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正合奇勝
回到記憶中的家門口,他顫抖著從口袋裡摸出鑰匙。
打開門。
看了看熟悉而簡樸的傢具,他想起什麼,疾步走進來父母的卧室。
卧室里依然鋪著床單,被子疊的整整齊齊,床頭柜上還放著一束白色的野菊花,插在玻璃瓶子里。依然朝氣蓬勃的高昂著頭,猶如向日葵一般。
野菊花是他母親的最愛。
他記得母親多次說過:她對野菊花情有獨鍾。不喜歡雍容華貴的牡丹,不欣賞爭奇鬥豔的月季;更不愛亭亭玉立的美人蕉,還有難以接近的歲寒三友!唯愛野菊花樸實無華,卑不失節,貧窮不失志的君子風範。
這是他親手採摘的,每天一束。
抬頭左望。
兩幅黑框照片,框邊襯著黑紗。
他的父親看著他。眼神里隱然有意氣風發。
母親也望著他,他每每站在相框前,總感覺母親好像有話要跟他說,要交代他,怕他一個人在世上捱苦。
他的耳邊時常有某種幻覺,幻覺里母親彷彿在對他說:「兒子!如果你受傷了,就把野菊花洗凈,擠出汁,敷在傷口上,過不了幾天,傷口就好了……」
但他知。
母親再也不能開口。
他不哭。
他以後都不會哭。
他的眼淚,在上一世已經流盡。
找出抹布,浸濕。
擦拭桌子,柜子,黑框……
然後。
洗手。
上香!
跪地叩首!
輕輕地關上房門。
來到父親的書房。
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腦海里開始整理上一世的記憶。
他在漂泊顛簸的日子裡,曾無數次悔恨自己的懦弱,並無數次推演重來一次他要怎麼做。即使在臆想和推演中,他開始也是一次次失敗。
這個世間的諸多愁苦憤怒痛苦,都不會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而是力量。
是智慧。
他一邊打工一邊查找資料,學習。
十年後,他才找到了制勝之匙。
他在夢中戰勝了他們。
一次又一次。
他能找到各種不同的方式。
不斷勝出!
防禦與進攻!以正合以奇勝!
「正合」更多靠實力。古今中外的對抗實踐一再證明:實力是施謀用計的物質基礎,「正合」才是立於不敗的重要前提。
也就是靠雄厚實力,平推!
「奇勝」是出其不意的主動爭取。當然,奇勝不能一廂情願,必須在「知天知地,知己知彼」的環境下精心謀划。
面對宏飛廠當前的困局下,「正合」沒有任何意義。
他手中沒有任何籌碼。
正確的,唯一的策略是「奇勝」。
所有他已知的,都是現世未知的。
是他成功的資源。
是他獨享的資源。
想到這裡,他拿出紙筆。
開始記錄。
他現有的最大劣勢——棉紡廠欠缺生產原料,有了原材料,棉紡廠才能開工,棉紗才能外銷,有了回籠資金,他才能給工人發工資,才能完稅,才能繳納電費,才能支付銀行利息。
所有的問題中,必須先解決原材料這個第一個問題,才有條件解決後續問題。
否則,一切都是白搭。
原棉庫存,被楚家父子拖走200噸,還剩下五十多噸,雖然高等級皮棉全部被拖走,剩下的低等級皮棉,只能生產普梳紗,價格也低。
但卻是他這一世爭取來的第一場勝利。
現在他只能積小勝為大勝,以空間換時間。
五十多噸棉花,兩萬紗錠生產量的氣流紡車間,兩班倒生產,不到十幾天原棉告竭。
單班卻足以支撐二十天,甚至一個月。
他需要在二十天到一個月的時間,採購到後續的生產用棉。
可他沒錢。賬面上的幾十萬,僅夠工廠日常開銷。
那麼,他就要空手套白狼。「弄」回一批原棉。
在紡織品上下游市場頻頻漲價的同時,國內原棉走俏,高等級精品棉,有時候拿錢都買不到。
他的目標:低等級原棉。
他提筆寫下:時間,漲價幅度。
在他的記憶里,七月份原棉市場有波陡漲的空間。因為RB棉紗價格飛漲,供不應求。而此時華國已經是RB的紡織品第一出口商。
今天是7月八號,RB棉紗價格飛漲從這個月十號開始,等價格波動輻射到我國,應該有七到八天的過度期。
上游市場原材料飛漲,下游紡織品成品市場跟漲。國內紡織企業均喊吃不消。
國家在八月份打開國儲棉,大批量拋向市場,藉以抑制棉價。
楚魏提筆記錄:八月三號,真州國庫棉上市,棉花價格一路下跌。這個時間,可進入期貨市場。買跌做空。
但市場並沒有因為國家價格調控而平穩多久。
九月份,印度產棉區遭遇三十年一遇的洪災,棉產量大減。而印棉又是我國重要棉花進口國。剛被平抑下來的華國原棉市場,應聲而動。當月平均每噸棉花上漲八九百元,十月國慶節后,每噸更是一度飛漲三千多元。
記錄:九月下旬,可再進期貨市場。買空賣漲,做多頭交易。
一提筆,他就停不下來。
擬定一個個戰略部署。
戰略部署一:建好大本營,著力打牢發展根基,創品牌,搶佔市場……
戰略部署之二:進入紡織品下游市場,打造紡織品一體化企業,進軍家紡和服裝行業,築建防火牆,抵禦風險……
之三:成本戰略。人才戰略。技術設備升級。
之四:打造紡織品基地,工業園區,紡織城……
「魏魏……魏魏……」
樓下的呼喊和嘭嘭嘭的敲門聲驚醒了他。
他推開窗戶,外面已是暮色。
天已漸黑。
一道黑色的身影一手扶著自行車,一手把大門拍的「砰砰」作響。
是姨夫……
是董棟林,他能看清楚。
飛快衝下樓。
拖鞋掉了一隻,他仍然跑。
「咔嚓」打開大門。
董棟林魁梧的身影遮住了淺淺月光。
「吭嗆!」董棟林架好自行車,大步走進來,一邊走一邊怒聲質問,「楚大江他們拖走了倉庫的原棉,我問楚錚怎麼回事,他說他家已經退了宏飛股份,棉花是你答應抵債給他們的……」
看著董棟林黑漆漆的臉龐,還有鬢角處的淺淺的一層絡腮鬍,楚魏剛發過誓,不再哭,但眼角忽然乾澀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