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隨君直到夜郎西

第三章 隨君直到夜郎西

這夜,天上綴滿星辰。

南秦北面的祁連山連綿起伏,山勢忽上忽下,高的地方聳入雲霄似是星星圍繞周身。山勢低的地方低凹狹窄,中有小溪淙淙飛逝而過。

我們這會兒爬到半山腰,我有些明白邑輕塵那句雲深之處,如夢亦如幻。

聞宣師兄雖然年歲大了,手腳依然麻利,即使跟着我們這些年輕人也絲毫不落下風。

聞宣師兄凝視着山尖上,似是那裏有什麼值得他珍視的。

一陣風來,雲霧翻湧,尤是一陣寒氣伴着花香襲人。

我打了個寒顫,很快覺得渾身一暖。

邑輕塵將殘留他溫度的狐裘披在我身上,他目光仍是停在山尖之上,雲海之中。

月光如紗幔籠罩着連綿的祁連山,在月下看邑輕塵被磨平稜角,少了平時的堅毅殺戮。

趙山榆從山上飛奔下來,他先我們一步去探路,該是等的久了便跑下來找我們。

他最先看見我,又見我身上披着邑輕塵的狐裘,笑意漸從唇角眼底褪去。

「此處離山頂不遠,再不過一個時辰就可以到了。」他聲音沉着,悄然打量我和邑輕塵。

邑輕塵道:「夜裏降了溫,聞人語靈力低微抵不住寒氣。趙侯趙夫人叮嚀囑咐,一路上要多多照顧她。」

他做事向來隨心所欲,從不喜歡向身邊人解釋。這次急忙撇開關係,連遐想的餘地都不留給我。

山榆臉上笑意漸生,拉着我向山上而去,「山上有好大一片花田,我想你肯定喜歡。」

我咿咿呀呀應着,我雖然看不見邑輕塵但我知道他的目光一直跟隨着我們,直到我和山榆消失在他眼中。

山上的氣溫滴水成冰,不適合花叢生長。可祁連山向陽一面,自上而下順着岩石崖壁似是藤蔓纏樹爬滿花。

我的指尖碰到一朵雪白的花,它輕微一縮頓時天上落了花雨。我知道這是山榆悄然釋放靈力來哄我開心。

山榆笑道:「喜歡嗎?」

我看他眼底含笑,唇角含笑,舉手與投足也含笑。

我道:「喜歡。倘若能有一場雪就更歡喜了。」

山榆撓頭一笑,他的靈力似乎不能將花瓣雨變成我最喜歡的白雪。

只是我一抬頭,圍繞着我的花瓣變成了一顆顆晶瑩剔透的雪花。

雪落到狐裘,凝成一顆一顆露珠,堅挺的待在每一根狐狸毛髮上。

立於林間的邑輕塵繞有興緻看着突如其來的這場雪,他心情大好將全身的擔子卸下與我一併觀賞。

悄無聲息,我的頭髮變成和聞宣師兄一樣的白色。邑輕塵朝我行來,可山榆先他一步替我拂去滿頭的雪。

他用衣袖沾干我濕漉漉的頭髮,世上能對我細緻入微至此的該是只有他了吧!

山榆將我在雪中凍得冰涼的手握在手心,一直到我們進入聞宣師兄的家門。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聞宣師兄推開柴扉,濃郁的腐朽味夾雜着青苔清香忽的從柴扉散出去。

柴門在風中吱呀亂叫,這斷壁殘垣承載了聞宣師兄所有的欣喜若狂,殷切期盼和小心翼翼。

聞宣師兄撲通跪在地上,向前跪行了幾步。他將臉貼著青苔,身子匍匐在地。

他與家鄉的土地親近一些時候,慢悠悠從地上爬起來,吃力將被風吹倒的門抬起來。

山榆想上前幫忙,邑輕塵攔著,什麼話也不說一直盯着聞宣師兄。

聞宣師兄雖然年老色衰,可他心裏從不服老還保留着捉妖師該有的驕傲。

我道:「山榆,你就讓聞宣師兄去吧!」

村子裏響起乒鈴乓啷的聲音,驚的整個村子的狗汪汪亂吠。

聞宣師兄修好破敗的木門,對我道:「這是我家最好的一間屋子,小師妹連日操勞今夜就在這歇息吧!」

聞宣師兄推我進房中,我睏倦的厲害,倒頭就睡過去。

那一夜我什麼夢都沒做,身為先知一夜無夢並不是件好事。

我想着去找玄奧問問原因,卻發現石鏡在祁連山只是石鏡。

這一夜在焦灼,困惑和恐懼中度過,第二天清早外面響起乒乒乓乓的聲音,吵的我不得安睡。

我支起木窗望出去,見邑輕塵挽起衣袖挽起褲腿從山下扛着木材上來。

他額頭覆上一層薄汗,隨意擦在他小麥色的手臂上。

邑輕塵也看見了我,我不知是錯覺還是眼花,他眼底竟生出一抹笑意。

邑輕塵是我們的師叔,對世上之事的了解也比我們多得多。我理了理衣裳,快速洗漱完畢。

「輕塵師叔!」

我離他很近,幾乎能看清他有幾根睫毛。這回我確定,他眼底真正的有一抹笑意。

他側耳傾聽等着我發問,我道:「為什麼我在這無法感應玄奧也不做夢啊?」

邑輕塵哈哈大笑,笑聲從山頂傳到山坳。

笑了半晌,他道:「祁連山脈起於臨淵,會弱化捉妖師的靈力。秦寧你怎麼連這都不知道了。」

邑輕塵的神色突然一凝,改口道:「人語,你要跟着掌門師兄學的還很多呢!」

他眼底的笑意散去,重新變回冷若冰霜的邑輕塵。

谷中霧氣翻湧,越爬越高。雲深之處,如夢亦如幻。

我看的出神,忽是眼前出現一個鬼臉,嚇得我驚叫起來下意識藏在了邑輕塵的身後。

山榆解下他面上的那個面具,他稍稍避過邑輕塵的眼神,十分介意我靠近他。

我緩緩走向他,狠狠在他胸口打了一拳,「這一清早你從哪裏變來的面具,嚇得我心肝亂顫。」

山榆嘿嘿一笑,道:「我看這祁連山上沒什麼玩樂,本想買個面具哄你開心的。誰曉得你膽子小,這樣就被嚇到。」

我沒理他,反而道:「你來的正是時候,快去幫輕塵師叔和聞宣師兄。」

山榆對我言聽計從,我開口他忙將面具丟到草垛子上,飛身前去幫聞宣師兄抬木樁子。

聞宣師兄溫和一笑,道:「我兒時就和阿爹阿娘住在這間祖屋,沒想到時隔五十年我竟然還有機會可以回來。」

師兄感慨非常,物是人非事事休。祖屋還在,只是生活在祖屋裏的人已經不在。

我生來沒見過父母,怎麼能感知聞宣師兄現在的心情?

倘若有一天山榆將我拋下,我許是就會有所體會了吧!

夜間聞宣師兄早早睡下,山榆也累的不行回去歇息。我貪戀祁連山的夜色,總想着多看幾眼。

雙腳懸空而坐,腳下萬丈深淵,我彷彿自由自在的鳥兒,翱翔在水天一色之間。

我聽見一個輕微到極致的腳步聲,回首一瞧居然是邑輕塵。

我的心聲咚咚,掩蓋住邑輕塵的腳步。

他提着一壺酒,已經喝了大半。他稍有醉意,在我身側坐下。

是因為白日裏他無意叫出的那個名字嗎?我生活的地方,也是他人生里最深的疤痕。

「阿寧。」他蠕動着兩片薄唇。

我從身體最深處衍生出一股無名的妒火,似是要將我燒着一般。

他雙眼一閉,從山頂栽下去。

我失聲驚呼,「邑輕塵!」

那一瞬間我來不及思考竟然就隨着邑輕塵跳下去。

攝魂鈴叮鈴鈴響徹山間,從岩石崖壁影綽之間飛出一個黝黑的影子。

他先攬住我的腰,急轉直下用身子接住了邑輕塵。

我看天狗臉色煞白,兩片唇緊咬催動全身的靈力來托住我們。

他將我們放在半山腰,透過月色我看他整張臉更加蒼白才知道他在天羅地網大陣之中受了重傷。

「天狗!」我急急叫住想要離開的他,「你的傷?」

天狗頭也不回的道:「邑輕塵比我傷的重,你還是先關心你的情哥哥吧!」

我看看邑輕塵又看看天狗,剛想解釋,天狗已經飛入崇山峻岭。

邑輕塵身子滾燙,明明受了傷偏要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一路堅持到這裏。他耗費了多少靈力,到如今終是支撐不住了。

「阿寧。」他雙唇一張一合,自己已經是這副模樣還記得秦寧,她到底是什麼人啊?能在邑輕塵心裏留下這麼深的印記。

石鏡在我胸口發熱,現在已經滾燙。我翻它出來,鏡面上裂了一道長痕,一陣青煙從裂縫鑽出來,玄奧幻化在我眼前。

我見到他如見救星,撲倒在他腳邊。

玄奧氣我從崖頂躍下沒有理我,可他看我幾看,又心軟的將我從地上扶起來。

玄奧給我一顆藥丸,「你餵給邑輕塵吃,對他的傷好。」

我忙將藥丸塞進邑輕塵的嘴裏,回首見玄奧欲言又止的模樣,似乎有千言萬語要同我說。

我道:「你有什麼話就直說罷!」

「我......我弄清楚一些關於攝魂鈴的事情。」

聽這事是關於天狗的,我就多了一些興趣。

玄奧不敢對上我的眼睛,索性走到崖邊,良久終於道:「攝魂鈴是子母鈴。」

我不明白玄奧的意思,急得他一跺腳道:「我的意思是,你和天狗是血緣親屬,不然這隻攝魂鈴對你來說只是廢鐵。」

我頓時覺得天旋地轉,怔怔坐住,我和天狗是血親。他是妖神,那我豈不也是妖?

五十年我的容貌也沒有變過,不是妖還能是什麼?

我看我身側的邑輕塵,殺妖對他而言是人生第一大事,我與他是天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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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規子規胡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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