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言者無罪

第二百三十五章 言者無罪

故遙在將軍谷學到的陷阱起了作用,可大夥卻提不起來興奮。

敬長安回到了京都郊區一個新建的防禦陣地上,看着幾人在一個土坯房外交頭接耳,可手裏端著的東西,沒人敢送進去。

「白尋刀,你來的正好!晴風他……他醒了以後不吃藥啊!」

宋之卿依靠在牆頭旁邊滾落坐在地上,看到敬長安趕了回來,趕緊起身,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塵,對着敬長安說道。

「我知道了!葯我來送好了!對了國師他要前往京都上報事情,您找匹快馬送過去!」

敬長安點了點頭,從士兵手裏接過了葯湯,對着宋之卿點頭說道。

「知道了!我們這走吧!」

宋之卿嘆了口氣,招呼著自己的人,慢慢離開。

敬長安敲了敲門,門內馬上傳來自己大哥丁晴風的咆哮聲。

「走啊!給我點時間可以嗎!你們走啊!」

敬長安騰出手,將門想要打開,卻發現從裏面是被合上的,敬長安將葯湯放在外面地上,後撤幾步,拔齣子虎刀,三下五除二將門砍了個稀碎。

這才轉身將葯湯端著走了進去。

屋裏一片狼藉,出了木板床還是完好無損,其他的一切都在地上。

而在床邊一個蓬頭散發,失去一支手臂的男人,抬頭用那兩個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敬長安。

「你為什麼要進來?我不是說了需要給我時間?」

避開不看丁晴風的眼睛,他的其他四官寫滿了絕望二字。

「可,你需要喝葯啊!」

敬長安對於丁晴風現在的樣子,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帶着憐憫之心,反而是一種不理解的眼神,輕聲說道。

「喝了又有什麼用呢?我的武學走到了盡頭,習武之人在這樣的地方,等於是斷了財路,我突然十分迷茫,我害怕去見馮念慈,還有她,她會怎麼想我這個父親?出去以後回來只剩下一個手臂?你根本不明白的,敬長安!」

丁晴風說着說着,他的五官開始抽搐起來,劇烈的疼痛再次從他那斷掉的手臂那邊傳了過來,整個人的臉變得煞白,他的五官擰到了一塊。

敬長安二話不說,端起葯湯直接送到丁晴風的嘴邊,讓丁晴風趕緊喝下,丁晴風將葯全部喝下,可人依舊因為疼痛抽搐不止。

敬長安就緊緊的抱住丁晴風,丁晴風腿上的青筋暴起,敬長安此時此刻能夠感受到這到底有多疼痛,過了很久,大概是藥效發揮了作用,丁晴風的抽搐這才慢慢好轉起來,他和敬長安的後背都已經完全濕透。

「好痛啊!真的好痛啊!」

丁晴風睜開眼睛,看着自己濕透的全身,抬頭對着敬長安有氣無力的說道。

「這?這樣的情況還要持續多久?」

敬長安將丁晴風抱到了床上,咬牙說道。

「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大概是傷口全部長好為止吧!」

丁晴風的說話聲音十分小,他沒有去看敬長安,而是緩緩閉上眼睛說道。

「堅持服藥吧!對了傷你的人被我偷襲分了屍體,另外他的一堆義氣部下,也被軍師用坑火陷阱屠了個乾淨!還有就是大商帝君的雙腳應該保不住了!我猜這場突然而來的戰爭也快結束了!」

敬長安說完轉身出了門,他跑去找到用來伺候丁晴風的幾個隨隊醫兵,又是鞠躬又是發錢,希望他們不要怪罪,這個失去一切老吃敗仗的將軍。

敬長安的一席話直接讓這幾個士兵跪在地上不敢起來,他們十分敬重這位軍神,可這個軍神只是看了他們一眼,就把他們心裏話全部說出來,他們汗如雨下,說什麼也不敢再亂說話了。

大佑京都的浮雲樓上,新添了十幾個牌位,左廖一個人跪坐在牌位面前,看着那用硃砂筆寫出的姓名,官職以及生時,默不作聲。

他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彷彿這些已經西去的人們,還活蹦亂跳的站在自己面前。

「年年的打仗,我們都失去了意氣風發,可為什麼你們一個一個都要去那裏呢!」

左廖閉上眼睛,想要去拉扯他們,可他們恭敬行禮,有說有笑,越來越遠離左廖,直奔那遠處用白玉修築的拱門,緩緩消失。

一人馬不停蹄地奔上樓梯,打破了來之不易的片刻寧靜,左廖眉頭緊蹙心裏自己下定了心思,一會兒不管是誰要上來,他都要訓斥一番。

可他等到人以後,當他的手按在了木板上,左廖的眉頭瞬間舒展開來。

「兒……兒臣參見父王,父王萬壽無疆!」

穿着一身太過於臃腫的太子袍的小孩,喘著粗氣,有模有樣地學着官員禮節,對着左廖磕頭行禮說道。

「平身!」左廖端坐起來,認真說道。

「謝父王!」小孩子說完,兩個黑溜溜的小眼珠子,在那裏活靈活現地轉動,左廖點了點頭,這小太子這才張開雙臂,抱了過來。

左廖還沒有開口詢問,這小太子卻先開口哭道。

「郭公是不是沒了!我從百花谷的太子宮回來,卻看見郭公的宅子已經掛上了白聯,他的府門從來不會關的,這次怎麼就關上了!」

「是的!郭公他戰死沙場,是我大佑的恩人!」

左廖的眼睛裏藏滿了水花,可那滴滴眼淚,始終都沒有從他的眼睛裏離開。

「為什麼?父王明明想哭卻不哭呢?」

小太子伸手輕輕點了一下自己父親的眼皮,讓眼淚順勢滑下。

「男兒有淚不輕彈呀!何況你的父親是君主呢?」

左廖嗤笑一聲,捏了捏自己兒子哭紅的鼻子,笑着說道。

「不對啊!父王您想啊,《禮記百典》關於喪事一文中,有這句話,叫放生痛哭為,為喪禮節,不哭便背不孝之罪,您叫我熟背這個書,為什麼自己卻先違背了書中言?」

小太子稀疏的眉毛緊在一起,歪頭看向父王詢問說道。

「這?可父王哭有什麼用呢?人死不能復生,況且你才讀多少書,就要言者無罪了?」

左廖一時語塞,反過來想着一句應該對於他而言還沒有學到的東西,帶有考驗的語氣說道。

「兒臣自己知道父親說的是什麼意思,可兒臣認為,帝君並無其特也,其時與百姓不差,時俗喜,時自問,可用短暫生還無所窮時之國泰民安!此為上策,且『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料證,帝王家同百姓家!」

「你?你偷偷讀了多少書?還是說百花谷還有高人?」

左廖的被自己的兒子給驚艷到了,他將小太子輕輕鬆開,正視他詢問道。

「沒有啊!家中藏書和這個浮雲樓一樣大,兒臣也就只讀了第一層的全部,還有好多字深澀難懂,都是母后帶來的一個小小姐姐教兒臣的!」

小太子嘿嘿一笑說道。

「長天對朕不薄啊!」

左廖點了點頭,他笑着說道。

「父王,兒臣有個不情之請,還望父王同意!」

小太子突然跪在地上,磕頭說道。

「講!」

「兒臣希望父王以後可在兒臣這邊哭泣,兒臣絕對不會說出去,大佑國曆經磨難,其中苦悶憋在心裏,對龍體有恙!」

「好好好!就這麼希望朕在你這裏哭鼻子?你啊!!還有什麼事沒有?沒有回百花谷吧!」

左廖哈哈大笑,看着跪在地上的小不點,心裏是十分愛惜,開心說道。

「那兒臣告退,回百花谷!」

小太子磕了頭,兩個小腿搗騰挺快,一溜煙的跑掉了。

左廖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來,看着他背後那些牌位,臉上掛出一些笑容。

可沒過多久,一個人也急急忙忙的跑了上來,左廖一愣自言自語說道。

「今天怎麼了?上樓都需要這般用力?」

當他看見是軍師故遙,趕緊從蒲團上站了起來,快步迎了上去詢問道。

「莫慌莫慌!趕緊平復一下,在對朕講戰事如何?」

「啟稟帝君,大商被我坑殺一萬多人,商王失去了雙腳,可代價是丁晴風將軍武學道路徹底完了!軍中對丁將軍的厭惡之情,達到了頂峰,臣沒有辦法,思來想去只能親自回來稟報帝君!」

故遙喘了好久,這才後退幾步跪在地上,磕頭行禮說道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你給朕老實交代,他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左廖只覺得大喜大落來的太過於突然他上前一把拉起已經有了哭腔的故遙質問說道。

「他為了贖罪,用自己的武學做了賭注,賭贏了!臣,臣也是在路上才想明白的!因為丁將軍的槍技,完全不是那樣的!」

故遙跪地不起,認真說道。

「為什麼,為什麼人人皆錯看晴風,連你也在路上才能想通,朕……給朕研磨,朕要親下一道旨意,將事情寫清楚,封晴風為聖槍將軍,官位世襲!對了!白尋刀有說過什麼嗎?他會不會?」

「白尋刀將軍他說……他說,仗打完后,他希望帝君能夠讓他卸甲歸田,去馱山安享晚年!」

「那是不可能的!朕就他這個一個弟弟!他要是走了!朕不就沒了親人了嗎?這個先放在一邊,你回去以後依舊按照原來的方式,給朕繼續熬他們!朕就不信他還不投降!」

左廖將聖旨寫好,故遙將玉璽蓋子打開,左廖親手蓋上了大印。

故遙帶着聖旨返回了防禦的地方,將丁晴風的一切全部講了出來,眾人無不驚駭,這個被嬉笑說是丁跑跑的男人,竟然是為了大佑不惜斷送一生的將軍,紛紛前去探望,可只有一個人,自己走到一處僻靜地方,苦笑起來。

「您終究還是離我原來越遠!」

敬長安抬頭看着天上那遮擋太陽的雲彩嘆息說道。

這種沒有源頭直接突兀寫的聖旨,敬長安完全明白,帝君是要做什麼。

敬長安最害怕的事情,還是來了,他能夠堅持的東西,他的哥哥,在最後關頭鬆開了握住自己的手。

對於敬長安而言,他的前半生,即將畫上了句號,荒誕無稽,痛側心扉,狀況百出,可到了最後,本該滿身血污的他,卻依舊是一張白紙,自己的武學境界一直在上漲,沒有理由的上漲,可那顆滿懷期待的心,再也找不回來了。

戰爭結束,一切也會結束,他的人生的陪跑人,卻先行離開,他這一刻才認識到,那個莫名其妙的人說的話。

「當你回來以後,你該何去何從?」

一句話從安靜的四周悄然而至,它如同落入了一個平靜無痕的湖面,將敬長安的一切思緒完全打亂。

敬長安覺得頭疼欲裂,這種感覺用語言根本說不清楚。

他艱難站起來,看着不遠處那些還在侃侃而談的人,以及與自己四目相對,微微點頭的國師故遙。

敬長安接着閉上眼睛,一個力大無比的手,將他拉了過去,當敬長安猛然睜開雙眼,周圍是看不到盡頭的海面,天空之上竟然有一艘巨大無比的船,緩緩移動着。

突然海面上湧起一個人高的水柱,那水柱中有個人影,正在伸手掙脫束縛。

「又見面了哈!」

那男人穿着一身奇怪的道袍,一隻手裏捧著兩顆旋轉的水球,他看向敬長安說道。

「你到底是誰?這是什麼幻術?船為什麼可以在天上馳騁?」

「我啊!我的名字還是你起的呢!叫二!您忘了嗎?」

那男人嘿嘿一笑,直接用手一揮,敬長安的身後竟然出現了一個座椅,敬長安也被強制性坐了下去。

「我什麼時候見過你?我怎麼可能是會給你起名字的人?是不是你操控了這一些荒誕的事情?」

敬長安想要起身卻發現根本做不到,他便憋紅了臉質問道。

「不!比你我還要厲害的人,現在正在記錄着我們的一切,我是知道的!我把你叫過來,是想問問,你遊歷完后,回來以後我需要做什麼?畢竟那個上面,還有一個十分討厭的人在!」

男人玩弄着手中的水珠,歪頭看向敬長安說道。

「說的都是什麼狗屁東西!放我回去!不然我……」

「不然你怎麼了?你還不明白你到底是在哪裏,看樣子我來的不是時候,這樣好了,這個東西你拿好了,回來的時候記得哪天沒事做,過來找我!」

男人趕緊打斷了敬長安的話,將手中的水珠分了一個落在了敬長安的手腕之上,敬長安只感覺一陣冰涼,他的手腕上便多了一個青色球的刺青,男人對他拜了拜手,直接落入了海里,消失不見,敬長安也失去了控制,站在了海面之上,他看了會腳踩的海面,抬頭望去,那十分遠的地方,還有各種天空城池,當他迷起眼睛,剛用自己的眼睛看的在清楚的時候,他突然下墜。

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自己還在原地,唯一不同的便是身邊站滿了疑問目光的眾人。

他尷尬的擺了擺手,嘿嘿一笑道。

「我睡著了!」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紛紛拱手離開。

敬長安等到人都離開以後,這才敢看自己的左手,卻發現手腕上果真出現了一個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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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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