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傾城逆水間（三）
()我盯着那兩柄劍，看他們的路數變化，心裏感嘆著宮懷鳴的沉穩依舊和陸兆元的愈發細膩，輕描淡寫的答：「高手過招輸贏也就是一招半式，他們只是互相不服，沒有到拚命的份上，看不出來的。」
「哦，」她忽然起了興緻一般，歪頭看我，「那你呢，你有把握勝他們么？」
我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去看她，就只淡道：「我與兆元過手，大概打平罷。」
她有點失望的口氣：「你總是藏着暗夜不用，卻來妄自菲薄。」
「吶，」見我淡笑着不吭聲，顧綿綿意猶未盡，「我給這新配的毒起名叫暗夜如何？」
我愣一下，搖頭，「暗夜不是這個感覺。」
暗夜是我的劍，與紋風細水整日被他們抓在手上不同的是，我很少拿出來用。闌珊說，這是我最後一道防線，不要輕易亮出來，所以我平時都是隨便抓一把劍來與人過招，落影並不嗜殺，但是暗夜之下沒有活口。
她湊近我，「那是什麼感覺，你說說看，我照着配一劑送你。」
「暗夜——」我垂下眼睛，在腦海里回想暗夜的模樣，不知為何浮上來的卻是殺容成瀟的剎那，想想真是不可思議，我竟然如臨大敵般拿出暗夜來殺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嬌弱女子。
「那是一種黯淡中見凌厲的光芒，盯着它看的時候覺得普通，錯開眼睛時又覺得耀眼，每次的感覺都不同，有時候是一種壓抑過後的狠絕，有時候則是逼到懸崖的無奈，」停一下，抬眼看她，我道，「但無論如何，總是不會無功而返。」
她挑眉：「就沒有例外么？」
「有啊，」我笑笑，「你加入逆水堂，就給你例外。」
她愣住，少頃嗤笑一聲，轉過頭去不再說話，我早知道會這般，也是微微一笑，再去看那兩個纏鬥的人時，距剛才已經過了百招開外，照舊半點勝負也看不出來，顧綿綿滿心滿眼看着宮懷鳴，我則細緻琢磨着他們的招式，就這樣耗了好一陣子，忽然瞧見院子門口進來了人。
敢在這時候進來的自然不是普通弟子，來人是唐桀身邊的小徒，見了這邊的打鬥並不意外，卻瞅著那兩人有些犯愁，直到一眼瞧見了我和顧綿綿，才露了喜色，忙着跑到我們面前，先守着禮喊了顧綿綿一句堂主，緊接着就對我道：「落影姐，師傅叫宮閣主和陸堂主去呢。」
我點頭，沖着宮陸二人朗聲開口：「我說二位仙人，差不多就行了，唐桀找你們呢。」
整個傾城，敢直呼唐桀名諱的除了闌珊，也只有我了，其實我也不願這麼沒大沒小，只是幾年前闌珊下了死命令不許我叫他師傅或者城主，開始我還陰奉陽違，被闌珊發現了好一通罵，後來唐桀也說叫我聽她的，我才逐漸大著膽子叫起來。
話喊過去卻沒人應，當然不是沒聽見，只是兩人誰也不肯先收手，眼看着又是十幾招過去，那小徒急起來，看看那邊，又看我。
我嘆口氣，對顧綿綿說：「把你那鏢丟兩隻過去，看他們還不罷休么。」
她看着我笑，搖著頭：「那怎麼行，比起叫城主等著，還是以下犯上的罪過大一些。」
我聽得啼笑皆非，知道她就是偏不死心，無奈瞪她一眼，對那小徒道：「劍給我。」
小徒同樣一臉的期待，忙不迭把手裏的劍遞到我面前，我也沒接，直接抽出抓在手裏，慢悠悠的走過去，直到他們的劍鋒快將我籠罩進去，才撿了一個空隙欺身而上，天支一劍格開宮懷鳴，地支一招擋住陸兆元，很快將兩人分開來。
我練的沒有他們深，卻廣一些，傾城劍法四大支系我都會用，一招半式的，用了相剋的招數分開他們並不困難，過程只是一瞬間。
以前遇到這種狀況，我大多會加入進去陪他們比劃一會，方才他們不肯收手也多少有着這方面的因素，不過今日眼前有人又有事，剛好我也沒有動手的興緻，所以一見目的達成，便迅速收了勢，轉身把劍拋還給那小徒，束身而立。
在場的幾個人全都意猶未盡，宮懷鳴笑着看我，「怎麼，落影今兒個犯懶了？」
「看閣主說的，」我笑一下，甩了甩右手，「綿綿方才找我試毒，弄得我現在半隻手臂都是麻的，就不陪你們喂招了。」
在傾城長大，身手心性都得了闌珊真傳，又跟顧綿綿廝混了好幾年，我哪是那麼容易吃虧的人，方才顧綿綿誘我出手，現在我就十分邪惡的把壞興緻的根源賴到她頭上。
果然宮懷鳴立刻就轉頭去看了她一眼，顧綿綿呆一瞬，面上很快有點變色的來瞪我，我垂眼淺笑一下，不再嬉鬧，對宮懷鳴和陸兆元道：「難得唐桀親自找你們，肯定是有事，快去。」
二人知道我所說不假，沒再多說什麼，各自收了劍，轉身就朝議事殿那邊去，那小徒此時又湊到我身邊：「落影姐，黎原派了人過來，說有事叫你儘快進京一趟。」
我愣一愣，心裏一沉，過會才點頭：「我知道了。」
待那幾人都走了，顧綿綿才走到我身邊，撇撇嘴：「還不是城主呢，譜就越來越大了。」
溫和優雅的黎原，擁有那樣一個身份，難得的身上沒有戾氣，在我看來，樣貌氣質都比宮懷鳴強不少，綿綿偏就瞧他不順眼，每每都是沒好氣。
我垂下眼睛沒說話，她很快皺眉：「你倒是怎麼了，又開始發獃。」
沉吟一下，我歪頭看她：「綿綿，如果有一天宮懷鳴要娶妻，你怎麼辦？」
她沒料到我會這麼問，笑着：「啊？」
我不吭聲，等着她答，她見我認真，才收了笑，想想道：「這幾年這樣跟着他是我心裏樂意，他心裏若是沒我，我今天也不會出現在這，既然已經能在一起，有沒有那紙名份，又有什麼要緊。再者，論起身份樣貌，我不算高攀，所以雖然不一定要嫁他，卻也不能讓他娶別人，自是要想盡辦法攔著。」
「怎麼攔？」我看着她，似玩笑般的，「以身相許么？」
她對上我的眼睛，彷彿在推敲我到底想問什麼，卻終是沒有揭穿，而是平靜道：「這男人若是我的，以身相許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但若不是我的，獻身也不會改變什麼。」
停一下，又聽見她帶了一點嘲弄的聲音：「不過若是他有了新歡，我心裏頭又放不下，那就乾脆先殺了那新歡，再去逼他就範，他若肯就罷了，不肯就把他也一起殺了，在我這裏，可沒有成全這個說法，既然我得不到，也不能叫旁人佔了便宜去。」
「當然，這是下策，下下策，」見我訝異，她妖孽般的笑，「誰叫我喜歡他呢。」
我盯着她愣了一會，慢慢的笑出來：「好，我知道了。」
她沒有再追問什麼，我卻在邁了一步之後轉回身，淡道：「你可以叫我言言，知道這個名字的人比見過暗夜的例外還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