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相見必是偶遇
混戰之後的沈憐心，臉腫了，一棱一棱的掌痕，眼神兇狠地就那麼在人群里晃。晃到快天黑。
換別人就委屈到痛哭流涕了，沈憐心沒有。跟着沈宜春那樣的父親，什麼樣的傷沒有受過呢？切菜切到滿手傷痕，被他忘在公園裏哭到嗓子啞，參加學校運動會沒有合適的跑鞋磨破腳後跟，為了父女兩個人填飽肚子去餐館打工，洗碗洗到手潰爛......
她是按野草的方式長大的。因為她有個無能的酒鬼爸爸。
路過公寓附近的街心公園，她去看八囧。那是一隻流浪狗，下排牙齒格外的突出，偏還一副八字囧眉。它不到處亂跑，只在那個小公園獃著，以前有救助機構把它帶回去，有鄰居把它帶回家，可沒過多久它又跑回來。都說它大概是另一隻忠犬八公，在等主人回來。
憐心買了香腸給它，遠遠地就喊起「八囧」。順着八囧的叫聲找過去，走到長條木椅那裏，一個鬍子拉茬的男人坐着，八囧也坐着。夕陽里一對沉思的剪影。
走近看，男人應該很年輕，但就像沈宜春一樣邋遢。衣褲很久沒換的樣子，鬍鬚圍着嘴唇長成了濃密的草地。憐心沒想到怕，以為也是附近認識八囧的人。
憐心客氣地說我來給八囧送吃的。
拿出香腸，剝好，放到木椅上，等八囧來吃。
但八囧邁著愉快的小短腿跑過來，憐心卻楞了，那隻狗好像是八囧，又不像八囧，突出的牙沒有了，難看的眉毛沒有了。香腸卻被它咬在嘴裏了。
憐心呀了一聲，你不是八囧，抬頭跟男子說「不好意思，我認錯狗了」。
覺得這話有些彆扭，憐心找補，這附近有一隻長得很特別的小狗，我以為是它。
男子說那你的香腸要拿回去嗎？
看一眼狠吞虎咽的小狗，憐心哭笑不得。從狗嘴裏搶出香腸嗎？不用了，是你的狗嗎，就給它吃吧。
不是我的狗。公園裏的。
這公園雖然也有別的狗，但以此為家的只有八囧，況且那些狗體型都比八囧大。毛色也對，小短腿也對，吃東西的狼狽樣兒也對。小狗跑過來，沖着憐心歡快地叫，濕潤的眼睛看着憐心，以往八囧也是那樣看着她的。
它是八囧嗎？它怎麼變樣了？她不由得問男子，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我不認識八囧。不知道呢。男子慢悠悠地說。
就是這公園裏的一隻狗啊，牙突眉囧的。
哦......他想說什麼又忍住了。憐心捕捉到了他的閃躲。
她逼近他，用兇狠的眼神瞪他。他躲開了。
我真的不知道它是不是八囧。
憐心沒力氣再追問。她忽然覺得很餓，每一次見過沈宜春，她都要狂吃一頓，把自己埋在一堆食物里，吃到想吐、動都不能動為止。
憐心看一眼小狗，吃飽了的樣子，舒服地趴在了長椅上。她嘟囔一句，現在我去吃飯啦，你吃飽了，我還餓著呢。
小狗汪汪地附和她。男子的肚子卻嘰里咕嚕響了。雖然他立刻捂著肚子，但憐心還是聽到了。
喂，我要去吃東西，你要一起嗎？
看見男子的邋遢讓憐心想到沈宜春的樣子。他會帶着傷一個人回到家，沒有熱飯只有冷酒，燈都不開，踡在沙發里就過了一夜。小時候覺得他可憐，長大覺得他可恨。
男子沒回應，眨巴着眼睛看憐心。
憐心就不理他，走了。走兩步還是忍不住，喂，要吃飯就跟着我來啊。你再矯情，餓死可沒人管。
她自顧自走了，聽見他從後面輕輕地跟上來。
憐心一路走，一路買食物。等到了火鍋店，兩隻手都是滿的。服務員倒不奇怪，對憐心的外帶不多說，對跟着憐心的男子也不多問，熱情地接了袋子往後廚走。
憐心自顧自走到角落裏，小小的桌子。兩個人相對而坐，都不說話。
除了自帶，憐心點了一堆涮菜。服務員把桌子擺滿了，把餐車也擺滿了。
在對面那個人的目瞪口呆里，憐心像一台開足馬力的機器，一個人吃了四個人的飯。喝了兩瓶啤酒。吃了兩個冰激淋。
吃飽喝足。互相說再見。不知道對方是誰，也不知道對方要去哪裏。
分隔一百米后，男子突然跑過來。說這樣吧，你請我吃飯，我送你件禮物。互不相欠。
憐心說不用。挨打的臉頰卻被一隻溫熱的手突然覆蓋。
憐心一驚，扭臉，鼻子懟到了他的手掌里。男子說，別動。
憐心踹了他一腳，耍流氓還不讓人動，有你這麼流氓的嗎？
踢到他腿上的骨頭了，憐心疼，他更疼。
他說你臉上有傷，我是想幫你。
鬼才信你。別讓我再看見你，否則要你好看！
男子還要說話，手也不安份地還要摸過來。憐心突然大喊起來：搶劫啦！
正是人潮洶湧的時候，立刻有人信以為真地跑過來抓他。
他像只兔子一樣跑了。
憐心回到家，撐到不能彎腰。咣地把自己扔進沙發，一動不動。
睡在沙發里，這是從童年起養成的習慣。沈宜春長夜不歸的時候，她就像個沒人要的小野貓，在沙發里抱着雙膝，餓著肚子等爸爸回來。她擔心沈宜春，也害怕一個人睡在偌大的房子裏。一夜又一夜，沈宜春家的沙發都睡出了兩個人的形狀。
芳姐來電話了。說沈宜春沒事，皮肉傷，已經送他回家。
芳姐不等憐心說謝謝，她覺得和憐心間不需要這兩個字。她是有事才深夜打電話的，說李董明天要見憐心。
憐心只說哦，知道了。
芳姐猜得到憐心晚上一定吃了太多。讓憐心改掉這個習慣，她總是認真答應，卻從來做不到。只能說憐心你明天記得運動。
憐心說一定。掛了電話，開着燈，她就那樣睡著了。
早起，憐心爬起來，覺得肚子裏有一堆石頭。她跳起來衝進浴室刷牙洗臉，但是一照到鏡子，她就傻了。
憐心的鼻子成了蒜頭的，扁的，塌的，肉肉的。
她不相信地再摸一次，肉肉的，扁的，塌的。
山呼海嘯的叫聲被她憋回肚子裏。這驚嚇未免太大，昨天還好好的，睡一夜忽然變了樣。以前總聽人說鬼吹風之類的，吹風着涼會嘴歪眼斜，但鼻子塌了算怎麼回事？難不成鬼壓着了？
對着鏡子裏那個變成蒜頭鼻的沈憐心，害怕，好奇，恐懼，心跳加速，呼吸困難，無所適從。沒想到，鼻子變了，她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清冷和淡漠沒了，呆笨呆笨的。
原來一個人臉上只是某一部分的改變，就會如此不同？怪不得越來越多的人去整容，哪怕是做一個雙眼皮，也會徹底變臉。
鎮靜一下，她開始對着鼻子又揉又捏又提拉。沒用，那像是原本就長在她臉上的，根本沒有任何振作起來的跡象。
她只有放棄掙扎，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努力平復心情。
一想到是鏡子裏的沈憐心雲見李董和芳姐，想到他們的反應，她就覺得喘不過氣來。
以前她以為自己真的不在乎容貌，而且不屑於看臉吃飯的時代。原來她一樣身不由己。
上網去搜，結果一大堆嘴歪眼斜的事情，還有所謂的鬼剃頭，一夜醒來頭髮連髮根都整個掉沒。看得憐心心驚肉跳，她想自己大概是被沈宜春氣到了，又氣又疼，所以才會這樣。
要去看中醫，還不能先告訴芳姐。
至於晚上和李董的見面，暫時戴個口罩敷衍一下吧。
想好了應對步驟，憐心鎮定下來。掏出手機，對着自己那張呆萌傻笑的臉，留了一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