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落 第六十二章.錯影存詩

梧桐落 第六十二章.錯影存詩

吠叫聲源自阿黃,這冬日裡也唯有它肯如此恪盡職守了,其餘的動物大都是回歸於溫暖,纏綿與夢相續,它反倒充滿生機活力,比來時更甚,那股興奮勁兒讓他突生預感。

莫非,山上有人歸來?

這猜測大抵是投壺入眼,不過一會兒就聽見只破鑼嗓子吼道:「大爺,我回來嘍!給你過生來了!」

聲入人心,帶著些醉意的唐老大爺睜開了迷糊的雙眼,再將火炭夾上,隨他出門察看,只見微弱的光中分別兩道身影,走近看時,除卻已知的唐虎,另外一人竟是許久不見的姐姐唐萍。

「大老爺,萍萍給你拜壽來嘍,知道你喜歡城裡的糯米糍粑,特地給你帶的,拿到火上去熱一下就能吃!」唐萍笑道,將油紙取出,遞到唐老大爺手上。

唐虎也大咧地將背包提箱放下,笑道:「老爺子,你又和阿寧喝酒了呀,都不給我打個電話,非得要我親自回來給你送個驚喜,真是老謀深算!」

「你這龜娃兒還算有良心,知道回來,定是萍萍提起的吧,就你這記性,還記得我的生么,那是萍萍有良心,記得他爺爺,順帶給我回來的,算了,今天我高興就不賞你,先進屋烤烤火,外邊冷!」

轉至屋內,炭火將溫暖與寒冷徹底隔開,幫忙提著大包小袋的眾人都已回了屋內,姐姐自見甜甜就歡喜不已,抱著她在膝親昵。

「甜甜呀,我是你大姑姑,你爸爸的親姐姐,知道么,是親人!」唐萍用溫柔的目光,看著甜甜道。

「呀,親人,我知道的大姑姑!就和是安姑姑,玉姑姑一樣的嘛,我已經見過她們了!」甜甜笑道。

「哎,我家甜甜真是個精靈娃兒,大姑姑給你準備了禮物,你猜猜是什麼呀!」唐萍逗趣道。

「嗯,是小人書,是好吃的!」甜甜興奮道。

「不對喲,甜甜再猜一下,是用的東西!」唐萍沉聲道。

「那,是書包,是新衣服!」甜甜的興奮仍不減。

「哎呀,我家甜甜真是太聰明了,這都能猜得到,不過呢除了這些東西還有很多呢,等會兒回了家,姑姑再拿給你看!」

唐萍取出塊布囊,示意讓甜甜打開,剛打開不久,甜甜驚喜的聲音便傳滿了整個房間,「哇,是糖果哎,椰子糖,橘子糖,還有酥糖,哇我的名字哎!我要去跟妞妞分享!爸爸,您讓我出去再玩會兒吧,您說過好東西要給夥伴分享的!」

「小紅,又要麻煩你照顧好甜甜了,帶她出去玩兒吧,路上注意安全,別讓她亂碰那些爆竹什麼的,玩些米花就成!」他笑道,又從兜里掏出了兩張紅紗,遞給小紅。

「阿寧哥,沒什麼麻煩的,我現在嘛,也還算個小孩呢,出去玩可是沾了光嘍,你又是我老師,我怎麼不聽你的話呢!你們就吃好喝好吧,有我照顧她,保證玩得開心又安全!」小紅得令后,便拉著甜甜的手,往石階下跑去。

村裡倒比城裡的春節熱鬧許多,佳木蔥籠自然是可以消滅燃放所帶來的污染,就算並無歡聚一堂之時,鄰里鄉親們也比相顧不相識的好太多,早在春節前一兩個月起,擦炮等事物,便已經成為孩子們的樂趣,更不消說村中有自售的小賣部,打折售賣更添銷路。

「姐,你真的是兵貴神速,剛打電話沒多久就回來,還是和以前一個樣!」他調笑道。

「那不然呢,難不成我還活能第二次,再來個女大十八變呀,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我弟弟結婚我是肯定要參加的,父母親都不在,就只有我這個當大姐的給你做靠山了,可不能丟了面!」唐萍看了看顧芳,再道。

「姐,我們倆有打算的,可是我父親雖答應過,但也明確表示不會出場,倒也不太需要多周折,只請得上幾個要好的朋友見證就行了,至於大擺宴席什麼的,我和阿寧都不想應付。」顧芳解釋道。

唐萍聽后,嘆了口氣道:「我這弟弟呀過得太苦了,比我當年還要苦太多,我一直在外邊打工賺錢,沒有在他身邊親自照顧他,真的是很慚愧,幸虧他遇得到你們這樣好的女孩,不辦就不辦吧,搞個西式婚禮也好!」

「姐,您別操那麼多的心,我自己有分寸的,我現在已經有收入了,能夠養家的,我還替你購置了一套房子,在白雲市,將來我是要到那裡去教學的,你弟弟已經是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了!芳芳她也是!」他自豪道。

「姐拗不過你,姐也知道你的志向,這房子啊,還是掛你的名吧,等姐找到個對胃口又負責的姐夫,就不用麻煩你了,你如今是成家的人,只要你不嫌姐老,嫌姐麻煩就成,我就勉為其難當個保姆,照顧甜甜吧!」

「對了,這離過年還有個把月的時間,你們打算選哪個日子辦婚禮?還有啊,婚前去旅行吧,姐看那電視里都是這麼演的,你們走在一起實屬不易,也應該出門放鬆下心情了,以後啊,可沒多少時間呢!」

姐姐的話語打動了在場兩人的心,他也的確走過此類的打算,只是如今甜甜有姐姐照看,倒也無虞,於是再應道:「那就麻煩大姐嘍,明天我正好要和顧芳出趟門,你回來的正是時候!」

唐萍笑道:「我就知道你是挖好了坑等我跳的,二弟呀,你可真是一點都沒變呢,不過照顧甜甜呢,我是十分的願意,畢竟是小鳶的女兒,也是我的侄女,你和芳芳努把力,再生個兒子出來,我替你們帶!」

「姐,還早著呢,過幾年再說吧,畢竟甜甜還小呢,這事兒啊,還得顧及她呢,我還年輕呢,到時候也不遲!」顧芳仍有些羞澀,到如今她還是黃英,要圓滿還得等到禮成之時,這倒非是偏頗,現如今已經很少人如此潔身自愛。

「好吧,可憐我這侄兒侄女的,還得再等許多年才蹦得出來,走吧,添酒回燈重開宴,大老爺估計已經把菜都給熱好了,我們去吧!」

「姐,你這次怎麼沒去幫廚呢,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歡鑽伙房的嗎?」

「我可不敢觸大老爺的霉頭,他自己愛弄菜,我插不上手,你也知道,今天是生日呢,那是老人們的往事嘍,和我們爺爺有關的!」

殘羹已撤,又換上新鮮熱騰的菜,唐老大爺很是高興,那微醺的酒意幾乎完全消散了,開始在飯桌上拉起家常來,問著姐姐何日結婚,自家虎子如何的話,還感慨當年與爺爺征戰時的壯闊往事,這場家宴,幾乎就成了唐老大爺的講演場,後輩們也樂於聽從,崢嶸歲月里的光輝是現今之人很難體會到的難得的精神食糧。

良宵傾盡,盡顯歡愉,再回首時,已是白雪紛紛,阿黃得了呼喚,抖了抖身,又向前前開闢著道路,他背著睡夢香甜的甜甜,隨著兩人回了家。

伏案哭燈,他將顧芳伏下,自己仍整理著書稿,心中又想起那山間的孤魂,有些凄然,再打開那存放回憶的木匣,那張老照片再出現在眼前。

兩角小辮隨意的搭在胸前,穿著紅襖子,正怯生生地含帶笑意,恬靜安然,清冷如常,是那樣美麗的女子啊,如今已隨風塵,埋骨於泉下,他的心終究是牽挂著。

輕輕摩挲著這張精心保存了十多年的老照片,終於讓他覺察了些許不同,那背後的空白處,有著深淺不一的刻痕,他立即取出鉛筆塗描,終於揭開了十多年未曾告知的話語。

班長,月兒真的好喜歡你,永遠都愛你!

懷舊的心思終究是易感,初覺何為愛的他也已經錯過這場未明的愛,暗暗關懷下萌生的愛戀,到如今,才剝離開那層羞澀若隱的輕紗。

雪仍下著,紛紛揚揚似他冰冷而又熱血的心,這一夜他未眠,打足了精神,繼續寫著未完成的草創,紅著眼,不覺間到了天明。

挪了挪被窩,卻只發現一隻還溫熱的水袋,抬頭望向窗檯,卻發現一寧伏案淺睡著,未穿著外衣,顧芳便將大祆搭在他背上,方才下樓準備早飯。

他睡得死沉,並不知道甜甜又鬧著找他玩的事,只覺睡夢中有人叫喊著,他才知道顧芳早已醒來,並且為他準備著行裝打理。

姐姐已帶著甜甜出門去了,大多事都已安排妥當,顧芳端來碗醪糟荷包湯圓,輕輕的放在書桌上,叫喊著他的名字。

察溫起身,咳嗽些許,在顧芳的注視下,他乖乖地吃完這甜蜜無比的食物,方才開口道:「芳芳,準備出發去吧,時間也不早了!」

「嗯,現在甜甜錄些視頻吧,這小丫頭就黏你,都說女兒和父親最親呢!」顧芳笑道。

乘車微憩,風雪之中,班車仍然按班按點地行進著,不久之後,他便帶著顧芳重回這片傷心之地。

沱溝村的變化很大,當年的磚瓦房大多數都已經變成紅磚白瓷的平房,道路大都變得寬闊,路旁仍不少雪中作樂的孩子們,停下手中的遊戲,稀奇地看著來訪的他們,但不久就收回目光,繼續著他們的活動。

雪飄人間處,萬里無塵埃,輕煙炊裊裊,似迎故人來,瓦舍依舊,卻比當年要整潔得多,春聯墨痕未乾,臘肉香腸懸挂在房樑上,一派喜迎新春的模樣,原來阿婆過得還算好,這裡還有人在,真是不枉費林月的一番心意。

當年的老犬早已經魂歸天外,這石階雪停處,只有些幼小的梅花生長,踏過長徑,終於是見著更老許多的林阿婆,沱溝村老一輩的習俗是嫁出去的女兒隨夫姓,直到黃土到碑時才記載本名,叫著林阿婆也沒錯。

「林阿婆,過年好啊!」他盡量大聲問道。

「後生啊,你是哪家的親戚啊,怎麼跑到我們前來嘍,快進屋烤火吧,外邊冷!」拄著拐杖的林阿婆笑道。

「哦,林阿婆,謝謝您呢,我們不是來走親戚的,我是唐一寧啊,林月的同學呢,這快過年了,抽個空來看一下你,你還記得我吧!」

「哦,是一寧啊,婆婆沒老,我記得你的!前些天吳老師來過我這兒,我的香腸臘肉啊都是托她給帶來的,這些年啊,都是吳老師照顧著我呢,好人啊!」

「我這家裡沒人,勞你們記掛嘍,吃飯沒有,老婆子這就給你們去弄,等著啊一會兒就好!」

「不用了,林阿婆,我們就是打這裡過,翻過山去南指山呢,見這裡有煙,才過來特意看你的,我們已經吃過飯嘍,就不用麻煩您老人家嘍!」

「哦,那過年的時候來我家吃飯吧,我這老太婆已經很久沒有團圓過嘍,吳老師到時候也會來,這女娃是你媳婦吧,長得真漂亮,比我家月月好看多嘍!」

「林阿婆,您可是太誇大了,我可比不得您家月月,這來的匆忙也沒什麼帶的,我打的一條圍巾,就送給你嘍,可別嫌棄嘞!」顧芳從提袋中取出早已備好的禮物,遞給林阿婆道。

「哪有嫌棄的道理呀,一寧喲,你真是娶了個心靈手巧的媳婦,有她照顧你,月月也不用擔心嘍,那邊路很滑的,你們走的時候小心些,我老了,走不動路,就不多送你們嘍!」

言恩幾番,直到身影消失在山石后,林阿婆才堪堪收回關切的目光,這深山中的瓦舍又再次恢復平靜。

隱瞞並不是長久之計,在這流淌的歲月之中,吳老師那樣外剛內柔的人又怎會忍心讓林阿婆,長時間的處於痛苦之中呢,很顯然,林阿婆已經知道事實的真相,空嗟嘆而已,日子還得照常過下去。

流泉不腐,這處山中秘境仍舊保持著原生態,只是厚重的石碑已立,那人像正是曾經林月送予的模樣,折了幾株盛放的野菊成束,再到她的墓前弔唁著。

紙錢成灰,香銷燭盡,旁邊的老樹葉已凋光,散落的石塊也已青苔纏侵,十多年前的畫冊被木箱裝好,套了許多層,就在這泉眼不遠處的老樹下。

他從那張照片里得了啟發,那散落的百張的落英圖裡定然有著留言,他堅信著,抽出小刀,顧芳與他同挖掘著當年的秘密。

取出未銹的鐵鎖,再將其打開,那鋪疊粘連的畫叫他失瞭望,幾經拆分終於見著那隔斷時空的詩章,少女之情懷未曾改,彷彿有著一道不曾消逝的音聲在宣讀著,那首凄美絕倫告白詩。

早覺經夢芳華覽,而今興失不稱白

偶有情動皆嘆笑,誰似青眼托承摘

經輪未過先覺老,紅顏易落盛極衰

當時清風漠楊柳,雲蝶花變兩生哀

雪是人間的底色,顧芳握著他的手,輕聲念著畫上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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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逝去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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