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師兄莫松

遠方，夕陽緩慢消失在了地平線，夜幕寂靜，點點星光。

又是幾片碎葉於樹枝掉落，飄飄蕩蕩落到了地上，這些日子惡魔谷發生了太多事情，原本平靜的山谷此刻變的滿目瘡痍，雖然已經打理過，但地上仍留有不少坑窪。

山崖底下的木棚里，一個灰衣老者端坐在那裏，渾濁的眼睛望着夜空中的繁星，不知道在想什麼。

風塵揚起，少年手中長棍自空中劃過一個完美的弧度，重重的砸在地上。

雙手變換相接，長棍破風揮舞旋轉，自身前舞到身後。

收棍，少年抬頭望向空中的皎月，他眼眸中閃過一絲訝異，似乎是練功忘卻了時間。

「師父，我去準備晚飯。」

蘇魚兒看了一眼發獃的陳九明說道。

他抹去臉上的汗水，走到木棚里提起兩隻已經被打死的野兔，向著山谷里那條小溪走去。

蘇魚兒拿出刀子，將野兔的皮剝了下來，伸手掏出兔子肚子裏的腸子扔掉...

他把野兔放進溪水裏清洗，鮮紅的兔血在清透的溪水中蔓延。

蘇魚兒眼睛都沒有眨一下，手中小刀一揮，野兔血肉猙獰的頭顱便被扔了出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從前那個賣燒餅的單純少年，似乎慢慢消失了。

清理好兩隻野兔，蘇魚兒回到木棚前，拿幾根樹枝簡單的修理一下，串上兔子，生起火堆開始烤了起來。

火光照亮蘇魚兒的臉龐，不知不覺間，他仍有幾分稚氣的臉上也漸漸有了些成熟的痕迹。

烤了很久，第一隻烤兔已經被烤的外焦里嫩，蘇魚兒扭頭看了看陳九明，他依然還在望着星空。

「師父，你先吃。」

蘇魚兒走到老人面前，將烤兔遞給他。

陳九明的目光從天空轉向拿着烤兔遞給他的蘇魚兒，少年背後的火光明亮，晃得老人瞳孔微顫。

「師父？師父？」

陳九明似乎有些恍惚，蘇魚兒喊了他好幾聲才回過神來。

「嗯，好。」

陳九明伸手接過蘇魚兒遞來的食物，看着手中的烤兔，似乎又有些失神。

隱約間，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個人，也是這樣滿天繁星的夜晚。

火光下，那人笑着遞來一串烤肉，道。

「師父，你先吃。」

蘇魚兒回到火堆旁，拿起另外一隻野兔烤了起來，他靠在石頭上一手烤著肉，一手拿着果子啃。

「以前，你師兄烤肉時也喜歡背靠着石頭，他還會故意叼著一根草，說那樣有種很自在的感覺。」

陳九明忽然說道。

「師兄?我還有個師兄嗎？怎麼沒聽師父提過？」

蘇魚兒有些好奇，問道。

「你那個師兄啊，當真是個千古奇才。」

陳九明眼中閃過一絲回憶，嘆了口氣道。

「若是他還活着，如今也不知會抵達何等境界。」

「師兄，是個怎樣的人？」

蘇魚兒聞言更加好奇了，連忙追問道。

「你師兄他叫莫松，是陳國小城平城城主之子，聽說，他出生那天，天降大雪，世間一片茫茫，唯有院中一棵老松樹仍翠綠如舊。」

陳九明似乎陷入了很深的回憶之中，渾濁的眼眸里閃爍的，是思念的光芒。

「他的父親莫贏本在產房外焦急等待，見那青松觸景生情，寫下一句詩句，諸君莫嘆雪漫漫，抬首望松心坦然。」

「於是你那師兄的名字，便叫了莫松。」

「你師兄從小便天資過人，在學堂總是最得教書先生讚賞，接觸修仙后更是僅用了三日便邁進了納元境界，真正踏入了仙路。」

「我聽說過納元境界，以前我在玄武國還參加過一次測試。」

蘇魚兒點點頭說道。

「你們那只是測試你們有沒有修仙的資質，真正想踏入納元境界可沒那麼簡單。」

「納元境界，分為初期、中期以及後期，修者要將天地元氣引入體內，化為自己的氣，這才算是真正邁入了修鍊的路上，也就是納元境界初期，只是這一步，便不知道難住了多少人，天地元氣看不到摸不著，只能憑感知去捕捉它們的存在，多少人終其一生都沒能邁出這一步，而即使是我，當年也花了半個月的時間。」

陳九明解釋道。

「至於納元境界中期和後期則更是難上加難，分別需要將體內元氣化為液態和固態，那必須是不知多少年的苦修，才能積累到那麼多元氣。」

「我遇到你師兄那年，他剛滿二十歲，卻已經步入了納元境界後期，這等天才，自然是三大隱世仙門哄搶的對象，不過他卻選擇了拜我為師。」

陳九明似乎有些自豪，連聲音也不知覺抬高了幾分。

「二十歲的納元境界後期天才雖然足夠驕傲，但還不算絕世，你師兄的傳奇，這才剛剛開始。」

蘇魚兒靜靜地聽着，連手中的烤兔烤焦了都沒注意到，陳九明的聲音似乎有魔力一般，隱約間，他看到一個不羈的男子出現在遠處。

「二十三歲，你師兄入了築基境界。」

陳九明的聲音平靜，而一旁的蘇魚兒卻驚掉了下巴，三年入築基境界，這是何等的資質！

「你師父我這一輩子一直在找尋登頂仙路的另路，因為當年我渡融道境天劫之時，隱約間感受到天地間萬物修鍊方式似乎有些古怪之地，但卻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數年來，那種感覺越來越強烈，我不得不埋首惡魔谷中苦心鑽研。」

陳九明忽然說道。

「古怪?」

蘇魚兒心中更是一驚，世人皆稱陳九明為魔瘋子，將他一生尋求另類仙路的行為當作茶酒笑談，可是，能讓一位融道境大修心悸數年的感覺，真的只是他的一己之念?

蘇魚兒搖搖頭，連師父數年都想不通的事情，他又哪裏想得通。

「你師兄對我的研究十分感興趣，他從小就是個好奇心極強的孩子，得知我在找尋另類仙路時，他毅然決定加入我的隊伍。」

陳九明抬起頭，眼眸看向夜空中最亮的啟明星，嘴角露出來一絲自豪的笑容。

「本以為他是說笑，卻沒想這傢伙...竟然真的險些成功了...」

「誰也沒想到，當時身為天之驕子的他毅然決然的廢掉了自己的道爐，將自己重新打回了納元境界後期！」

「這是為何？」

蘇魚兒聞言不解，世人夢寐以求的築道境界道爐，師兄居然將它打碎了？

「是啊，多少人做夢都想結出道爐，而你師兄居然甘心將它棄之不顧。」

陳九明笑道。

「不怪你疑惑，當年幾乎整個天武大陸都震驚了。」

「不過更讓他們震驚的事情還在後面。」

「你師兄對我說，既然修仙是要與天斗，又何必貪戀那天給予的力量？既然要找尋另路，自然要走沒人敢走的路！」

陳九明一字一句的說着。

「他說，他要以凡人之資去那仙路巔峰看一看！」

「此話一出，幾乎整個世間都沸騰了，有些人佩服他的氣魄，但更多人對他的做法都嗤之以鼻，認為他愚蠢至極。」

「但你師兄成功了，他以元氣淬鍊肉身，十年時間，竟然真的將凡胎肉體淬鍊到了一個極其恐怖的境界，尋常築基境界的攻擊根本傷不到他。」

陳九明自言自語道。

「他還創立了一個門派，就叫凡人幫，他親自傳授煉體之法，廣收門徒，一時間，凡人幫竟然隱約有了比肩三大隱世仙門的苗頭。」

「我要已凡人之資，去那仙路巔峰看一看！至此，再也沒人敢笑話他的這句話。」

陳九明嘆了口氣，語氣卻悲傷了起來。

「可是這也讓他真正成為了人們眼中的異類！也許在這世界上本就不該有煉體法，本就不該有凡人幫，當你成為大多數人眼中的異類的時候，等待你的，只有滅亡。」

「凡人幫被硬生生打上魔教的名頭，在三大隱世仙門的討伐下終究是如雲煙消散。」

「而你師兄，更是被那三大家族聯手陷害，本來以你師兄的能力他們根本奈何不了他，除了他堪比築道境界的肉身，他更是一名擁有恐怖元氣的納元境界後期強者！」

「究竟是怎麼回事？是誰殺死了師兄！」

蘇魚兒急聲道，僅僅片語，他對這位師兄已經崇拜到了五體投地的地步。

毅然廢除道爐，以一己之力踏入仙道另路，這是何等的大氣魄！

坦然說出那樣的話，我要已凡人之資，去那仙路巔峰看一看！

這又是何等的瀟灑不羈！

可是這樣的人，居然造人陷害而死？

這令蘇魚兒不禁有些憤怒。

「要怪，也只能怪你師兄自己一意孤行，沉迷那兒女情長！」

陳九明嘆了口氣，緩緩道。

「今日你既然看到了我與那三大隱世仙門的戰鬥，自然也看到了那一群身穿白衣的女子吧？」

「是...是的。」

蘇魚兒不解的點點頭。

「那群女子中帶頭的便是當今凈穹湖湖主，嵐墨墨。」

「而你師兄，與她當年曾是一對令世人羨慕的情緣。」

陳九明此話一出，蘇魚兒更是驚的下巴都掉了。

「師兄...和凈穹湖湖主...」

「沒錯，那時候嵐墨墨還只是凈穹湖湖主谷燕的首徒，那件事之後，她才當上了凈穹湖的湖主。」

「那件事?」

「那時我早就提醒過你師兄多次，世人視他為魔，那嵐墨墨與他早已沒有任何可能，但他卻不以為然，只身前往血月國舊都月明城赴約！」

時隔多年，陳九明再說起此事仍是有些激動，不知覺間體內元氣翻滾，插在一旁的精鐵長棍也隨着發出鏗鏘的低鳴。

「他走時跟我說，要去看那海棠花海，哼哼，可嘆吶可嘆！」

「我那痴徒兒，海棠花沒有看到，卻只見到了重重的圍兵，血月國當時的皇族朱氏在城中布下伏魔陣，聯合三大隱世仙門宗主，三個築基境界的強者一起出手！」

「那一戰，凈穹湖湖主谷燕戰死，另外兩大宗主重傷垂死，不久后也撒手人寰，而他，也終究耗盡氣血，死在了那座城。」

「那座城，他終究沒有看到海棠花。」

蘇魚兒震驚的坐在原地，手中的烤兔早已經被烤的無法再吃，而他還渾然不知。

「所以，師父屠的那座城，是為了師兄而屠...」

蘇魚兒想起那天老棗樹下陳九明說的話，他曾經屠過一座城。

「三大隱世仙門背後有三個老怪物守着，我動不了他們，但我也不會讓我的徒兒白死。」

陳九明淡淡的說道，但眼中卻難掩一絲悲傷。

「一座城...陪葬嗎...」

蘇魚兒有些無語的搖搖頭，這位師兄生的坦坦蕩蕩，死的也轟轟烈烈，不僅拉上了三大宗主，更是有一座城為他陪葬。

「或許我也罪大惡極，但三大隱世仙門的人屬實讓我噁心！」

陳九明搖搖頭。

「小魚兒，記住，若是世人認你為魔，那你就不要信這世人。」

「是，師父。」

蘇魚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

夜已深，一老一少也漸漸有了些許困意，蘇魚兒將手中那烤焦的兔子撕開，挑些裏面的好肉吃。

「吃這個吧。」

眼前，一串外焦里嫩的烤肉遞來過來，蘇魚兒一愣，原來是陳九明走了過來。

「不不，師父你吃，我吃這個就行。」

「吃吧，傻孩子，你訓練會消耗大量體力，不吃東西可不行。」

陳九明摸了摸蘇魚兒頭，道。

「不行，師父不吃...我...我也不吃...」

「哈哈，臭小子，那一人一半好了！」

陳九明大笑一聲，手指一道光芒閃過，那烤兔便被一分為二。

「謝謝師父！」

蘇魚兒伸手接過陳九明扔來的烤肉，笑着說道。

「趕緊吃吧，臭小子，明天的實戰訓練，可是會很辛苦的，我勸你還是趕緊多吃點多好！」

陳九明擺擺手，扭頭往木棚子裏走去。

「夜深了，為師就先睡了！」

老人背着手，走到木棚里鋪着的乾草處，伸了個懶腰，緩緩躺了下來。

蘇魚兒三下兩下吃完手裏的烤肉，意猶未盡的吧唧下嘴，隨着他這幾天體力的消耗，他的飯量自然也越來越大，說實話，半隻烤兔他確實吃不飽。。

蘇魚兒摸了摸肚子，靠在石頭上打算睡覺，一伸手卻摸到了石頭旁似乎有什麼東西。

扭頭看去，是半隻烤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