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汲靈之處

77 汲靈之處

靈馬依舊在「閑庭漫步」,離北妖邊境也越來越遠。

馬車上的人卻全然不知。

「你說,南冥洲這路是怎麼形成的呢?」沈汐半倚著車緣,喃喃道,「為何尋常鬼使會被鬼王君主印彈壓?」好生奇怪,其他幾族都不能如南冥洲這般以靈力鋪就一條道路,供人走。

荀歧緩緩道:「這路是鬼族的魂靈力伴着死氣鋪就,所以只有死後魂體方能察覺,尋常生人看不見也不能走,走了便是死氣沾身。」

魂體?沈汐如茅塞頓開,想到一個可能,大驚失色道,「...你...重傷不...了?」因着避諱,沈汐不敢全部說完。

重傷不愈,垂死掙扎之人也是偶有見到那路的時候,比如——那位火爆又粗心的西殿大人。

荀歧:「......」

見荀歧被自己說的不知如何回答,沈汐後知後覺的低笑了起來,望着路邊的風景,明明已經離開北妖洲,怎麼好像,風景一塵不變,還是死氣沉沉的感覺...馬車依舊在路上不停的疾行着,沈汐更是懶得牽引,僅憑這匹靈馬識途經驗,任其發揮,反正北妖洲走完了也沒有看到小三的蹤跡,何況,沈汐想來想去,不如先歇一歇,若汲傷勢未愈,回去遇上那老頭,總覺得會發生點什麼。

車輪和木軸咯吱咯吱作響,氣氛一時還算愜意。

終於走過了滿眼的黃山碎石,映襯著這時節的風景,都是蒼翠茂密,綠葉繁盛,像是一條鮮明的分界線...不知西洲的節雪過去了沒有?沈汐一邊想着,一邊走馬觀花般的瞧著路邊的風景,雖然都是些不知名的草植,卻鬱郁而生,偶有潺潺溪流邊上,都綠意叢生。

沈汐感慨,道:「這就是生命的力量。」

「你說的什麼?」荀歧的聲音突然響起,語氣淡漠與以往一般無二。

沈汐聞言笑笑,荀歧的一點點改變自己或許都沒有發現,以往並不會搭理自己的這種喃喃自語,從不發問,此刻更像是,多了許多「人氣」。

再不是初見時,不似塵土間人的感覺了。

沈汐感慨道:「你看路邊不論是什麼植物,都在努力生長。」

荀歧道:「有何不對嗎?」

沈汐:「......」

自然沒有不對,只不過要看的是它們努力生長的意義,而不單單認為這只是世間的規律。

而大多數的人,都只會注意到這種表面規律,從來沒有慢下腳步去欣賞這些生命的堅強與拙壯,只因為自己的生存也十分艱難,提防這個,防禦那個,出個門都要小心意義,更不會引發什麼同理心,只有一個人內心深處不斷的孤單的生長。

沈汐突然想到,自己擁有的言靈或許並不是讓自己隨意的破壞這世間生存規律,而是,需要調整每個人心態上對生命的看待,不是努力的證明自己活着才是生活,而是對待時間萬物的一視同仁,草芥同生,相信萬物皆有靈。

荀歧第一次聽到沈汐這樣的想法,語帶艱澀地道:「原就分洲而治,除你西洲還算穩定,中州人族歷代皇權更替,北妖東洲殘破,鬼族他人也無法進入,活着的人所接受的,難道不是他活在那個地方耳濡目染的嗎。」

沈汐細想片刻后,道:「我說不上來什麼想法,不過內心一閃而過,還沒有抓住思緒,若是有一天我能夠再明確一些我的想法再與你討論。」

荀歧這才在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東洲如今大多數的「怪」,都是因他而生,這原本就是不該存在的二次生命,早已經破壞了五洲的秩序,如今五洲紛亂,很多人表面不說什麼,背地裏還是在怪當初將「怪」創造出來的人,認為這個人將「怪」帶來世間,也將災一併帶來。

他說的話隱隱是有改變五洲現狀的意思,可他自己卻不知道。

對於當下而言,他身邊危機四伏,究竟是誰殺了他,仍舊不知,自己尚且活的不夠瀟灑,若再捅出什麼...

荀歧這樣凝想的時候,沈汐也遇到了頭疼的事,因為這一路都是僅憑老馬識途自由發揮,如今進入到了莫名的地界,沈汐算了算,出了北妖洲徑直走是中洲,,而這馬的腳程卻好像一直偏左,方才那一節綠意盎然就像是個意外,眼前黃土漫天,沙石凌亂才是事實,此地的荒蕪並不比北妖洲的蕭瑟少幾分的模樣,這裏會是哪裏?還是我並沒有走出北妖洲?

沈汐大為苦惱,揉了揉眉心,艱難的道:「我真的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會做了,之前居然還敢有那般偉大的願望想法,一個人來北妖洲,啊,真是折煞我也。」

荀歧出言安慰道:「無礙,東洲反正也算是你的地界,並不會有什麼危險。」

沈汐一怔,苦笑道:「也是我的地界?可我一人什麼也不記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熟料,荀歧卻道:「對不起,讓你一人至此,只是我有緣由,這些時日不能出來。」

沈汐聽聞,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低頭對着黑鱗寵溺道:「你瞎想什麼呢?我又不是三歲稚童,當然可以自己照顧好自己,不過就是隨口一句罷了。」

雖然以往都是竹七在前料理,荀歧在後安排,但是沈汐自覺也算是有獨立生活的能力的,這人總是緊張兮兮的,才總將他當作孩童一般對待,其實還真是讓沈汐的內心有些難以形容,......孩童?

沈汐在此時忽然發現了自己一直渾渾噩噩被忽略的地方!

明明已經從黑夜走到白日,一天應當正是明亮的時候,此刻的沈汐頭仰在車架邊上,背負濯濯光線,他的眸色暗沉在這暗色里,輕聲的道:「說起來,我被村長撿到的時候是已經被你用荀家大陣救活了,對吧?」

荀歧道:「對的。」

沈汐語氣微微沉了下來,道:「我記得這陣叫做,九生九轉汲靈大陣?」

荀歧道:「是的。」

對方每肯定一次,沈汐的心就略略沉一分,他又道:「這陣如何啟動呢?」

荀歧毫不遲疑,解答道:「東洲的鱗,西洲的血,中州起陣之人的心頭血,北妖的樹汁,南冥的神魂草,啟陣即可。」

沈汐聲音微顫,輕聲的問道:「你...汲取的何處靈氣。」

荀歧顯然是沒有想到沈汐最終問的會是這個問題,一時沒有回答上來,在黑鱗中怔愣了許久。

沈汐也不逼問,只靜待許久,又重複了一遍,他彷彿已經知道了答案,放棄一般的語氣,道:「如此,你汲取的何處靈氣。」

何處的靈氣會如此稀薄,只能夠堪堪將我神魂歸位,重塑肉身。

荀歧在黑鱗里茫然的盯着某處,似乎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被沈汐直剌剌的這樣逼問,簡單的幾個字,語氣里明明不帶任何冷意,卻又是滾燙刺入人心,說是平靜不起波瀾,卻又有冰涼逼人意,她知道,沈汐到底是西洲神主,卻又與其他神主不同,對洲陸子民的責任心一視同仁,頗有些悲天泯人。

「啟陣之後需得大量的靈氣支撐我還原本身,我醒來卻是幼年之時,約莫十歲,這說明,你的陣並沒有汲取到太多的靈氣,才導致我並不能夠以成人的姿態重生,所以最初記憶能力都有所缺失你們也並不奇怪,你與竹七將我藏匿十年,直至加冠成人才得以出西洲...」他頓了頓,睨了周邊滿目的黃沙瀰漫一眼,繼續道:「想必汲取之地本身的靈氣並不充足。」

荀歧不置可否,在心中長嘆一口氣,道:「你猜的沒錯。」

沈汐心頭一震,果然,汲取靈氣之地便是東洲了!

西洲中洲她一定不會動,南冥要留下查線索,北妖當時還有九欘建木樹的樹汁還未拿到,可以被用來的汲靈的只有東洲!

那時的東洲已經潦倒不堪!

往事如沙傾塌,粒粒過於眼前,荀歧極快的理清了思緒,依舊冷冷道:「取了又如何,最終沒有活成你期許的樣子,睚眥必報,還真是對不起了。」

沈汐聞言怔愣,荀歧還在繼續說道:「你將我送進荀家,不過就是看出我幼年太過理智冷血,又見我靈力感知異常,怕我終有一日學成滅了荀家滿門,給了我西洲印,震懾荀家好好待我,又令他教授我陣法,互相掣肘,只可惜,荀家有掣肘,別處沒有,我依舊還是養成了冷血的性子......」

這是沈汐第一次知道,荀歧以她的角度自述為何在荀家的原因,也第一次聽到荀歧如此的謬論,他手心緊緊握著那枚黑鱗,近乎勒緊骨血里,咬牙道:「你竟如此...」

空氣中傳來淡淡的血腥味。

冗長的成長歲月,記憶里都是潮鳴電掣的凄苦聲,簌簌不絕於耳,屋內的僕役都是啞仆,大都恨著荀歧卻又不敢下手,只得在平常作弄她一番,故意叫她吃些冷盤冷飯,衣服拖延幾日送來,晚間起夜身旁也不會有人...

荀歧其實從來沒有恨過,她知道,這是她最好的選擇,滅門后誰敢收留她?即便有人收留,那人真的會希望給她平安長大嗎?他不會來殺掉自己為的一家團聚嗎?也有許多家族明裏暗裏或許都知道滅門與荀家多多少少有些關係,卻又不敢得罪荀家的勢力,而那位白衣珏珏的大哥哥做的這個決定是眼下對於自己最好的選擇,自己已經決意赴死,卻還能白撿一條命,若將來學有所成,必要報答有恩之人,何況,他的這個提議也十分的,奇特。

荀歧回想自己當初所想,不禁無聲露出了一絲笑意,微扯嘴角,自己幼年時真的天真,西洲的神主自然有許多人保護,多少人爭着搶著做他的護衛,西洲雖是兩時節雪季,但有誰不知道,西洲的山上隨意挖一挖就是白玉,多少窮困之人前去碰運氣,若能在西洲邊上遇到一白衣青年,只要你將自己的故事說與他聽,或是隨手採摘的植物全須全尾的給予他,哪怕是路邊的草,看的順眼就可換得一塊白玉,對於那些窮苦之人,更可解燃眉之急。

荀歧知道,剛剛這一番話說出,心中雖然也怕沈汐與她決裂,只是厭也可,恨也罷,只消他不必攬這無端責任便好。

沈汐頹然的放開手裏黑鱗,閉目放空片刻后,一字一句的道,「我說過我信任你的。」

荀歧沈默許久,只說了一個字:「嗯。」

沈汐道:「那你為何始終不信任我?」

荀歧一頭霧水,不明白沈汐在說什麼。

沈汐將黑鱗貼近自己,讓荀歧瞧見他近在咫尺的臉,心平氣和的道:「為何將責任往自己身上攬?無端背這一口黑鍋做什麼?希望我不自責?」他歪頭用眼睛湊近黑鱗,一顆透亮清澈的大眼珠子立即放大在荀歧的眼前,他接着道:「我只是擔心東洲邊境生活着的原住人口,見你如今這副迫不及待攬罪的模樣,想必你與竹七早已安排好了。」

比如極為邊境的東洲那些村落,那些喜歡圍着嗑瓜子的大嬸們,雖不知為何不走,但是若是牽連他們,自然於心不忍,這城中多少那樣的平凡人...

這番話...既震驚,又感動,更有心頭舒了一口氣的感覺,以為他還會如前世一般,事事極易自責,難受,並沒有做好準備與他細細解釋,怕他不信不聽,本打算先攬下罪責,待日後回歧樓,再讓竹七慢慢與他說清楚,只是沒想到,沈汐口中的信任,竟會信任至此。

沈汐聽荀歧如此說,思忖道,依自己的記憶回想,自己應當不是如此這般悲春傷秋之人啊,為何荀歧總擔心自己良善過度?

而且依自己的處事風格想想,自己將荀歧放在荀家,似乎並沒有什麼高尚思慮周全的理由,甚至他覺得自己有些不懷好意,只是想看這個小姑娘能學多少陣法本事吧?

雖然自己的之前的想法不得而知,但是很久很久以後,沈汐忽然想起來問竹七,為何荀歧覺得自己十分良善過度?

竹七「哦」一聲,道:「少主,你在五洲素有良善之名,因着山上很多白玉都在土裏,土地不能生長花草植物,你不是很喜,只要有人來你都會換給,其中不乏許多家境殷實的騙子,只為白玉而來,不過你說無所謂,趕緊送完,你要種植花草綠植,傳開了...自然就有此名聲。」

竹七補充道:「估計說好聽點叫良善,可能人家想說你傻吧。」

沈汐:「......」

沈汐奇道:「那你被趕出西洲之時,為何不偷挖幾顆白玉走呀?「

竹七朝天翻了個白眼,語帶鄙視道:「少主,你良善之名果真並非浪費虛名,趕我出洲,不搜身嗎?還讓我打包嗎?」

沈汐眨眨眼,...他...是不是在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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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岐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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