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隨君直到夜郎西(三)

第三章 隨君直到夜郎西(三)

蒿里山地處東面,四季分明,夏季炎熱似火,冬季寒冷似冰。從祁連山一路來此,春日的、夏日的、秋日的風光都看了個遍。

一進入泰安,身上永遠蒙著一層水汽,黏膩的怎麼也舒服不起來。

再加之正是炎炎夏日,又才離開祁連山那樣氣候宜人的地方,我心裡煩躁不安。人也懶洋洋總是提不起精神。

邑輕塵與我一路行至泰山腳下,他許是有些疲乏,尋了間茶棚落腳。

我燥熱不堪,汗水浸濕我輕薄的衣衫緊貼著身體。茶棚的掌柜卻身披狐裘,提上一壺茶,往我們的杯子里分別斟了。

邑輕塵道:「這裡滇西的紅茶最好。」

泰安距離滇西相去甚遠,我正好奇之時,邑輕塵卻定定望著不遠處寒光凜冽的蒿里山。

我啜著茶,叫了掌柜過來,「掌柜的可聽說過蒿里山上的三途河?」

掌柜一聽蒿里山三個字臉色大變,原本滿臉笑意凝結成一股寒霜。

「姑娘年輕,不曉得蒿里山的禁忌,您上城中問問有幾個人敢上蒿里山去。」掌柜望著蒿里山,眼中充滿敬畏,「那可是泰安有名的鬼域,二位若來泰安遊歷不如去泰山瞧瞧吧!」

提及蒿里山,掌柜覺得晦氣從我們桌前離開連著呸了好幾聲。

邑輕塵將杯中茶一飲而盡,茶杯沿桌而放,決斷起身,道:「咱們走吧!」

我也將茶飲盡,頓覺得身子清爽,神識都清醒。

邑輕塵放下三個布幣,踏著似火驕陽奔向蒿里山。

我快步跟上,如腳下御風,短短一刻已經追上邑輕塵。

「剛才那個掌柜不簡單啊!」邑輕塵沒頭沒腦說出這句話。

滇西在泰安千里之外,那的紅茶卻進了我們的肚子,茶棚的掌柜當然不簡單。

邑輕塵道:「我們一路來此深感泰安燥熱難耐,城內人族大多打著赤膊可這位茶棚老闆穿著狐裘猶如隆冬。」

他稍稍點播我一下,我立刻通透起來,「那掌柜是妖族?」

「還是個修為不低的妖族。火日炙人的天還能抵抗暑氣送來這壺滇西的紅茶。」

他展顏一笑,我明白他的意思是有人在幫我們。

我內心有一個直接而巨大的感覺,護著我們一路來此的人是天狗。

與邑輕塵說著話,轉眼來到蒿里山的山腳。這裡凌冽的寒氣絲絲滲透進空氣中,冷的我不得不披上狐裘。

我打著哆嗦,「輕塵師叔,這裡怎麼這麼冷啊?」

邑輕塵依舊一襲白衣,運足靈力抵禦寒風,「掌柜有一句話沒說錯,蒿里山是鬼域。是冥界的渡口。」

山門之下,石道之前分左右擺著神荼鬱壘兩尊神像。兩尊像凶神惡煞,與平日見的神族不同。

我心生恐懼,緊緊抓著邑輕塵的衣袖。

再往上去,沿著石梯自下而上擺著陰差與冥界之主的石像。

每一個都橫眉怒目似是要吃人一般。

邑輕塵顰眉,人神妖不得涉足鬼域,這也是他第一次來到冥界的渡口。

窄道蜿蜒曲折,一會在密林之中,這裡生長的槐樹都透露著鬼域獨有的寒意。一會在寸草不生的懸崖峭壁,我們必須身貼岩石才能繼續行走。

我一直緊挨著邑輕塵,身在鬼域之中哪還能記得那些規矩。

我手心出了一層薄汗,已經緊張到極致。呼吸短促,心跳咚咚越來越快。

往後忽的開闊起來,平坦的大道直接通向山頂琅琅的水聲。

我緊跑了幾步,瞪大雙目指著眼前的山泉,正想大叫出來將山底積攢的恐懼全部發泄出來,邑輕塵卻捂住我的嘴將我拖進林子里。

「噓!捂住耳朵。」他伏在我耳邊,聲如蚊訥樣細微。

我捂住耳朵,他也將自己的耳朵捂起來。

遠方飄飄然飛來一行人,領頭的是位少年模樣的人,手拿一個銅鈴每隔半分就搖一下。

這群人掠過花叢,肌膚劃過長滿刺的花朵,只如不知道痛隨著鈴聲前行。

少年臉色雪白,眉毛如摘下兩彎弦月安在臉上,眸子冷酷專註盯著不遠處的三途河。他漠視生死,彷彿不將天下放在眼裡。

少年身上掛著寒氣,靠近三途河時他身上的寒氣與腐朽味已經順著地面爬來。

他跳上三途河邊的渡船,手中鈴鐺一搖,身後數十生魂也跟著跳上去。

我屏息靜氣,等著少年乘坐的渡船遠去才鬆了氣。

攝魂鈴是用來奪魂,而陰差手中的銅鈴是為了引魂。指引人,神,妖走向三途河的渡船,走入不見天日的冥界。

邑輕塵靜候一會,他的耳朵聽不見遠去的銅鈴聲時才走出樹林。

我跟隨而去。碧波輕蕩漾,水面微起伏。嶙峋的怪石,羅列的奇峰,突兀的石子上不生一棵樹,不長一株草。彷彿處處生機,唯有這裡是死氣。

邑輕塵變出麻繩,綁著瓶身慢慢送進三途河。來的路上我聽他說起,若是肉身觸碰到三途河,不是灰飛煙滅就是變作山間奇形怪狀的石頭。

瓶子裝滿水,他正想將瓶子從河中提起來。忽的山中四面八方響起銅鈴聲,彷彿從天而降的大網將我們罩在其中。

邑輕塵頭疼欲裂,在地上打滾。我卻什麼事都沒有,四處張望著想要找出銅鈴聲的來源。

他忽然站起來,如殭屍一般同手同腳走到三途河邊。河水中心蕩過來一葉扁舟,邑輕塵跳上去。我裝作被鈴聲控制的樣子,也跳上小舟。

鈴聲再次響起來,邑輕塵坐下。我回頭看他,他雙目無神直直盯著眼前。掃清眼底對一切的目空和高傲。

泉水急轉直下,這一條小船順著河水直直下行,我滾到船頭,砰一聲磕到木頭上。

可邑輕塵依然獃獃坐著,彷彿被粘在木頭上,紋絲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這條船才停下來不再下墜。光線也隨之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是一條看不見邊際的長河,兩岸閃著如星星一般點點綴著的燈光。

左邊少了一點光,右邊就會多出一點。這是人的命燈,點燈是有孩子出生,滅燈說明生命到了盡頭。

從生到死,往複循環。人間過了百年,在冥界只是點燈到滅燈的一瞬間而已。

水面從碧綠到血黃,碧綠的是連接人間的三途河,血黃的是忘川河。

陰差鬼魂沿著忘川慢行,如人間一般熱鬧。我看鬼魂用一顆珠子換了香火,這是冥界交易的方式,與人間無異。

只是這裡寸草不生,憑添了幾分悲涼。

這條小船被打到渡口,早在那裡有陰差等候。

忘川河上船隻往來,每一條船上都立著一位黑衣渡人。他們神色自然,對亡靈的悲戚視而不見。畢竟見慣生死又何須為了生死而悲傷。

我和邑輕塵被戴上手銬腳鐐,這是要帶著我們去見冥界之主。

傳聞中冥主閻羅臉如羅剎,高似松柏,看上一眼就令眾鬼膽寒。

我們沿著忘川行走,鬼市裡的生魂紛紛駐足望過來。冥界很久都沒有神的到來,人對神敬畏也好奇。

穿過喧鬧繁華的鬼市,我們被帶到閻羅殿前。

閻羅殿是白玉砌成,殿門高上百尺,鏤刻著夜叉猰貐。猰貐栩栩如生,一雙眸子閃著精光如吃人的活物。夜叉飛在空中,獸頭人身,表情兇惡。

陰差將我們推入殿,殿內鋪了一層白玉,泛著瀲瀲陰光。

大殿兩旁整齊的掛著八角宮燈,溫暖微黃的光讓我覺得渾身一暖,無比放鬆。

甬道那頭,一個面容清逸,丰姿俊雅的男人半靠在白玉椅上。他手臂撐著自己的頭,一雙眼眸輕輕閉著。

黑髮沿著臉垂下,襯得他臉色越發雪白。整張臉陰柔過剩,並無男子的陽剛之氣。

我偷看邑輕塵,他仍然是一副出神的模樣。我著急只是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喚醒他。

男子揮一揮衣袖,殿前出現一塊大石頭,是鬼域的三生石。

斷人前世今生的命石。

他抬起臉,容貌竟與玄奧有七分相似。

「三生石斷生魂好壞,讓我看看你前世今生都做了哪些事也好速做決斷。」

陰差抬起我的手放在三生石上,石子冰涼入骨,我打了個寒戰。

這股冰涼引我入幻境,我看見滇西竹林深處,竹葉颯颯作響。

竹樓二層我坐於欄杆上,趿拉著鞋靜聽竹葉聲。

屋內轉出來一個男人,一身白衣眼角氤氳出喜愛。

是我從來沒見過的邑輕塵,笑容明媚,語氣溫和。他雙手撐著扶攔,將我擁在他懷中。

「阿寧。」他輕咬我的耳朵,「阿寧。」

耳朵酥**麻的感覺傳遍全身,我感到渾身無力順勢倒在他懷中。

邑輕塵咯咯笑,我被他弄的不得安坐,腳上的鞋子落到竹林之中。

他將我打橫抱起,轉進竹屋裡。

青紗帳,龍鳳燭。整個房間被這道燭火照的透亮,青紗帳中我與邑輕塵對坐,他叫我,「娘子。」

我眉目含笑,臉若飛霞。

薄衾下,邑輕塵攻城略池般,將肌膚的每一寸都融進我的骨子裡。屋外淅瀝的雨聲變得歡快異常,似是在為邑輕塵與我感到高興。

我與他相擁而眠,互相汲取著對方身上的溫暖。他即使睡著,眼角眉梢都是喜悅。

我從未見過開心至此的邑輕塵,他曾也有過少年意氣,一意孤行的時候。

寒意從我身上褪去,我重新回到閻羅殿中。

閻羅已從白玉椅上起身,睜開他的雙目看我。

「只能看見前世,怎麼看不見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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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規子規胡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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