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山窮水盡

第五十三章 山窮水盡

內獄就是皇宮每個人心中的惡夢,進得來出不去的人間煉獄,黑色的牆壁、黑色的地板就算是大白天也隔絕陽光四周透著陰冷之氣,晦暗的燈火照在形狀詭異的刑具上,陳年累積的黑紅色血污發散著絕殺戾氣,空氣中瀰漫着血腥和霉變的味道令人作嘔,呼啦呼啦的鐵鐐聲伴隨着痛苦的呻吟在狹長的通道里回蕩!

鄭和打着燈籠來到內獄審問堂的門口,看見一個女子被綁在架子上,身上一條一條的鞭痕透著血跡,髮髻凌亂,低垂著頭,右手手腕和兩個腳踝處用潔白的棉布包紮着,與全身襤褸的衣服對比起來格外刺眼。

負責審問的獄頭打累了坐在一旁吃着小菜喝着小酒,嘴裏罵罵咧咧的說着:「娘的,你說這女人嘴怎麼這麼硬,挨了一下午的刑具硬是連哼都沒哼一聲,難道她是鐵鑄的不成?」

一獄卒低聲說:「頭兒,您也別動氣!她連皇上都敢捅,這絕對是不要命的主兒!硬骨頭不好啃著呢!你喝口酒歇歇,小的來審她!咱們這啊就刑具多,讓她多嘗幾樣,總有她受不住的時候!」

獄頭煩悶的喝了口酒道:「上頭上快審,又讓留着性命,咱們審不出來要遭殃!出了人命也要遭殃!唉!糟心!」

獄卒向手裏吐了口唾沫,說:「頭兒,你就瞧好吧!我這把子力氣上足了,讓她好好嘗嘗皮開肉綻的滋味!我注意著位置,不朝要命的地方打就成了!」

獄頭點點頭,獄卒拿着火爐里燒的通紅火烙鐵搖搖晃晃的走向於孝微,一隻手托起她的下巴,威脅道:「這麼細皮嫩肉的可人兒被這烙鐵一靠就變成紅燒肉了!多可惜啊!要不你就招了吧,左不過是一個死,總比在這痛快啊!」

於孝微抬眼盯着獄卒冷笑了一聲。

冷冽的目光看的獄卒渾身一哆嗦,手中的烙鐵差點脫手!

於孝微輕蔑的說了一句:「幹嘛站門外看,進來吧!」

獄卒和獄頭心道:「這女人說什麼瘋話?」卻吃驚的發現鄭和從門外的陰影處緩緩走了進來。

獄頭酒杯一丟,一路小跑的到門口滿臉堆笑道:「鄭總管,這晦氣地方您老怎麼親自來啊!有什麼話您差個跑腿的叫小的一聲,小的去向您老回稟啊!」

鄭和擺擺手,懶得與他廢話,走到於孝微面前冷聲道:「柳之蘭,我勸你趁早把聖上的解藥交出來,雜家興許能留你一條小命!」

「柳之蘭?」獄頭和獄卒一頭霧水,可看看他們一直叫作於孝微的女人又看看鄭和二人目光交匯處簡直就是刀光劍影,如果目光也可以撕殺的話他們二人一定戰的很慘烈。

柳之蘭不屑地輕哼一聲,緩緩道:「你那主子也時日無多了吧!」

鄭和氣憤道:「你!我本不想用什麼下三濫的手段來逼迫人,看你這水米不進油鹽不吃的樣子就只能不擇手段了!」

柳之蘭輕道:「難不成你還想自詡是個君子不成?」

鄭和哈哈一笑道:「君不君子的也不當緊,慶三雖然跑了,可悅灡軒那些你的姐妹還都在,我已經派人去了悅灡軒,你猜她們會有什麼下場?」

柳之蘭呸了一聲!罵道:「卑鄙!」

鄭和道:「都是你逼的!」

柳之蘭輕聲道:「要我交待也可以,但我不對你們這些人說!」

鄭和一聽事情有轉寰的餘地,急忙問:「那你願意與誰說?」

柳之蘭道:「御前侍衛那個姓蕭的是個正人君子,把他叫來,我只與他說!」

獄頭和獄卒嘲諷道:「喲嗬!都快死了,還要找個俊男與你敘話,你可真夠講究的!」

鄭和擺手對獄頭吩咐道:「快去請蕭峰侍衛過來!」

獄頭對獄卒說:「快去!就說鄭總管在這裏等他,讓他快來!」

獄頭搬過來長凳用袖子揩了揩,討好道:「鄭總管,您老辛苦,且稍坐一下等吧!小的這裏條件簡陋也沒啥好招待您老的!」

鄭和擺手道:「你且去門口守着,蕭侍衛來了趕緊帶進來!」

獄頭點頭如搗蒜,一溜煙跑了出去。

把獄頭打發走,刑訊室就剩下鄭和與劉之蘭兩人,鄭和道:「你與聖上應是甚交集,你究竟有何緣由對聖上下此毒手,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柳之蘭輕笑:「無甚交集,你怎麼知道無甚交集?就憑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

鄭和道:「那是何緣由呢?」

柳之蘭冷哼一聲:「你不用誘我說話,等蕭峰來了我自然會和他說。」

鄭和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向門外張望,只有幽暗冗長的通道。

大約半盞茶的功夫,鄭和向門外張望了無數次,通道里終於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鄭和快步走了出去,擺手讓獄頭二人去外面守着,將蕭峰拉到一邊小聲說道:「蕭兄弟,皇上所中之毒異常猛烈,現在急需這女人交出解藥!皇上現在命懸一線,真是萬分危急!我......」說到動情處鄭和有些哽咽,手緊緊抓着蕭峰的胳膊,半天說不出話。

蕭峰拍了拍鄭和的肩膀,朱棣死活對於蕭峰來講也不算什麼要緊的事,但鄭和對於主子的忠心值得蕭峰敬佩,輕聲道:「鄭兄,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定會儘力的!」

鄭和鄭重的拱手一禮道:「拜託了!」

蕭峰大步走進審訊廳的大門轉而將門關上,廳內只有蕭峰與柳之蘭二人。柳之蘭微睜開疲憊的眼睛,無力的說了一句:「你終於來了!」

蕭峰走近她,抽出腰間長刀對着柳之蘭的手、腰、腳捆綁的繩索劈了幾刀,繩索應聲斷開,柳之蘭如斷了線的風箏滑落在地,蕭峰看她衣衫被鞭子抽打的破爛不開,遂解開披風搭在她的身上,再將她扶起靠坐在木台上。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一杯水,喂到柳之蘭嘴邊,輕聲道:「喝點水吧!」

柳之蘭已經一整天水米未進,又經受了嚴刑拷打,早已虛弱不堪,獄卒為了折磨她更不肯給她喝水,她豐盈的紅唇此時已乾涸爆裂,這一杯溫水對於她來講猶如楊枝甘露一般滋潤着久旱的大地!連續喝了三杯水后她對蕭峰輕輕說了聲:「夠了。」

蕭峰放下茶杯問道:「聽他們說你指定要見我,是否有什麼事情需要我來幫你?」

柳之蘭勉強算是笑了笑,從行刑架上下來之後全身每一寸肌膚都在劇烈的疼痛!她看着蕭峰道:「八歲你夜裏跑出來捉螢火蟲,用紗袋裝起來當燈籠用,後來被你爹抓住罰跪劍冢兩天兩夜!」

蕭峰睜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問道:「你,你怎麼知道!你是......你是......」

柳之蘭又說:「十二歲,你私自下山到青河鎮逛集市,打死了鎮上的惡紳,你爹把你送到普濟寺吃齋參禪一年!」

蕭峰腦中飛速的回憶,生命中除了蕭媚兒還會有哪個女人會如此了解自己兒時的經歷,沒有,一個也沒有,可是眼前這個女子的容貌完全不是蕭媚兒啊!

緩了緩力氣,柳之蘭又道:「十五歲,你用你的棋藝已超師傅,一代圍棋國手從此封棋再未出山!」

蕭峰問道:「你為何對我的事如此了解,你究竟是何人?」

柳之蘭道:「城外十里有一個顧家村,我欠了那裏一個叫顧三哥一家的人情,等我死後,你幫我送十兩銀子過去自然就會知道我是誰。」

蕭峰問道:「那你究竟給皇上下的什麼毒?」

柳之蘭虛弱一笑道:「你要救皇上?呵呵,真是諷刺!你怎麼想要救他呢?你巴不得他死了才好呢!」

蕭峰氣惱道:「是你說我前來見你便交出解藥,我來了你卻言而無信!你再胡言亂語我這就離去!」

柳之蘭虛弱道:「別走!我沒多少時間了,讓我再看看你。」

蕭峰無奈道:「不走可以,你總要信守承諾告訴我解藥在哪裏?」

柳之蘭苦笑道:「解藥,配出這個毒藥的人從來就沒有配過解藥!」

蕭峰問道:「沒有解藥!難道是......冰寒七情!」

柳之蘭虛弱的點點頭。

蕭峰問道:「江湖上傳聞煉製冰寒七情的絕情姥姥早已不在人世,你又怎麼能找到這樣的毒藥?」

柳之蘭有些得意的說道:「自然不是我找的,是太多人想要朱棣的命!這葯送到我手上時就已藏在發簪里,只要按下簪頭的珍珠,發簪里的毒藥就會自動流出!這毒藥的妙處就在於它並非見血封喉,而是讓中毒之人每日都在死亡的恐懼中,眼看着毒性沿着周身的經脈一點一點的擴散,直至全身,然後才在萬蟻噬咬一般的痛苦中緩緩變成一副乾屍!我當時就想,這絕情姥姥當年有多恨自己的情郎才能煉製這麼狠毒的毒藥,又有多不舍自己的情郎,還要讓他死後變成乾屍來陪伴着她度過餘生!」

蕭峰渾身一冷,倒吸了一口氣!這下朱棣可真是沒救了!

柳之蘭對蕭峰說:「你附耳過來,我有句要緊話說。」

蕭峰輕輕湊過去說:「你說。」

柳之蘭忍着巨痛將身體向蕭峰這邊挪動,手腕無力支撐,柳之蘭猛然向蕭峰這邊倒過來,蕭峰下意識的伸手托住她的身體,柳之蘭的頭就靠在了他的肩上,整個人倒在了他的懷裏,蕭峰雖然感覺有些彆扭,但總不好把她一個將死之人推到在地,所以他身體綳直,盡量與她保持距離說道:「你說吧!」

柳之蘭用盡全力將嘴附在他耳邊輕說了一句:「能死在你懷裏真好!」乾裂的嘴唇對着蕭峰的臉頰輕輕一吻,含笑閉上了眼睛!

蕭峰顧不上思考這女人為何要吻他,趕忙輕輕晃動懷中的柳之蘭喊道:「你,你不要死啊!你快醒醒!」

鄭和聽到喊聲推門進來,看到蕭峰懷中的柳之蘭眼角滑落一滴晶瑩的淚珠,鄭和用手指輕輕探了一下柳之蘭的鼻息,輕聲道:「她已經死了!」

自從他爹死時,蕭峰就再也不能面對死亡,他托著死去的柳之蘭在原地怔了半天,鄭和問他的話他一句也沒聽進去。鄭和輕推了推他問道:「蕭兄,她可有交待解藥在何處?」

蕭峰緩過神來,將柳之蘭在台上平躺放好,站起身來對鄭和道:「她只說這毒藥名叫『冰寒七情』,江湖上傳聞此毒從無解藥!」

鄭和聞言如五雷轟頂!呆愣在當場!

蕭峰像丟了魂一樣,面無表情、踉踉蹌蹌的走了出去。

鄭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到養心殿的,劉弘剛喂朱棣喝完葯又施了針讓他沉睡以減緩毒藥擴散的速度,轉身看到鄭和滿臉悲泣之色急忙迎了上去,小聲問道:「怎麼樣?審問不出來?」

鄭和痛苦的搖了搖頭道:「沒有解藥,沒有解藥咱們還能去哪找啊!」

劉弘也有些不解,素來那些煉製毒藥的毒師們都擔心自己會不小心中毒,總會按照相生相剋的原理由煉製毒藥時就一併將解藥也煉製出來,不禁追問道:「可問出這毒藥為何?」

鄭和皺緊了眉頭說道:「說是名為『冰寒七情』!」

劉弘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翻閱醫書去了,鄭和背靠着門滑坐在地上,像中了邪一樣重複著一句話:「沒有解藥,這毒從一開始就沒有解藥!」。

徐皇后、太子聽聞消息後來到養心殿,看着已經漫延到大腿的黑毒,少不得一番痛哭流涕,並下旨後宮嬪妃不得來養心殿打擾皇上休養,其實是害怕消息傳出去再殺出一個寧王!徐皇后和太子對朱棣的眼淚是真的,感情也是真的,可他終究不是一個平民,傷心過後,江山社稷如何傳承還是眾人關注的重點,第二天徐皇后和太子傳來幾位重臣在御書房,悲傷而隱晦的商議皇上身後之事。

第三天,劉弘正要施針,朱棣的手突然一抬,劉弘看向朱棣問道:「皇上可有何事要吩咐?」

朱棣問道:「毒藥擴散到了何處?」

劉弘掀開衣服確認后回道:「回皇上,毒藥已過腰部!」

朱棣又問道:「朕還有幾日?」

劉弘趕忙跪地,一臉愧疚的回道:「皇上!臣下無能,罪該萬死!」

朱棣擺手,氣若遊絲的說道:「你快起來回話,朕無意怪罪於你!朕知道你已儘力!你據實稟告,不要誆騙朕!」

劉弘淚如泉湧,悲泣回道:「至多還有三五日!」說完伏地而泣!

朱棣此時卻淡然,緩緩道:「你莫哭,讓鄭和替朕把煙雨母子三人接來,朕想看看她們。勿要提朕病重之事。」

劉弘出門向鄭和傳達了皇上的意思,鄭和在殿外哭了幾天幾夜,聽到皇上醒了還以為朱棣的病況有了起色,立刻跑進殿裏,看到朱棣的病體后痛哭不已,朱棣溫和的撫著鄭和的頭又叮囑了幾句,讓鄭和快些去請。

鄭和帶着軟轎到了永福宮,叫開宮門,煙雨正在迴廊下看兩個孩子嬉鬧,不由的鼻子一酸!孩子都會跑了,皇上卻只在出生時見過他們一面!如今再見第二面可能就是最後一面了!

煙雨看着鄭和,臉上是溫暖的笑容,鄭和盡量讓自己與以往一樣的語氣輕快的說道:「娘娘,皇上想念您和孩子,又有諸多朝堂事務纏身,特派小的來接娘娘和兩位小主到養心殿用午膳。」

煙雨嘴角的笑容逝去,冷淡的回道:「兩個孩子還小,不便去那樣的地方,我也身體不爽利,待過些時日恢復了再去吧!」

鄭和當然知道這些年因為皇上要藉著於孝微將計就計而故意冷落了永福宮,為免於孝微或寧王起疑,連鄭和也不能關顧永福宮!煙雨心裏有怨懟也是人之常情。可如今皇上已朝不保夕,若是連最後一面也不見,別說皇上不甘心,恐怕煙雨娘娘心裏也會懊悔萬分!為難的是皇上又不讓與煙雨明言病況,一時間讓鄭和不知如何勸說才好。

兩個孩子跑到鄭和旁邊天真問道:「你是來接我們去見父皇的嗎?」

鄭和連忙回道:「回兩位小主子,小的正是來接你們去見父皇的,你們父皇病中很是惦念你們,你們想念父皇嗎?」

哥哥答道:「我們也想念父皇!我的糖果要給父皇吃!」

「對了,對了,我的蜜餞也要分給父皇吃!」妹妹也爭着說。

鄭和對着煙雨叩拜道:「皇上之前為了江山永固確實有很多不得已,皇上的摯情至愛娘娘心中自是明白的,這三年來娘娘承受之痛也是皇上承受之痛不是嗎?皇上這三年的隱忍就讓大明避免了一場刀兵內亂,大明百姓不會因戰亂而流離失所,而且,皇上故意冷著您也是怕寧王、於孝微她們對您不利啊!求娘娘顧念皇上的一片苦心到養心殿探望一下皇上吧!」

煙雨憤怒離去,並不知道朱棣遇刺之事,可聽鄭和說他病了也確實有些擔心。身邊又有兩個孩子拉着煙雨的衣角央求着,煙雨彎腰颳了兩個孩子可愛的小鼻尖,叮囑道:「你們兩個小淘氣見了父皇可不許胡鬧!」

兩個孩子雀躍歡呼道:「好哦,要見到父皇嘍!」

煙雨讓靈兒提了藥箱,一行人出了永福宮向養心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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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樂煙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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