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塵落子

第三章 清塵落子

盛京有詞:

醉生夢死尋一歡。所言的是天下第一樓,人間尋歡。

素手霜姿止風月。所言的天下第一樓的樓主,清塵公子。

傳言他性情溫和,常是一身淺衫,素以面具遮容,擅長機詭,師承天下第一奇人——鬼塵方尊。令人慾一探究竟之時,也望而生畏。

「清塵公子,只怕現在我們已經不在人間尋歡樓內了吧。」

清塵公子只是靜靜地望着她。

「你一早就佈下了九字連環陣,讓醉歡姑娘引我們入陣。」宮鈺依舊在凝視着那幅畫,「這幅畫便是這個九字連環陣的第九個棋子了,清塵公子不愧是鬼塵方尊的弟子啊。這些畫后都藏了一個棋子,再按照九宮排列,這絞殺之陣可謂是令人防不勝防。」

李疏影神色一冷。

宮鈺卻搖了搖頭,道:「清塵公子此舉不過是在試探我罷了。」

只是這個試探有些嚴厲,若是無法過了這個試探,便只能留下這條命了。

「此陣只需要穩住第九子即可,看似變化無窮,其實始終是一,再到第一幅畫那裏攻陣就可以了。」宮鈺道。

「閣下既然知道破陣之法,那為何不破陣而出?」清塵公子的臉從眉梢至鼻尖,皆藏於了半邊面具之下,只餘下一微彎的唇。

可是穩住第九子的最好辦法,卻是要定住這第九幅畫,也就是毀了它。

宮鈺嘆道:「可惜了,我是無法破此陣的。我不會毀了這幅畫,也就不能定住就第九子了。」

醉歡聞言有些驚訝。

「莫非閣下與這作畫的人是舊友?」清塵公子忽然問道。

「公子又何必明知故問呢。」宮鈺道,她的語氣有些微涼,「這幅畫是出自恭王蕭璟之手啊。」

當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在場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緘默。

這個名字意味着什麼,在場的人似乎都知道。

七年前,元晞公主宮鈺一步一磕頭,從皇宮城門到重華殿的最後一層台階。

這血染一路的堅持,正是為了宣御門之變的元兇,恭王蕭璟!

清塵公子的眼中劃過一絲嘆息,他只輕輕敲了一處牆壁,那九字連環陣便不攻自破了。

原道他們早已至一竹屋內。

「清塵公子為何又幫我破了陣?」

「閣下有我師父的令牌,自然是要以禮相待,不必勉強了。」清塵公子答道,他沏了兩杯茶。

宮鈺聞言笑了,她抬手摘下了斗笠。

她正是當今最受聖寵的元晞公主。

她烏髮挽成了一雲髻,只斜插了一根翡翠綉紋簪,餘下的發便及至腰間,宛若潑墨傾瀉。織金暗紋貂氅映襯着她雪白的肌膚。

此刻,她朱唇微彎,分明笑得溫文無害,可那一眼掃過來,竟隱隱有幾分帝王之威。這並非是一個溫柔和婉的女子,而是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上位者。

醉歡雖然之前就有些懷疑那穿着貂氅的人是元晞公主,可當看到她直接摘下斗笠時,還是忍不住驚訝了一下。隨後,她便退出了竹屋。

清塵公子並不希望她觀棋。

「想必清塵公子早就料到我的身份了。」她笑道,笑意卻不達眼底。

「殿下提前歸京,特意來在下的人間尋歡樓,這般殊榮,卻是讓人難以消受了。」清塵公子的語氣雖然恭敬,卻並未有行禮之舉。

「平日聽聞清塵公子善於下棋,而我也是愛棋之人,不知公子可否願意與我對弈一局?」

「殿下請吧。」清塵公子溫聲道。他鋪開了棋譜,「不知殿下是用黑子還是用白子?」

「我喜歡用黑子。」宮鈺答道。「公子知道了我身份,便也應該猜到了我來人間尋歡的目的。」

她低頭落下一個黑子,開門見山道:「我要這天下第一樓,為我所用。」

黑子的攻勢極為凌厲,白子雖然處於守勢,卻也沒有落入下風。

清塵公子低頭凝視着棋盤,溫聲道:「殿下說笑了,人間尋歡從來不參與朝廷的鬥爭。」

「憑藉你師父的令牌也不行么?」宮鈺問。

「殿下應該也清楚,憑藉這令牌不過也只是能見在下一面罷了。」清塵公子落下一白子,化解了黑子的攻勢。他的言下之意自然是拒絕。

這樣看來,只有換一條路了。宮鈺靜默了一瞬間,微微笑了:「公子,你可曾聽聞七年前的鄂州詩案?據我所知,這一案的主犯顧豐亭的宗族都被流放到了西北,可鄂州顧氏一族在被流放西北的途中,有一對顧氏兄妹卻出逃了。可誰也沒有想到,他們竟然逃到了天子腳下——盛京。」

清塵公子神色未變,他依舊是低頭望着那局逐漸複雜的棋盤,目光有些淡漠,他握着手裏的那枚棋子,低聲道:「殿下所言之事,在下也有所耳聞,只是在下聽說的與殿下有些不同,那顧氏兄妹不是早就死在了逃亡的途中么?」

「若是這顧氏兄妹死了,宮中的錦衣衛也應該放心了,可我在這回京的路途上,卻恰好碰見了一個錦衣衛,我問他,他在追查什麼,結果,他告訴我,他正在查顧氏兄妹的行蹤,而這條行蹤正是指向盛京。」宮鈺輕輕笑道。

清塵公子沒有說話,只是他的目光稍稍沉了幾許,他手中的那枚棋子依舊沒有落在棋盤上。

只聽得宮鈺接着說道:「我對錦衣衛說的事情有些興趣,我繼續問他,他是如何知道這條行蹤指向盛京的。他回答說,他在回京的官道上發現了一件東西,這件東西,正是顧氏家傳的紫玉,這紫玉上雕刻着顧氏之女的名字。清塵公子,你說,這顧氏兄妹究竟死沒死呢?」

「興許是賊人搶奪了顧氏兄妹的紫玉,不小心遺漏在了官道上。這也未必沒有可能。」清塵公子道。

「可當今的錦衣衛,一貫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啊。這顧氏兄妹卻彷彿憑空蒸發了一般,什麼也沒找到,錦衣衛是不會放棄紫玉這條線索的。」宮鈺微笑道。她話鋒一轉:「我倒是聽說,清塵公子和醉歡姑娘是七年前到了盛京,然後建立了人間尋歡樓,你說這究竟是不是巧合呢?」

清塵公子抬頭看着這位笑意晏晏的公主,他的神色也漸漸地淡了下來,那雙眼睛裏彷彿也下起了片片白雪。

宮鈺竟然直接那塊紫玉放在了桌上!

清塵公子的臉上終究是閃過了一絲驚訝。

「公子不必驚訝,這是那位錦衣衛送給我的,他喜歡看那官道上的雪景,我便幫助他,讓他永遠地留在那裏了。因此,現在也只有我知道這塊紫玉的秘密了。」宮鈺依舊是在微笑着的,彷彿已經凝成了一種面具,「只是我現在告訴了清塵公子,不知道你能不能替我將這塊紫玉還給顧氏兄妹呢?」

「敢問殿下都知道了些什麼?」清塵公子輕聲問道,他沒有再看那塊紫玉,他只是看着那盤棋,在這樣的僵持之下,不知是否是錯覺,他握著棋子的手指有些微微地顫動。

宮鈺沒有回答,她低頭凝視着棋局,正在猜想這最為關鍵的一白子會落於何處,須臾,她才道:「我知道什麼並不重要,只是這一步棋你終歸是要下的。」

她是執棋的人,所以,她必須要讓這個棋局如她所想的一樣變動。

「殿下當真是聰慧至極。」半晌后,清塵公子似是下定了決心,落下了一白子,這場對弈已經是尾聲了,「那麼,殿下會相助那對逃亡的顧氏兄妹剷除敵人么?」

「你錯了。」宮鈺緩緩落下一個黑子,道:「我不光要為這對顧氏兄妹剷除敵人,我還要翻了這鄂州詩案,還他們宗族一個清白。」

當清塵公子回神時,那棋局是勝負已定。

他的白子被那位殿下黑子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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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宮鈺重新戴上斗笠與烏衣青年離開竹屋時,清塵公子才撤去了棋局,他又沏了一杯茶,置於對面。

「你還要在屋外站多久?」清塵公子嘆息道。

聞言,入屋的竟是酔歡。

此刻,她的手指微僵,雙腮被凍得通紅,顯然是在雪地里站了很久,「哥哥,她說的是真的么?她說她能翻案?她真的願意幫助我們?」竟有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

「她幫助我們,對她自己只會有利。」清塵公子低聲道:「能得到江湖勢力的支持自然不必說,而且,當年謀害我們的那些人里,也有不少是那位公主殿下需要剷除的人。」

「那如此說來,即使我們不幫她,她也會對那些人動手?」醉歡疑惑道。

「不,我們是不會不答應她的。她能說出我們的身世,便已經是有了足夠的籌碼。」

「哥哥的意思是,這不僅僅是一個交易,還是一個威脅?」醉歡驚訝道。

清塵公子笑而不語。

醉歡只覺得脊背發涼,沉默許久,才喃喃道:「她真可怕。」

「若是不可怕,她如何能查得到你我的身世?只怕她這七年裏早已經布好了今日回歸盛京的局了。」罕見的,這位清塵公子的神色里竟然含着些許敬意與忌憚。他喃喃道:「這盛京啊,要開始變天了。」

竹屋裏寂靜了須臾,

只聽得酔歡道:「哥哥,我還有一事不解,你為何要將那恭王的畫作為第九幅畫?」

「不過是受人所託,想看看那位公主殿下的心罷了。」清塵公子的眼中有些悲憫的情緒。

看來,那位公主殿下已經被困在七年之前了。

「等雪停了,你就差人將那幅畫送給公主吧。」清塵公子喟嘆:「她也是一個可憐人。」

醉歡卻知道,他不僅僅是在可憐那位公主,也是在可憐他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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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着龍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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