。你已經陪伴我半年，你的家人……在等你。」她閉上眼睛，將頭又埋得深了一些，不讓他看出自己的悲傷。

「雲兒，你已經是我的人了，我若一走了之，你怎麼辦？」

「我便一直留在這裏。」

「我妻兒已亡。」他撫着她的頭髮。

「龍哥？」她驚訝地抬起頭。

「我這個歲數，確實早已成婚。只是我妻兒已亡，如今是孤身一人。」

「龍哥，我不該提起這個。」她往他懷裏蹭了蹭。

「沒有什麼不該提的，我現在有你，已經足夠了。」

「龍哥？」

「雲兒，我早已心悅於你，就是怕自己不能自拔，怕耽誤了你，才匆匆告辭。如今，你既然跟了我，我便留在這兒陪着你，哪都不去了。」這一句話，他是出自真心。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冬去春來，再轉又到了細雨紛紛，梅子將黃的季節。在一次外出採買中，蘇心儀只覺頭暈噁心，經診治，已懷有兩個月的身孕。

黃一龍興奮難當，回到居所后便繪製了一個長命鎖的圖案。

蘇心儀看后，先是開心地笑了，隨後又道：「這長命鎖甚是好看，不過龍哥你想要打造一個金鎖怕是不能了。我們現在的積蓄，只夠打造一個銀鎖。」

黃一龍道：「我與你的孩子，怎麼可以只佩戴銀鎖。你不用擔心，我積蓄還有，等我改日去錢莊換了銀兩，不但要打造金鎖，還要好好給你補補身子。」

「嗯。」蘇心儀的臉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幾日後，黃一龍真帶回來了一個黃金打造的長命鎖，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同時，他還買了母雞，瓜果，竟然還有燕窩。

「龍哥，你……」蘇心儀疑惑地看着他。

「你與腹中的胎兒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就是將所有家底都用了，也覺著開心。」

蘇心儀看着他，甜甜地笑了。

就這樣又過了三個月。

一日，黃一龍扶著蘇心儀出門散步回來，卻看到小屋前站着數十人，心中登時「咯噔」了一下。

見到他，那些人快步跑到他的面前，紛紛跪下，領頭者道：「懇請大人回京！」

黃一龍面不改色道：「什麼回京，你們認錯人了！」

「大人！自從一年前大人一去不回，屬下便一直在尋找。」那人雙手抬起，將一塊玉佩呈到他面前，「若不是無意中發現了這個被當掉的玉佩，屬下至今仍在搜尋大人的蹤跡。」

黃一龍沒有說話，蘇心儀卻是心頭一陣慌亂，那塊玉佩她見過，價值連城。難怪近期都沒有看到，她還以為他是收起來了，原來是他拿去當了，才有錢打造金鎖和為她買補品。

「大人，夫人每日都在家中盼著您回去，小少爺已經牙牙學語，蹣跚學步，正等著您回去給他起名字。大人，皇甫家不能少了您啊！」

蘇心儀猛地後退了兩步，震驚地盯着他，他不叫黃一龍，他姓皇甫。而京城姓皇甫的官員，只有一個！

「雲兒，你聽我解釋！」

看着自己凸起的小腹，她強忍着不適，故作鎮定道：「那你跟我進來。」

黃一龍揮退了屬下，跟着她進了小屋。

蘇心儀雙眸死死盯着他：「告訴我，你究竟是什麼人？」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黃一龍無奈道。

「皇-甫-宗-一！」她咬牙切齒說出了一個名字。

沉默，就是最後的答案。他的沉默，默認了她的猜測。最後的一絲希望被毫不留情地打碎。

她心心念念要為家人報仇，而她的仇人卻一直都在她的身邊。她非但沒有報仇，還投懷送抱，還懷了他的孽種。

「啊——」她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的眼前一片血紅，她看到所有死去的冤魂都圍着她，咒罵她。她瘋狂地敲打着自己的小腹。

「心儀！」皇甫宗一抱住她，「你不要傷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