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6章 權勢之劍

第0086章 權勢之劍

「刺探的如何了?」石崇在庫房中擺弄著五銖,渾不在意地問道。

在他身前,一位壯年奴僕恭恭敬敬站立在一旁,洪聲道:「仆在『鵲橋仙』中數日,將后廚人員的圖形全都畫了下來。據辨認,這些人中有數人曾是廣武侯府的蒼頭。又跟蹤酒樓人員外出,前往廣武侯府的次數最多。仆冒昧揣測,這酒樓似與廣武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難道是張公在背後支持么?」石崇嘴角浮起一絲別樣的笑容,「張公譽滿天下,向來潔身自好。難道也忍不住寂寞開始斂財了么?」

自從「鵲橋仙」開業以來,醉花樓的生意每況愈下。二哥石喬經營醉花樓十多年,在洛陽城養了一批遊俠,沒事的時候好酒好菜的招呼著。原本想要依靠這些人給鵲橋仙製造些困難,卻發現整個醉花樓如同鐵板一塊水潑不進。

無奈之下,只好找到他的頭上,讓他幫忙想想辦法。卻不知他亦早已注意到「鵲橋仙」的異軍突起,早早派人在酒樓刺探消息。

功夫不負苦心人,還真讓他劍走偏鋒,從后廚人員中打開了缺口。

洛陽城天子腳下,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任何一個新事物的產生,都會在不覺間動了別人盤中之肉。石崇聽著奴僕滔滔不絕地稟告著成果,不知為何,突然間想起了那張稚嫩的臉。

張府三公子,張韜。

去年醉花樓之會,他將擺鐘賣出了四百八十萬的天價。而如今工匠亦要每月在張韜的指導下製作十座擺鐘。真要算起來,在他與張府三公子達成的協議里,他賺的盆滿缽滿,張韜可謂血虧。粗略算起來,刨除各種投入,這一年來,他的資產將會暴漲將近四五千萬。

這讓他一躍而成為洛陽城炙手可熱的人物。連陛下之舅王愷都對他側目而視。他本身性格就豪爽,喜愛交結各類任人物,在這些人身上花起錢來毫不心疼。但是對於張府那位三公子,他卻絲毫不敢小覷。

他看向奴僕,肅聲道:「你回去繼續刺探。看看這酒樓是否有張府三公子在背後支撐。若真如我所想,只怕二爺的醉花樓可以關門了。到時候少不得我要插上一腳。嘿嘿,纖雲弄巧,飛星傳恨。想不到這鵲橋仙的主人還是個情種,無論是誰,如此人物少不得要會會他。」

那奴僕見說,頓時道了一聲「諾」,隨即退了下去。

石苞當初雖然貴為「開國八公」之一,然而卻是出身屯民,在大晉士林中並無多少聲譽。再加上石苞性格狡詐而又貪財好色,更是被清流鄙視。

石崇去年從城陽太守的任上因病告退,與其說是他主動離職,不如說是他看到了京城內的波濤洶湧,妄圖冒險一搏。

在石崇看來,自從二哥被廢棄在家,朝中權貴對石家的打壓從來沒有停止過。所以他內心一直想要讓石家崛起,成為真正的世家。而不是明面上別人尊重,背後卻又不斷鄙視中傷的朝廷新貴。

事後看來,他這一趟洛陽城沒有白回,倉庫中成堆的五銖錢便是明證。他拿起一把銅錢在空中輕輕放開,銅錢落回錢堆,傳來一陣悅耳的「噼啪」聲。

他回過頭,看向府中的管家,柔聲道:「聽說楊駿被陛下封為臨晉侯,你回頭準備一下,拉兩車五銖過去,就說是我的賀禮。另外莫要忘了給皇后和太子妃都送一份。」

倉庫中五銖雖多,相對於偌大的庫房還是顯得有些空蕩蕩的。他自從買下這處住宅,就特意讓人起了這間房子。看著蒼頭不斷朝外搬著五銖,眼中突然露出一絲堅定的神色:「我將來,一定要用奇珍異寶填滿所有的空間。」

——〇〇〇——

太極殿內,文武百官手持笏板列班而坐,司馬炎看著座下大臣眼觀鼻、口觀心,各個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心中不由一嘆。

歷代以來,作為開國之君,無一不是殺伐果斷、氣吞寰宇之輩。然而對於他來說,自從登上皇帝之位,便如同身處流沙之中。當他抬起一腳作勢欲行,另一腳便會被流沙吞沒。

可是一旦停下來,流沙吞沒的就不僅僅是兩隻腳了,而是他的全身!流沙無處不在,他就這樣在不停地在流沙中跋涉著,艱難前行。在天下臣民眼中他是九五之尊,可是他真的好累好累啊……

他無法清除所有的流沙,因為權勢如同寶藏,就藏匿於流沙深處。

還記得父親司馬昭臨死前將他叫到床前,千叮萬囑一定要將權力牢牢掌控在司馬家的手中,只有這樣才能在未來免遭滅族之禍。

司馬家的江山是怎麼來的,他太清楚了。因為他從小就目睹了所有的一切。可是權力是什麼呢?做了十六年皇帝之後,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權者,勢也。

只有在一個人頭上懸上一把劍,才能發揮權勢的最大作用。沒有劍,便會任人宰割,最終活成了劉禪。可是一旦將劍放下,來個人頭落地,那麼權勢施展的對象也便失去了,孫皓便是最好的寫照。

更可怕的是,當劍落下的過程中,你最大的短板也便暴露無遺。與此同時,指不定在黑暗中藏匿已久的暗箭會朝自己射來。

而此時自己手中下落的劍,卻早來不及格擋。

這三十餘年來,從「高平陵之變」清除曹爽一黨,到「淮南三叛」中清除王凌、毌丘儉、文欽、諸葛誕等異己,再到「甘露之變」中與高貴鄉公曹髦徹底攤牌,層層屠刀中,司馬家無疑是最大的贏家。

可是真正的大贏家並不只有司馬氏一族!

每一次屠刀落下,司馬氏家族都會朝著深淵的邊緣滑行一步;每一次屠刀落下,司馬家族便不得不讓渡更多的權力與世家巨閥達成妥協,才能換來進一步的安穩。

捫心自問,大晉成立以來,他與世家巨閥共治天下,不曾妄殺一人。可是誰又知道,在流沙中艱難跋涉的他,早已經耗盡了所有的精力?

他就是想殺,也已經有氣無力。

大晉明明建立不到二十年,卻暮氣沉沉如同耄耋老朽,完全沒有嶄新的開國氣象。這十六年來,他只能依靠「仁慈」才能在這幫無孔不入的「流沙」中保全自己。

仁慈,就是永遠將劍高高舉起,讓別人永遠也猜不到自己什麼時候會把劍落下!

最好,永遠也別落下。

這是祖父司馬懿、伯父司馬師與父親司馬昭三代人通過無數血的教訓才得到的經驗。

他收起心神,輕聲道:「諸位愛卿,是否有事啟奏?」

太極殿內一片寧靜,落針可聞。

司馬炎見狀,嘴角不由浮起一絲自嘲般的笑容:「宇內無事,河清海晏,看來朕治理天下還是蠻有成效的嘛。」

「回陛下,老臣有事啟奏。」

正在此時,一人打破沉靜,手持象牙笏板巍顫顫地走到中央,對著司馬炎施了一禮。眾人舉目看去,卻是尚書左僕射兼吏部尚書山濤。

司馬炎不由道:「愛卿有話請講!」

「咳咳咳——」

山濤禁不住喘息了數聲,緩緩道:「老臣今年七十有七,猶如風中之燭隨時湮滅,近來精力每況愈下。蒙陛下寵信掌管選曹數年,到如今老眼昏花,是時候退位讓賢了,懇請陛下准予老臣致仕。」

「君翼贊朝政,保乂皇家,匡佐之勛,朕所依賴。奈何於此時乞退?」司馬炎原本想要看看群臣百官對待齊王是如何態度,不曾想山濤於此時告老。

自從江左平定后,山濤便屢屢以年老告退,均被他駁了回去。山濤畢竟年高德茂,朝廷有他坐鎮,面對各方勢力的博弈,他便有了挪騰的餘地。

如今山濤再一次在朝堂上提出致仕,一方面確實是由於年老。另一方面,他看得出,也是不想再摻和自己與齊王之間的較量。

可是齊王方才復出,他如何能夠答應山濤告勞?

失去山濤的支持,他的處境會愈發艱難。想到這裡,他不由動情道:「天下事廣,吳土初平,凡百草創,當共盡意化之。卿不深識初心而以小疾求退,豈所望於君邪?朕處理政務猶自席不暇暖,君亦何得高尚其事?」

山濤見說,免冠而匍匐在地,誠惶誠恐道:「臣死罪!」

司馬炎繼續道:「散朝之後,朕會讓太醫前往山府為愛卿診治,以後若無特別宣召,愛卿盡可待在府中靜養,以後勿要再提致仕之事。」

「老臣遵旨!」

山濤見說,知道眼前的皇帝是不可能放自己離開了。他嘆息了一口氣。從四十歲踏上仕途,三十年多年的宦海沉浮已經讓他心灰意懶。以目前的形勢來看,自己恐怕要老死在任上了。

他搖了搖頭,緩緩走回坐席,再不復多言。

「諸位愛卿還有誰有本要奏?」司馬炎見到山濤決定不再辭職,內心終於鬆了一口氣。他看向眾人,繼續問道。

「巨鹿公裴浚不幸去世,何人能夠接任爵位,還請至尊示下。」見到大殿重新寂靜了下來,太常卿鄭默不由硬著頭皮出班奏道。

司馬炎皺著眉頭:「裴卿不幸早逝,朕亦甚為傷懷。至於爵位,太常寺按照慣例即可。」

「臣遵旨!」

「等等!」司馬炎無意中看到太尉賈充雙目微閉,不由想起一事。

他看向鄭默,緩緩道:「裴公於王室有大功,可惜太早身隕。朕每每想要酬其功勞,卻無由處。不知裴公除了裴浚之外,是否還有其他子嗣?」

「次子裴頠,如今正是束髮之年。」

「其人才學品質如何?」

「才德英茂,足以興隆國嗣。」正在此時,卻見賈充巍顫顫地走出班列,舉起象牙笏施了一禮。

司馬炎沉默半晌,又看了賈充一眼,輕聲道:「既然如此,巨鹿公一爵當授予裴頠,以酬裴公佐命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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