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魏了翁

第三十三章 魏了翁

「當年你力主北伐,甘願以命上諫,其心可贊。」魏了翁繼續說道:「但凡事應著眼大局,尚青心繫國家,卻不知正好說中了別人的心中所想,你的主張,與韓相耦合,他當時四面楚歌,處處樹敵,急需一場戰勝來重立威信,所以即使沒有你的力諫,韓詫胄同樣也會北伐,你的死諫只不過是個導火索,真正的北伐決心,韓相早已下定,縱然沒有你,北伐這場仗,也是要打的,官家被他說動,也是支持的。」

周夫子嘴唇蠕動,似乎有話想說,魏了翁卻擺擺手,示意他聽完:「我當初反對北伐,不是反對收復失地,靖康之恥、但凡大宋臣子沒齒難忘,魏了翁豈能忘卻?蓋因開禧年間,軍無良將、兵無銳氣,韓相手下沒有能獨擋一面的帥才,一盤散沙,何以對敵?而禁軍中濫竽充數、虛報兵額的惡習數不勝數,兵備鬆弛,士氣低落,而金人兵強馬壯,將帥兇悍,我們拿什麼去打?」

「兵法雲,知己知彼方百戰百勝。」魏了翁說到此處,有些激動起來,他站起身,在室內來回度步:「又雲,兵者,兇器也,不可妄動,動則如雷霆。事不備而貿然發兵,只會反受其噬。韓相當初正是犯了兵家大忌,才落得梟首於北虜的下場。在我看來,大宋安於江南,失了河套、西北和幽雲地域,無養馬之地,無悍卒之源,要想北圖中原、還京汴梁,除了厲兵秣馬,徐徐圖之以外,別無他法。」

他轉了幾圈,說完了這番話,方才站定,眯著眼凝望窗外竹林,周夫子連連點頭,附和道:「正是如此,魏翁前些年任潼川路三府知府、提點刑獄時,大興兵備、修繕關隘,後任兵部郎中、秘書監官,也極力推進武備,定然是按這一思路來的。」

「國家大事,豈能一朝一夕即可說得清?謀而後動,慮事周全,方是定國之士。」魏了翁長嘆一聲,搖搖頭,苦笑道:「如今史相當政,滿朝文武無不出其門下,我等這類所謂的理學名仕,在他剛上任時可以壯其聲勢,一旦根基奠定,也就無用了,縱然說的皆是拳拳之心,不合史相胃口,也不能立足朝堂啊。」

他揮揮手,笑一聲,展顏道:「說這些何用?尚青,你遠道而來,這裡又非廟堂所在,國家大事可放於一邊,品茶論詞方是正道,來來來,蜀中多俊傑,你且說說,這些年蜀中可有才子作出什麼名篇大作?」

周夫子也笑起來,只是有些勉強,二人隨意的說些名人趣事,談些詩詞歌賦,喝喝茶聊聊天,倒也愜意安逸。

窗外鳥鳴風清,室內二人相對而坐,茶香四溢,書券飄香,漸漸的談興濃烈,越說越起勁,隋唐大宋,有數的名家詞賦都被兩人說了個遍,都是飽學之士,文采斐然,說起來頭頭是道,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添茶的童子來去幾回,茶盞喝乾了幾次,都不見二人疲憊。

「對了,魏翁,說起來,我在合州山村避世寄居,閑暇時教授幾個小子習字讀書,其中一個十二歲的小童交了一篇功課,極為不錯,我帶了過來,此時逢魏翁在,不如拿出來請魏翁法眼一觀?」周夫子突然想起了什麼,放下手中茶盞笑道。

「即是尚青的弟子,一定不是俗物,能作出佳作,也屬必然,請拿出來我們一起鑒賞。」魏了翁道,他話說得漂亮,卻在心裡並非那麼重視,一個十二歲的童子而已,能有多少才氣?大宋二蘇這樣的風流人物,弱冠以前也沒有多大的名聲,山村頑童,縱然得到周夫子的教導,天賦也是有限的。

周夫子起身,在隨身行囊中翻找一番,摸出一個捲軸來,遞給魏了翁,魏了翁笑著接過,徐徐展開,看了起來。

「醉落魄……好生僻的詞牌。」魏了翁第一眼就微微怔了一下,笑容不改,繼續看下去。

周夫子端起茶盞,慢慢抿茶,靜靜等待。

魏了翁的呼吸頓了片刻,眉頭微皺,仔細的將捲軸看了幾遍,低低的吟誦幾句,兩眼發亮,又來回的讀,方才放下,訝然看向周夫子,驚道:「這是十二歲的童子作的?」

「是的,魏翁也覺得驚艷?」周夫子放下茶盞,笑道:「我初初看時,也驚為天人。」

魏了翁一臉的不可置信,卻又不得不信,拿起捲軸,又看了一遍,口中道:「十二歲的童子,能作出這種詞作?尚青,確定是這樣?」

「一定是的,那山村都是農夫,識字的人都不多,會作詞賦詩更是沒有,這孩子的父親母親大字不識,絕不會有槍手代寫,是他所作不會有錯。」

「寒山幾堵,風低削碎中原路……妙啊!」魏了翁拿著捲軸,愛不釋手,那種愛惜的神色,讓長孫弘看了,只怕要慚愧汗顏:「詞是上品,內容更是上品,其中暗諷小人,壯志凌雲,寫這詞的人,有大雄心、大志向。」

他把捲軸捲起,小心的放在案上,扭頭問周夫子:「你這學生,姓甚名誰?」

「複姓長孫,單名一個弘字,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他不過跟著我讀了兩個月書,在此之前,白丁一個,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連名字都不會寫……」魏了翁再次驚訝了,不可思議的問道:「兩個月就能寫出這等詞作?尚青,你用了什麼方法教的?」

周夫子苦笑一下,有些難為情的紅了臉:「魏翁,說來慚愧,我寄居山村,本無心教授,不過是為了衣食溫飽,而受村中大戶所託,教導他幾個子侄習字。這長孫弘,是村裡保正之子,中間插班來的,我並沒有用心教導,隨意的讓他們讀書而已,他剛來時,毫無出眾之處,相反的略顯愚鈍,豈料過得兩個月,突然開竅了一般聰慧起來,一日千里般精進,這首詞作,其實是他本身天賦所為,與我沒有太大關係。」

「如此說來,此子必是神童。」魏了翁恍然,點點頭,若有所思的敲著桌子:「孩童突然開竅,也有先例可循,所謂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就是這個意思,尚青啊,你那山村邊鄙,文風不盛,如將這孩子留在那邊,彌足可惜啊。」

「魏翁所言極是,我也覺得,這塊璞玉尚需雕琢,如荒廢在田畝之間,未免可惜,可嘆他家境貧寒,無錢無物,要想去縣學讀書,很難。」周夫子搖搖頭,嘆氣道,他雖是曾經的朝廷御史,卻是被政敵攻擊貶出來的,對方做得絕,連高官去職后慣常有的職錢也沒有,一文錢收入也沒有,不然也不會屈尊去給李顯家當西席,實在潦倒落魄。

「可惜我如今無官無職,又被貶在此,實在愛莫能助,如此,唯有指望尚青竭盡所能,助他成才了。」魏了翁也沒有辦法,他是被貶到靖州的,不得擅自離開,否則就是犯法。

兩人對坐,看著長案上的那副捲軸,默默無語,沉寂了半響,魏了翁幽幽的開口,站了起來:「我來寫一封推薦信吧,如果此子有緣,能通過解試,上京趕考,也有人能接待他。」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立宋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立宋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十三章 魏了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