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釋名

第六章 釋名

張龍飛手剪的銅錢甚是完美,弧度似與真幣一般無二。他別出心裁地沿着圓弧剪成了幾朵莫名的小花,整整齊齊地圍在「迎」字周圍。林妙香再仔細一瞧,原來其他幾個剪紙的花樣各不相同,各自圍繞着「元」、「探」和「惜」三個字。林妙香心頭一樂,一下子就明白了張龍飛的用意。這幾個銅錢剪紙肯定就是借指他們的女兒們,意思也就是說她們是他張龍飛的寶貝。

林妙香頓時有點後悔了。她在心底暗暗責備自己昨晚不該嘲笑張龍飛的自尊心,不應該說出讓他給自己剪個錢這類的話。

這時,林妙香翻看着最後一個銅錢剪紙,卻發現這個剪紙上面除了一些古樸的圖形外別無他物。林妙香心裏很是奇怪,又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一番,仍是沒看出絲毫的端倪。

林妙香瞧了一會便索性不看了,想着待張龍飛回來的時候再問他個明白。想到這,她便輕輕地打開抽屜,把那些剪紙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

這時,房門又被推開了。婆婆魏春花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水煮雞蛋羹,顫顫巍巍地走了進來。林妙香一見,連聲起身迎了上去。

林妙香趕緊伸手從魏春花手裏接過雞蛋羹。她瞧著魏春花滿頭的銀髮,心裏很是過意不去。

「媽,這些事情我自己來做就好了。」

「哎,那怎麼行呢?你坐月子呢,可不能落下些毛病。」魏春花滿面笑容,樂呵不止。

「媽,我沒那麼嬌貴。再說了,我又不是頭一次,您就放心吧。」對眼前這位白髮蒼蒼的婆婆,林妙香從來都是畢恭畢敬的。

說話間,魏春花已經走到了床邊。她抬眼瞧著睡在床上的孫子,一心想看個明白。只是她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再加上張惜春在邊上爬來爬去,遮擋了她的視線。魏春花心頭一急,便伸手把小惜春拎到了一邊。

小惜春顯然被奶奶弄痛了胳膊,「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她不管不顧地亂揮着小小的手臂,似乎委屈得不行了。不成想張惜春的手臂一不小心打在了弟弟的臉上。睡熟中的小嬰兒頓時被驚醒了,也是哇哇大哭起來,聲嘶力竭。魏春華一見,心裏更是着急了。她顫巍巍地抬手便往小惜春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讓她坐到一邊去,自己則伸手抱起了小孫子。張惜春一見自己挨打,頓時委屈得不行,哭得更加肆無忌憚了。

兩個小孩的哭聲瞬間在不大的房間里綻放開來,此起彼伏,抑揚頓挫,惹得林妙香心頭一惱。她趕緊放下手裏的雞蛋羹,伸手抱起小惜春,呢聲細語地安撫著委屈的小惜春,任由魏春花懷裏的小嬰兒啼哭不止。

過了好一會,林妙香方才安撫好張惜春。她這才把她從懷裏放下來,讓她去找姐姐們玩。小惜春高興地應了一聲,便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林妙香這才一言不發地從魏春花懷裏抱過孩子,坐到床邊喂起奶來。這樣那個小嬰兒方才止住了哭聲,一邊吮著母乳,一邊還時不時地抽搐一下,好似傷心至極一般。

魏春花見林妙香冷著臉,也不說話,只是低着頭盯着懷裏的孩子。她知道林妙香肯定是因為自己剛才對小惜春動手了而有點不高興了。魏春花獃獃地站在原地,稍稍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什麼話也沒說,默默地推門離開了。

農村人都習慣早起。趁著夏夜尚未散去的微涼,在晨曦中早早地把一天的農活幹完,這樣就可以免受酷日灼曬之苦。

張龍飛也是如此。火紅的太陽剛剛躍出地平線,還未來得及鋪開光芒,張龍飛已經扛着鐵鍬往回走了。回來的路上逢著幾個從田間歸來的鄉親,除了嘮叨些莊稼的長勢,其他就無外乎是張龍飛喜得貴子的事情了。

在大家的一片恭喜聲中,張龍飛顯得很是得意。他躊躇滿志地走回家中,先是去裏間看了眼林妙香母子,隨後便讓大女兒張元春給自己準備好早飯,隨便扒拉了幾口。

吃完飯,張龍飛便達拉着拖鞋,從牆上的包里翻出那本泛黃的《紅樓夢》夾在腋下,這才搖搖晃晃地往門口走去。

三女兒張探春正和妹妹張惜春在家門口的老榆樹底下玩鬥草遊戲。兩姐妹玩得很是開心,嘻嘻哈哈地笑個不停。這時,張探春一抬頭,便瞧見父親張龍飛夾着《紅樓夢》走了過來。

「哎,老頭子,你又要看書呢?」張探春蹲在地上,笑嘻嘻地嚷嚷道。

在6歲的張探春嘴裏,從來聽不到她喊張龍飛一句爸爸,從來都是老頭子長老頭子短的。張龍飛似乎也並不在意,反而很是喜歡三女兒心直口快的性格。倒是林妙香常常會批評張探春,說她這樣叫爸爸是很沒禮貌的。但張探春卻根本聽不進去,一如既往地喊著老頭子。時間久了,林妙香也就只能聽之任之了。

張龍飛也懶得搭理張探春。他徑自走到老榆樹底下的涼床邊上,一下子就歪倒在涼床上面。

小女兒張惜春一見爸爸躺在涼床上,頓時高興得叫了起來。她連忙起身撇開張探春,歡呼雀躍地跑了過來,手腳並用地爬上涼床,一屁股騎在了張龍飛的肚子上。

「我要騎大馬,我要騎大馬。」張惜春興奮得直嚷嚷。

張龍飛無奈,只好隨手把《紅樓夢》放在一邊,逗著小惜春玩了一會。過了片刻,張惜春似乎已經盡興,便撇開張龍飛,又去找張探春玩起了鬥草遊戲。

見小女兒不再粘著自己,張龍飛這才微微嘆了口氣。他稍稍挪動了一下身子,便側身翻看起了《紅樓夢》。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張龍飛就發現自己離不開了《紅樓夢》了。不管自己是身心俱疲,還是情緒低落,只要有時間翻開《紅樓夢》,張龍飛就會瞬間沉浸下去,忘記煩惱,忘掉自我。推敲著書中人物的語言,想像著書中人物的容貌,讓張龍飛感受到了無比的歡樂。久而久之,《紅樓夢》儼然就成了張龍飛的精神支柱。

一陣微風吹過,老榆樹也勉強地跟着搖晃了一下臃腫的身體,幾片不合時宜的黃葉撲簌撲簌地落了下來。

這時,隔壁的張大強也扛着鋤頭悠哉悠哉從田間回家來了。他剛路過張龍飛的家門口,便一眼就瞧見了張龍飛正躺在床上看書。他知道張龍飛肯定是在看《紅樓夢》,心頭一合計,便轉身往老榆樹這邊走了過來。

「龍飛啊,你這又看上啦。」

張龍飛正看得入迷,驀地聽到張大強的聲音,連忙轉過頭去看了一眼。

「你這回是幹嘛呢?是給弟妹寫詩,還是給你家小子起名呢?」張大強笑嘻嘻地走到涼床邊上,一屁股便在涼床上坐了下來。

張大強是張龍飛的遠房堂哥。他倆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總算是挨着輩分。張大強長得五大三粗,愣頭愣腦,脾氣犟得很,但唯獨和張龍飛從沒紅過臉。每每農閑的時候,張大強都會有事沒事找張龍飛喝上幾口,聽他講講《紅樓夢》裏的故事。

「都不是,我就看看。這些日子忙得很,一直都沒閑下來。」說着,張龍飛便從褲兜里摸索出支香煙,遞給了張大強。

張大強伸手接着,也不着急點燃,只是笑嘻嘻地望着張龍飛。「我說龍飛啊,這本《紅樓夢》你看了有百八十遍了吧,你就是背誦的話,我看你也能背下來吧。」

「那是,我就是倒著背,也能隻字不差,完完整整地給你背出來。」

「那你還看?」張大強不解地問道。

「沒辦法,我就好這一口。」說着,張龍飛不由得呵呵地笑了起來。

張大強見狀,也跟着呵呵笑了起來。倆人又閑聊了幾句,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了張龍飛剛出生的兒子身上。

「我說龍飛啊,我昨個就想去看看我的大侄子長什麼樣,可是我不好意思進弟妹的房間。」提到林妙香,張大強黑黢黢的臉上貌似泛出了一絲微紅。

「沒事,大強哥,等過些日子,我請你喝滿月酒,到時候我抱出來給你看個夠。再說,我還沒給他想好名字呢。」說着,張龍飛不由得抬手撓了撓後腦勺。

「哪還用想啊?張寶玉唄。」

「不行,不行。」張龍飛似乎想都沒想就連聲否決道。

「怎麼不行啊?張寶玉多好聽的名字啊。再說了,你看...」說着,張大強指了指在一邊玩耍的張探春和張惜春。「你看,元春,迎春,探春,惜春都有了,再來個寶玉不就齊活了。」

「齊活不代表萬事大吉,不意味這這個名字就是合適的。」張龍飛若有所思地說道。

張大強輕輕地玩弄着手裏的煙捲,一臉不解地望着張龍飛。他知道張龍飛又要開始給他講道理了。

果然,張龍飛稍稍沉思了一下,便打開了話匣子。「人這個名字啊,真是太重要了。好的名字能保人一聲順風順水,彆扭的名字卻也能讓人磕磕絆絆終其一生。你看《紅樓夢》裏的那個李紈,她本是榮國府的大嫂子吧,有權有勢,可是呢,那個她老公早早地就掛了。這是為什麼呢?名字。你看啊,李姓本應配土,或者配木,再不濟也得配個水之類的。可是呢,她的名字偏偏配了個紈字,紈字是什麼啊?漂亮的衣服,美麗的衣服,這個怎麼能配李姓呢?所以呢,這個李紈,不僅老公早早地玩完了,而且她的心『李』也早就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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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欠我一個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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