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生離死別

第五十七章 生離死別

三年後,金陵城張燈結綵,家家戶戶喜氣盈盈,街頭巷尾行人如梭,一片繁榮景象。巡城官鳴鑼開道,百姓們急忙迴避兩旁!大家探頭探腦,議論紛紛,一人問:「怎麼這麼大陣仗啊?」

一書生說道:「你還不知道嗎?皇上御駕親征凱旋而歸!這是班師回朝了!」

另一位老人捋著鬍鬚說道:「咱們皇上可真是個能文能武的全才啊!不僅減免賦稅,連徭役也減輕了許多,托皇上的福,咱們才能過上這安穩富足的好日子啊!」

一位老婆婆一張臉樂開了花,開心地與眾人說道:「我兒子從了軍跟着咱們皇上好吃好喝的,打了勝仗還另有重賞呢!今天我兒子也跟着皇上一同回來了!快看,那個穿藍色衣服的就是他!阿牛啊!阿牛!」

眾人紛紛恭喜婆婆母子團聚。

朱棣來到永福宮,原想着煙雨也許依舊不會開門,自己依舊是獨自在宮門前待一刻便走,不想,永福宮宮門大開。大步流星的走進庭院,院中的櫻花樹開的正盛,環顧四周,不見煙雨及孩子們,侍女們、內監紛紛跪拜行禮,朱棣擺手不讓他們通報,想悄悄進去給煙雨一個驚喜。卻突然聽見屋內有嚶嚶的抽泣聲。朱棣滿臉的欣喜瞬間消失,一股莫名的驚慌湧上心頭,幾乎是衝進寢殿,看到的是床上滿頭銀髮、奄奄一息的女人,靈兒和兩個孩子在床邊跪着,劉弘站在一旁默默流着眼淚。

朱棣眯着眼睛,慢慢靠近,這床上的女人是誰?為何在煙雨的床上?他總覺得看不真切。待走到床邊兩步遠時,眾人發現了朱棣的存在。劉弘和靈兒跪拜行禮。床上的女人趕忙掙扎著翻轉身體,似乎不想讓朱棣看到自己的容貌。

朱棣指著床上的銀髮女人問道:「她是誰?」

劉弘和靈兒都伏地而泣,皆不回話。

兩個孩子轉過身來,撲到朱棣的懷裏哭喊道:「父皇!父皇!你快救救娘親吧!娘親她快不行了!」

朱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確認道:「你們說她是誰?是誰?」就算三年不見,煙雨也絕不可能變成這個面色蠟黃、滿臉皺紋、一頭銀髮的枯瘦老婦啊!

朱棣抓起地上的劉弘問道:「你快告訴朕她是誰?」

劉弘只是紅着眼睛看着朱棣,什麼也不說。

朱棣抓起靈兒,大聲喝問道:「你快說!說!」

靈兒只是哭泣,吐不出半句話來。

朱棣怒喝道:「你們竟敢無視朕,統統拖出去斬!」

床上的銀髮女人掙扎著坐了起來,開口道:「你終於明白為何這些年我不再見你!」

這聲音分明是煙雨的,還是那麼溫婉那麼淡然,如山間清泉流淌,似春澗幽谷鶯啼!

煙雨輕聲道:「你們先出去吧!」

眾人紛紛退了出去。

煙雨輕嘆了一口氣道:「夫君,如此容貌現與君前,煙雨真是愧疚萬分。」

朱棣步履沉重的走到床邊緩緩坐了下來,遲疑的伸出手握著煙雨皺如枯枝的手,手的溫度之低像是握住了一塊千年寒冰!朱棣注視着煙雨的眼睛,只有那烏黑的眸子依如往昔般沉靜、深情!

朱棣柔聲問道:「煙雨,你何時病的如此沉重?你瞞的我好苦!我一直以為你不肯見我是因為我犯下的錯讓你無法釋懷,我願意等!你若告訴就算遍尋天下名醫,我也會讓你康泰如初的!」

晶瑩的淚滴從枯黃的臉上滑落,煙雨輕聲道:「你忘記了,我就是郎中啊!可郎中也是人,有些病可以治,可命數是天定的,不能違抗!不要哭了,我會在天上看着你和孩子們的!只要你們平安喜樂我就心滿意足了!」

這就是他的煙雨,他一生的摯愛!朱棣將煙雨擁入懷中,如同抱了一把冰晶。朱棣將自己的外袍脫掉,將煙雨和自己都裹入錦被之中,關切的問道:「是不是將你暖熱就好了?這樣有沒有好一些?嗯?」

煙雨擠出一絲蒼白的微笑,點點頭道:「是好些了!」

「那就好,那就好!」朱棣抱着煙雨苦笑着,眼角流出兩行苦澀的淚水。

「忘了恭喜你,大獲全勝、凱旋而歸!劉掌院每天都和我講你前線的消息,這消息就是我續命的良藥!劉掌院說你這次親征至少能讓邊疆安定十年!你真是個好皇上!大明的百姓有福了!」

「你還有空關心百姓!我不要做好皇上,我就要做你的夫君!你快些好起來,咱們還要一同歸隱山林呢!我只會打仗,別的都不會的!你不給我做飯我就會餓死的!你忍心餓着你夫君嗎?你快些好起來!」朱棣緊緊的抱着煙雨,哭喊的像個孩子!

煙雨的小手輕輕拍着他的背,溫柔的說道:「別哭!這一生能與你相愛相守我已了無遺憾!今後,你和孩子們好好的,好好的,就好了......」聲音一點一點變微弱,冰冷的小手無力的滑落,枯瘦的身體再無生機。

「煙雨——」嘶心裂肺的哭喊聲響徹九宵!

永福宮一片哀慟!

徐皇后在儲秀宮不安的來回踱步,口中反覆說道:「已經十日了,十日了,皇上水米未盡,不眠不休,這樣悲痛欲絕,萬一傷了龍體可怎麼是好!」

徐福躬身回話道:「皇上每日在奉仙殿守着棺槨自言自語,並下了聖旨,除了誦經超渡的高僧外,其餘人等不得擅入,違旨者斬!前些天,御膳房送食盒的內監誤入了停放棺槨的內殿,直接被皇上下旨拖出去斬了!之後就再也無人敢進內殿了!」略微停頓了一下,看徐皇后的臉色越發難看,又接着說道:「如今天下平定,太子仁厚,監國也極為穩妥。老奴聽說,太子每日早朝後均到奉仙殿外跪一個時辰,懇請皇上愛惜龍體!以皇上的英明假以時日一定會從悲痛之中走出來,還請皇後娘娘寬心,保重鳳體!」

徐皇后氣惱道:「保重鳳體!保重鳳體!皇上為了個女人這樣作踐自己,我保重鳳體又有何用!」

煙雨下葬之後,朱棣毫無意外的病倒了!調養了一兩個月才恢復健康。朱棣將守在床前的劉弘一把抓住沉聲問道:「如今,你可以告訴我為何煙雨會突然病重而且衰老的如此之快的緣由了吧?」

劉弘拱手道:「皇上,並非微臣不想告訴皇上,而是微臣確實不知內情!對於病因,先皇貴妃娘娘確實隻字未提啊!只是......」

朱棣追問道:「只是什麼?」

劉弘道:「之前娘娘只是頭髮變白,身體確沒有變差,是在皇上回朝的月余之前,病況突然急轉之下,勉強撐到皇上回朝!若不是娘娘心中念著皇上,讓微臣一直拿參湯吊著一口氣,恐怕早就......」

「你有沒有去查究竟是何緣由?」朱棣問道。

劉弘嘆了口氣道:「微臣仔細查問了娘娘的飲食,從表面看並無異樣,再深入的微臣一介御醫人微言輕也無權過問。所以,雖然心有疑惑卻終是無法深入探尋。」

朱棣長嘆一聲,擺手讓劉弘出去了,讓內監叫來慎刑司總管,下了聖旨給他,限期十天必須查出煙雨之死的真正兇手!否則,提頭來見!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該查的查了,該審的審了,該打的打了,依然毫無頭續!慎刑司總管急的直跺腳,倒是身邊的小廝出了個主意。第八日,慎刑司傳出消息,已連夜查出真兇,待明日一早便去緝拿!第九日,便抓住了御膳房、嘉慶宮想要私逃出宮的宮女、內監數人!第十日,慎刑司總管拿着案宗到養心殿復命!

朱棣聽完聖怒不已,一道聖旨下,姚婕妤被拖到慎刑司一番嚴刑審問!姚婕妤只剩下半條命!招認了她指使宮女買通御膳房內監在永福宮茶葉里下了冰寒散!

朱棣看完慎刑司的供狀道:「她到最後還敢喊冤?」

慎刑司總管拱手道:「不知她是清醒還是糊塗,她說她都是聽了淑妃的嗦使才犯下大錯!」

朱棣不敢相信,反問道:「淑妃,閩姝嗎?她不是一向溫婉賢淑、與世無爭嗎?」

慎刑司總管拱手道:「微臣對後宮各位主子不敢妄議!」

朱棣感覺這人別有深意,便揮手道:「既是有人供她出來,就該審問清楚!你傳我旨意,將淑妃帶慎刑司審問!」

隔天,慎刑司復命:「微臣安排淑妃與姚婕妤對質,聽了她二人的對話,淑妃確實沒有明言讓姚婕妤對付皇貴妃,卻是話里話外的別有深意,姚婕妤也許是曲解了淑妃的話。」

朱棣接過二人的對話記錄,拍案道:「這哪是曲解?明顯是姚氏跳了閩氏挖好的坑!」

慎刑司總管拱手道:「皇上明鑒!」

殿外內監進來稟報:「回稟皇上!」

朱棣沉着臉問道:「何事?」

內監回道:「大師在殿外求見!」

「宣!」朱棣回道,然後對慎刑司總管說道:「你回去嚴加審問,將這一干人等查個明白,再來回話!」

慎刑司總管拱手領命告退了。

朱棣從龍座上下來,一身黑衣僧袍、白髮白須的道衍拄杖進來。單手施禮道:「阿彌陀佛,老納道衍拜見吾皇!」

朱棣快步上前道:「大師免禮!請書房敘話!」

二人到御書房對面而坐,朱棣問道:「不知大師前來可是有什麼賜教?」

道衍緩緩道:「老納受故人所託,前來讓皇上釋懷的!」

朱棣疑惑問道:「故人?」

道衍捻著鬍鬚道:「相傳北方有一個種族,這個族群的女子在成年後體內會結出三顆紅豆大小的血珠,分別在左手手心、右手手腕和心口處,這血珠能解天下之毒!只是這三顆血珠一旦從女子身體中取出便不可再生,且對女子的身體造成不可彌補的損傷,可以說,女子若以自身血珠為人解毒的話,便等同是用自己的性命來換他人性命!」

朱棣的腦海中迅速回憶著,往事一幕幕浮在眼前:「一次、兩次、三次!」痛苦的搖著頭,不得不承認這殘酷的現實!「煙雨!是朕害了她!從一開始,一開始就是朕在連累她,不停的連累她!」

道衍輕道:「阿彌陀佛!煙雨娘子託付老納時,老納亦覺吃驚!她對皇上用情之深,着實讓老納驚嘆!」

朱棣捶著自己的胸口,哭訴道:「都怪我,我只知道一味的向前衝殺,每每死裏逃生都以為是自己得老天眷顧!原來都是她在幫我抵命!」

道衍緩緩說道:「當日,您在城郊被毒箭所傷,情況危急,皇貴妃只與老納說她有秘法可為您祛毒,卻未明言是何秘法。因為她們的種族極為稀少,老納翻遍古籍才查到些許記載。在您初次受傷與皇貴妃初次邂逅之時,她應是將左手掌中所結血珠取出為您解毒,所以老納當日在密室為您診脈,你不但沒有毒傷反而身體有所增益!在城郊中箭之時她又將手腕所結血珠取出!按古籍所說,每取一珠至少損耗她二十餘年的壽命,而受血珠之人在去除毒素的同時延年益壽!她自知無法與皇上白頭偕老,世道人心險惡,她擔心皇上龍體,便託付老納,若她未曾使用第三顆血珠便離世,千萬要將她體內的血珠取出放入冰窯中保存,以備皇上所需!」

朱棣心中彷彿千萬把利刃絞割!拉扯著道衍的衣袖哭訴道:「她怎麼能這樣?自己都不久人世了,還在為我打算!她這麼好,我還只顧著與寧王爭鬥,白白浪費了她所剩不多的時光!我真是該死!」

道衍輕撫了撫他的肩膀,道:「皇貴妃再三叮囑老納不要告訴皇上實情,就是擔心您憂思過度傷了龍體!若不是老納年事已高,恐有一日便會壽終正寢,老納也斷然不願違背皇貴妃的囑託!」

朱棣捶著胸口,哭喊:「她好殘忍!她就這樣去了,朕搶了她的血珠還好好的活在這世上,每日每日思念着她,如墜苦海!莫不如隨她去了!」

道衍輕嘆一聲:「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皇貴妃是心懷大愛之人,她曾言:她最想見到的就是天下不再動刀兵,百姓能夠安居樂業,她相信您是位好皇帝,一定能夠實現她的心愿!皇貴妃大仁大義、至情至性,還望皇上體諒她的良苦用心!」

朱棣聞言聲淚俱下,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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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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