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番外二 我將明月照溝渠04

文學社的人大概分了兩派，男人們自動把自己歸類為薑末一派，女人們無一例外成為了「打擊小三聯盟軍」。

薑末為了和老劉置氣，不僅一眼不瞧他，更是難得的對身邊的學妹「關懷備至」，兩人還不時的低頭竊竊私語。

學妹剛才見着老劉時是非常震驚的，她沒想到F大的社團會請一個外人來參加，就算是社團里正兒八經的女朋友也沒說可以帶來，震驚加上害怕讓她更加緊緊依偎在薑末身邊，不敢離開半步，後來發現老劉不過是臉色難看了點倒沒朝自己發難，這才稍稍放下了心。

社團里很多人都明裏暗裏想要看笑話，有人嫌氣氛不夠熱烈，竟然攛掇起了薑末喝酒，這些所謂的「文人騷客」其實時常滿肚子的不是墨水而是壞水，不管是有意無意，有仇沒仇，都憋著勁兒的想要看別人的笑話。

特別是這個薑末，平時在社團里什麼都不用做，卻頂着個副社長的頭銜，眾人心裏明白因為他是S市青年作家協會的成員，社長賣他面子，而他們每年也是用他的這一面子來招收新社員。

嘴上不說，但心裏多多少少都存了點不滿，所以今天這種日子又怎會放過呢？

於是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調侃起這對新進小情侶。

有人要給薑末倒酒，一旁的學妹想勸卻被人起鬨「這麼快就護短了」，學妹臉皮薄被嘈得滿臉通紅嬌羞了一張臉；有人給學妹灌酒，薑末一一擋掉，男人們便又起鬨，原來是雙護。

酒桌上的其他女孩子們都去看老劉，她們雖然對薑末和「小三」還有男人們的起鬨恨得牙痒痒，但自己畢竟是旁觀者沒有立場說話，此時都希望老劉能站出來狠狠教訓教訓這對狗男女。

可是老劉卻像「老僧入定」，竟然冷眼旁觀著正在發生的一切，不管是男人們起鬨時說的那些曖昧話，還是那對狗男女在人前的態度，她似乎都看不到一樣，淡定從容的吃飯吃菜。

薑末是個不會逢迎的愣頭青，酒量差也不懂拒絕別人，難得有人對自己這麼「熱情」，他還有些受寵若驚，不管是誰敬的酒都照喝不誤，一連幾杯下肚，臉色開始發白，學妹不咸不淡的出聲勸了勸，沒什麼用。

正在膠着中，眼看薑末今天是要被人灌趴下，始終坐在一邊不發一語的老劉突然站起了身，她這一動靜，可謂是讓眾人等了許久，酒桌上立馬安靜了下來，眾人都等著這位前女友來一段慷慨激昂的說辭，甚至有人打開了手機準備拍照。

老劉推開椅子，慢悠悠的走到薑末身後。

薑末喝了點酒，似醉非醉，膽子也大了不少，他以為老劉要來對自己一頓棒打鴛鴦，趕緊握住了學妹的手，老劉傾身向前時薑末的另一隻手甚至都準備好要把學妹攬自己懷裏，絕對不能讓老劉給禍害了……

老劉看着薑末與學妹緊握在一起的手，冷笑着端起薑末面前的酒杯，什麼話也沒說，一飲而盡。

那杯白酒不知道是哪個混蛋倒的，還倒得特別滿，老劉喝得急，嗓子裏頓時辛辣得像要燒起來！可是她面上平靜無波，好似喝下去的只是杯涼白開。

「好、好酒量！」有人贊了一聲。

然後很快大家就反應過來，覺得這也是個看好戲的好時機！

「老劉同志果然豪爽！」話這麼說，酒卻倒薑末杯子裏。

老劉廢話不多說，端起酒杯又幹了！

然後一發就不可收拾，誰都來向薑末「敬酒」，也無一例外得被老劉截下。

老劉喝酒不上頭，越喝越清醒，只不過臉色有些發白而已，等到薑末意識到老劉他們這酒喝得有點不對味時，剛才還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人全都沒了聲。

因為誰都能看出來了，老劉這是在護短，護的還是個當着自己面和「小三」秀恩愛的前男友！

那些過去抨擊老劉是母老虎的全都靜若寒蟬，他們沒想到一個前女友竟然能做到這份上……着實不容易。

老劉抹了抹嘴巴，從自己座位上拿起背包，沖着大家笑了笑，「我還有事，先走了，你們繼續。」

一時間整個包廂里鴉雀無聲。

薑末追着出來時，老劉已經在酒店旁邊那條小道上吐得搜腸刮肚了，看到薑末站在旁邊還不忘把他往外推，「躲遠一點。」

「婷婷……」薑末有些難受。

老劉半蹲著，一手扶著樹榦，一手撐著膝蓋，艱難的轉頭看了他一眼，「站遠一點，地上臟。」

薑末因為喝了酒，難得的紅了一張臉，此時看着老劉的背影又紅了一雙眼睛。

「喝酒而已，沒事。」老劉終於直起身子，見薑末低垂著頭，是一副做錯了事祈求原諒的孩子般無助的模樣，老劉剛才那股子「恨死他了」的倔強勁兒瞬間化成了一汪春華秋水，蕩漾起了滿心柔軟的漣漪。

「謝謝……」

「我替你洗過衣服曬過被子，送過傘買過葯，你從來都沒說過感謝的話，怎麼今天不過順便擋了個酒就這麼客氣……」

薑末突然上前一步，將老劉抱在了懷裏，「對不起婷婷，讓你難過了……」

老劉的嘴角勾了勾，眼角下彎。

那天兩人就和好了，薑末也在本科最後一年搬到了老劉的出租屋。

薑末畢業后決定考研，家裏人沒一個人支持，都念叨讀書無用論，早點工作掙錢才是正途，只有老劉出錢又出力，艱難時甚至打兩份工，每次回家都被她媽戳著腦袋罵是個沒長腦子的蠢貨，老劉不回嘴，臉皮厚成三尺，在她媽的罵聲中臉不改色的「啃老」。

老劉「培養」薑末的二萬五千里長征，在薑末研究生畢業后又持續了兩年，一個F大畢業的研究生，不出去工作而是整天關在家裏搞什麼創作，在所有人包括他父母都放棄他時，依然是老劉義無反顧的支持他。

再後來這位為了「文學創作」可以犧牲自我和女朋友的作家，被一本自己閑來無聊只是為了證明網文不過如此而隨性創作的一本玄幻小說封神，小說被各種載體改編，甚至影響了當時網文圈的創作風向。

兩人的生活這才漸漸好轉，老劉也終於不用為了養家餬口打兩份工，為了超市的便宜雞蛋一大清早和一群老頭老太擠破了頭，終於她等到了她的男人有了出息。

那些曾經嘲諷老劉瞎了眼的人全都閉上了嘴，都開始反著說老劉的眼睛凶，看人准，知道薑末將來會有出息。

老劉聽了這樣的話總是一笑置之從來不解釋，她不會告訴別人，她喜歡薑末，在決定和他在一起開始，就僅僅是因為心底里的那份喜歡。

她也許幻想過薑末會賺很多的錢，有朝一日她能過上住豪宅開豪車的日子，可對於她來說，即使薑末永遠都賺不到錢，靠寫小說賺一點入不敷出的小錢，即使這樣的日子很辛苦，在他們有了孩子后她必定還會生出許多人生不如意的嘮叨，可是她依然會和這個男人過家長里短的平凡日子。

只要他不放手，她願意過一輩子。

後來的事，像是做了一場夢，一場曠日持久想要用自己真心去換取一個男人哪怕一個承諾的夢，老劉緊握著的那張離婚證書，除了劉若陽的添磚加瓦，其實細想想，裂痕早就已經存在。

讓老劉最終同意離婚的，是那天在停車場自己勇猛的擊碎車窗，流了一地的血，眼睜睜看着自己最愛的那個人為了維護其他人不惜將自己的心凌遲。

而讓老劉不後悔做出這個決定的其實是另外一件讓她記憶深刻的事。

薑末二姐結婚，薑末恰巧在外地參加一個交流會，那是非常知名的交流會，受邀參加的都是國內知名作家，薑末絕對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所以那天老劉一個人去參加的婚禮。

以前老劉「養著」薑末時，薑末家裏對老劉還算可以，可自從薑末出名后，老劉過去的任勞任怨似乎都成了過眼雲煙，他們甚至覺得薑末的成功和老劉的付出毫無關係。

這場婚禮，老劉鞍前馬後，任勞任怨，什麼重活累活都搶著干，特別是婆婆的吩咐，簡直是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她知道薑末家對薑末這個兒子在沒出息之前是不怎麼上心的，現在也多半是看在錢的份上，她知道薑末於親情上淡薄，所以她一門心思的想讓他能與家人走得更近一點。

婚禮結束時，老劉已經累得直不起腰，她蹲在地上幫忙整理那些酒水的瓶瓶罐罐，回憶著白天聽到小姑和一群親友說自己的那些話，她其實不在乎她們說的「不要臉從小追着我弟弟不放」，「一看就是個精明的女人知道我弟弟能賺大錢」這些話。

老劉一直覺得反正日子是她自己過的，別人怎麼評價影響不了她。

老劉活干到一半，薑末媽突然把她叫去，張嘴就問她有沒有瞧見今天收的男方長輩的禮金，老劉壓着火氣回了句「長輩們都是敬酒時給的，直接給的伴娘沒經過她的手」，轉身離開時薑末媽臉上的鄙夷神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抹着眼角的淚回到大廳，發現那一大箱子的酒瓶已經被人搬上了一旁的小推車，她當時沒多想，還以為是哪個親戚看她一個人搬不動幫的忙。

等到所有事情都忙完了，薑末媽才輕飄飄的告訴老劉那個裝禮金的包找到了，還難得的感謝了一番老劉，說老劉是自己人不送禮金也不會壞了禮數，他們兩人剛買房手頭也拮据，禮金着實不用給這麼多。

老劉從薑末媽的話里聽出了一絲端倪，她原本就沒打算送禮金，早在之前老劉他們就給二姐的婚房送去了一整套的家電作為賀禮。

但老劉多聰明啊，她很快就猜到這錢是誰送的了。

猜到了是誰，她一整天強撐著的委屈便再也耐不住似的從心底流向四肢百骸。

老劉真想當場抽自己一巴掌！她這個女兒可真是不孝啊！

這麼多年跟她媽死扛，和她對着干，為了一個男人母女倆差不多都鬧成了仇人，而她媽為了這個「不爭氣」的女兒偷偷的跑來替她送上一個大紅包，她是想讓女兒能在婆家不受委屈……

老劉無法想像當她媽看到她疲憊的蹲在地上收拾那些酒瓶時，心裏該有多難過啊！難過又心疼，於是替她搬了那麼重的箱子！

她一直都知道這條路是自己選擇的，她只能繼續往下走，可是她從沒有顧忌過心疼自己的人。

在薑末說出那句「我死都不想再見到你」開始，老劉終於收拾起十多年的守護與期望，帶着一顆破碎的心，不知疼痛的踩下一地的玻璃渣子……

有一年，老劉看完電影在影院大廳里遇到了薑末，他現在已經很有名氣了，由他小說改編的這部電影又是大賣，所以外出時竟然要戴着墨鏡和口罩。

老劉就像個小影迷似的追着他要簽名，薑末笑得一如那一年初見時的靦腆。

薑末問老劉怎麼換了號碼，自己這些年一直沒能聯繫上她，老劉收起他在電影票上的簽名，剛要回話，就看見不遠處某人手裏捧著兩支滿的都要鋪出來的雪糕，正一臉諂媚的朝自己這邊走來。

老劉勾起嘴角，眉眼彎彎，她說：「我老公來了，那我先走了。薑末，再見！」

後來老劉時常回憶自己的人生，覺得自己雖然是薑末這本書里的一個龍套，在女主角出場前完成使命落下帷幕，在別人眼裏她這個龍套的結局是死於葬生之地。

然後她終年累月躺在一片臭水溝里，仰望着頭頂上方的那抹明月，哀嘆著自己的悲涼。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一天，有一個人，帶着一身的明月光輝，將她從臭水溝里扒拉了出來，然後氣呼呼的沖着她喊道——

喂，快醒醒，你可是我這本書的女主角啊！！！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