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四章 曾經滄海

許百年前，天下正道間以千佛塔、玄真派、聽雨門、三大派為龍首。可那時的三大修真正派雖顯赫風光，卻不知暗地裏有魔道蟄伏，暗懷梗側之念，其時魔教唐山與門中為爭教主之位，導致魔教內部四分五裂，唐山時懷復出之念，卻因麾下實力不足，時機難遇而蟄伏總壇。

不過這也正給了世間正道喘息。時南荒十萬大山之內有墨門尚隱於世。墨門源於墨家，以兼愛、非攻之主旨濟世人於水火之中。門下弟子雖少，但修為高絕之士出類拔萃。可當世間一流隱世宗門。時當墨遲長老掌管墨門，英傑輩出，當有兩人為先。

其中之一，為墨門正統傳人墨無軒。墨無軒修為高深，精擅墨家劍道機關之術。更兼其為人光明磊落，廣受敬愛。是以墨遲長老視墨無軒為墨門傳人。而另一人，則是出自墨家外門的林皓天。

林皓天非墨門正統，其人無父無母，於十萬大山中流浪被墨遲長老收入門中。自入墨門后，林皓天修鍊勤奮刻苦，修為精進一日千里。就連墨遲長老也對林皓天的進境望而卻步。但是，墨門正統，從古到今皆是只屬墨家傳人。林皓天出於外門，因此並不受墨遲長老如何喜愛。

墨遲見林皓天自投門下后，修為日漸精強，但恐墨無軒日後繼任掌門，發揚大業后此人會橫生事端。當即常與林皓天言墨門水淺，不足以養蛟龍。令皓天自投別處大展宏圖。而林皓天只感師尊教導恩情，發誓守護墨門，不生他念。墨遲長老才勉強令他留下。

忽一日，皓天與師兄墨無軒出遊南離之山，於荒野山辟之處遇一女子身受危險，她被南荒妖獸岩熊襲擊。性命危在旦夕之間。她拼起最後的希望眼望林皓天，那一眼的對視，足令林皓天為之醉心。所謂一見鍾情，自是如此。

皓天素有正義之念。見那女子將欲喪生於惡獸口中，當即拔劍向前，剎那間劍光吞吐，橫生數丈光焰。將那將欲噬人的岩熊立斬於劍下。

林皓天收劍入鞘，回首看時，卻見師兄墨無軒已扶起了那女子。那女子受驚嚇不輕，識海中三魂難守，七魄欲離。已危在旦夕之間。

林皓天見她如此，不免手足無措。只覺得那女子遭遇危險之時，看他的眸光甚是悲戚，只希望自己能夠救她一命。可此時這女子將欲撒手塵寰，這令他如何承受？念及於此，林皓天咬緊牙關，將她背起返回墨門，

師兄墨無軒見他不顧一切也要救這個女子，便隨他一同跪在師尊面前，求師尊出手救她一命。林皓天感激的看着他。從皓天剛入墨門開始，正統弟子盡都疏遠他這個外人，唯獨師兄墨無軒待他最好。現今，他唯獨希望師尊能救這個女子一命，便是要他怎麼樣都可以……

「此女悲戚將絕，又受岩熊驚嚇，三魂失守，命在晝夜之間。世間更無法可救了……但是，相傳在南荒十萬大山，觀月古洞處有一物，乃是月華之淚，流於石上。傳說中號為寧魂神水。如有三滴神露喂她飲下，那她將欲離體的魂魄，便可自此安定，復原如常。」墨遲長老對二弟子言道。

兩人皆面面相覷，觀月古洞、寧魂神水。這都只是存在於傳說中的名字，先且不說十萬大山中妖獸盤桓，何等兇險。只說現今這女子唯有一夜時間。如找不來仙露為她寧魂，那麼她必將三魂飛散，七魄消解。自此成為廢人！

「我去！」

林皓天眼眶泛紅，留給了她一個看不見的堅毅背影。他不知觀月古洞究竟在南荒何方，但他決心已定，今夜如不尋到救她之法，那便喪生在十萬大山中罷！

是夜，林皓天御劍闖入南荒，於惡獸奔騰圍困中幾近喪命。可他一念痴情，竟然強行撐著近乎丟了半條性命的身體沒有倒下，最終，在銀盤也似的明月於東天顯耀之際，他終於看到了一處石門，恍若老兵般的拱衛在洞府之前。

觀月古洞，洞府前石上苔痕斑駁。一滴滴露珠倒映着月華，恍若這個世上最澄澈的眼淚。林皓天掙扎而去，以溫玉瓶承載了三滴寧魂露水。不敢耽擱，拖着重傷之軀急忙趕往墨門。

直到東方天際發白，聚集在一起商議的眾人都看到了那個歸來的身影。他步履蹣跚，周身血痕遍佈，搖搖晃晃的出現在了人們的視線當中。當墨無軒自他手中接過了那個被他攥得溫熱的白玉瓶后，他嘴角處噙著一抹笑意，意識昏沉，軟軟的倒了下去……

女子服下露水，魂魄安定，醒轉了過來。她啊！在昏迷的時候一直聽見一個聲音，那是墨無軒的聲音，恍若一道光芒般闖入了她的心底。呼喊回了她將欲飛遠的魂魄。她醒來后，第一眼，便見到了墨無軒在竹床邊守候。欣喜之下，她願以身相許。

墨無軒向來不知男女之情，不免手足無措，但他從未離一個女子如此之近，情意涌動，不免擁住了她的身軀。兩人便小屋昏黃的燭光當中緊緊相擁，傾訴心中情話，約定海誓山盟。

如是一日，自重傷昏迷中醒轉的林皓天，第一時間趕來探視那個女子。但他心急如焚，闖入凈室。卻見墨無軒擁著女子，於燭影之下兩相依偎。那時，皓天當真是傷心不已，尷尬的退出凈室，關好竹門。他的心在這一刻沉入了谷底。

林皓天失魂落魄般的走着，跟隨着夜晚的風，不知自己去了何方。半晌，他在一處高崖之頂停步駐足。心間悲苦難言。他不過墨家外門，任由如何努力也難以被眾人接受。因他天資超群，內門的弟子排斥他，師尊也暗自忌憚於他。雖然嘴上不提，但是都被他默默看在眼裏。

墨門當中，唯有師兄平日裏待他不薄。所以他雖是喜歡這女孩，卻見她醒來后與師兄要好，只得忍痛將這份感情壓抑心底，不對外人說出。他朝着夜空下空曠的山谷嘶聲長嘯。發泄著心間的愁苦，以及對那女子萌生的情意。

女子叫做趙莞兒，其父母死於飢荒，又在南荒受岩熊襲擊，可謂身世凄涼。墨無軒稟明師尊，一發將她收入了門下，墨遲長老見趙莞兒生得端莊秀麗，為人落落大方。倒也配得上他這個傑出弟子。當即允諾趙莞兒留在墨門，使墨無軒照看她修鍊。

林皓天不經意間會撞見趙莞兒與墨無軒在一起，心中凄涼，不由得想要離開墨門，遠走高飛。但卻因為是墨遲長老撫養其長大，對這墨門宛如家一般親切，不免打消了這個念頭。為了避免自己情非得已，遂自請於空山幽谷之內閉關，不再出到門中撞見兩人的好事。

如是這般又過一年，墨遲修為不足，天命已近。臨終前將墨門機關術，並門中精要《天方劍錄》盡數都傳於墨無軒，使墨無軒執掌墨門。后仙逝而去。墨無軒秉持墨門正道，因曾許下趙莞兒一世相隨。於繼任掌門之日大發門貼於中州，邀請天下三大門派，以及海內各得道修士一同來墨門，參與這場盛大的婚禮。

喜帖被弟子持入空山，面前林皓天述說掌門成婚之事，言說墨無軒心念師弟，還要領着新娘，第一個來面前敬酒。卻不知自林皓天于山中閉關之後，心中那壓抑的怨恨不平，令他逐漸走入魔道。正是懷着這份鬱郁難平，林皓天已入了無量大道，身證魔途。成了中州之上第一個絕倫超群之邪修。

聽聞一年裏心心念念的趙莞兒與師兄墨無軒終成眷屬。他不知該去如何開口祝福，一個人渾渾噩噩的走入喜堂，那其中，無數正道眾人不遠千里來賀。眼見那對新人拜了天地。果然面帶喜氣，來向林皓天敬酒。他其時大腦當中一片空白，渾渾噩噩的將杯中酒喝了窯盡。

是啊！這裏誰會理解他的痛苦與喜悲呢？林皓天放縱自己，狠狠的痛醉了一場。醒來之時，卻已在黑月城了。當那唐山詢問他是否要加入魔教之後，他答允了。他要證明自己比師兄強！

短短數年，林皓天捨棄了本名，改名為天魔尊者，效忠魔教揚名天下。他那強勁的修為，冷酷的手段，令正道為之深感顫慄。不過，世間的正義與邪惡終會有相逢之時。當他再見到墨無軒時，他已發揚墨門根基，創立南疆巨派仙劍閣。成為了天下間第四尊巨派的掌門閣主。

身處於苦痛深淵的天魔尊者，已再無法回頭了……儘管對面的是曾唯一待他好的師兄。然而這位曾對他無比要好的師兄啊！卻是正道中的翹楚。率領着眾多正義之士，前來向他問罪。

這一戰不可避免，他將仙劍閣上下，殺得血流成河。墨無軒，也敗在了他的劍下。

但當他舉起劍，欲殺墨無軒之時卻停住了。因為在師兄身邊的莞兒，看他的那種眼神，怨恨而又傷心。那心間所剩下的最後一分溫暖，卻因她的一眼而就此冰封凍結。她始終想着墨無軒。沒有一分心緒是為他而留！但他還深愛着莞兒，忘不了那被她所需要的一眼……

只因這份留戀，身為天魔尊者的林皓天，最終放走了墨無軒兩人。卻引得天下正道議論紛紜。傳言莞兒與魔教妖人有染，故在劍下得了一條生路。莞兒心愛墨無軒，不願因自己玷污了他正道的名聲。遂自刎而死，以證清白。

墨無軒看淡了世間清濁，抱着莞兒屍身，自此歸隱。這個世界上，唯有天魔尊者知道墨無軒究竟去了哪裏。那是他曾帶他去過的地方，南荒機關洞。誰也沒法闖入其中，破壞他的隱居之地。

但他，不想再回望那些傷心之事。就像他曾經為了莞兒赴死南荒，去找尋觀月古洞一樣。這個世上還有一個復活她的辦法。便是魔教，也一直在找那些東西。大概的目的，他也清楚了許多。不過現實卻是一個瘋狂了不顧一切的人，永遠要比清醒著算計世界的人更加可怕。

如果在人界開啟地獄之門，他就可以去黃泉碧落，尋找她的魂魄了，到那時，人間會被黑暗吞滅，那些曾經分不清黑白，看不透正邪的人們，也會被黑暗所引向終途。

曾經愛得徹骨，就不會再去以此情愛上旁人。除了巫山之雲，別處天際的雲朵便不會被他稱之為雲。這百年時光匆匆，倉促而過。既然認定了終焉之處的目標，便不會回頭顧盼痴纏。這份心情的一小半之中，也許是修道中人，清心寡欲而無所求。但更多的一大半中，是因為曾經愛過的她，不曾後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