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趙九跟何大爺當街鬥毆,不是多大罪,在衙門各自吃了十大板子就給放了。趙九揉著屁/股一瘸一拐地出來,那何大爺畢竟年紀上去了,身子骨再硬朗也吃不消,趴在寬凳上被衙役抬著回了保和堂,最後還不忘咒罵一句趙九這鱉孫。

趙九冷哼一聲,鼻孔朝天,看見走近的貞白,立即扶著腰臀往前挪。許是怕牽扯傷處,他兩腿大張,走起來左搖右擺,跟個旱鴨子似的。他把貞白拉到一旁,壓低聲音,神神秘秘說:「道長,大事不好!」

貞白拂開她的手,刻意拉開一段距離:「何事?」

趙九掩嘴道:「方才我出來前,聽那鋪頭跟縣太爺說,大嫂子在裡頭招了。」

貞白蹙眉:「招什麼了?」

趙九看了眼四下無人:「招了那把鐵鍬是他們家的,而仵作驗出那名死者,骨頭髮黑,好像是被毒死的!推測埋屍的時候,用鐵鍬刨了坑,不留神就一起埋了。」

所以並不是貞白起初猜測的那樣:死者被他人謀害埋在竹林里,後來王六家擴建院牆,無意中將屍骸圈進自家宅院。

事實可能是兇手殺人害命后,在王六家的院子里刨了個坑,將屍體掩埋了。

而這個兇手,及大可能是王六或其妻,更甚者是一起作案。

可是誰會把一個死人埋在自家院子里,多瘮得慌,每天踩著一條人命度日,就不做噩夢?

此時,一個官差行色匆匆走出來,點了門口兩名衙役道:「快,跟我再去一趟王六家。」

衙役立即跟上詢問:「頭兒,啥事兒啊?」

為首的道:「我們帶回來的那包骸骨裡頭,多了一根腿骨。」

那衙役好似沒明白:「啥?多了?」

「哼,你說多了一截趾骨咱還會懷疑這死者長了十一根腳趾頭,但他總不能多長一條腿吧。」

衙役會晤:「也就是說,有兩名死者!」

「對,利索點,得把王六他家院整個兒犁一遍。」

聽完頭尾對話的趙九驚愕得張大嘴,瞪著一雙銅鈴似的眼睛目送官差走遠。

實在難以置信,他好容易回過神,轉向貞白:「不不不會吧?道長,我們要不要跟上去瞧瞧?」

貞白卻彷彿充耳不聞般,問了趙九另一個問題:「你為什麼如此盡心的幫助王氏?」

說不定今日,他是為了摸進衙門打探消息,才會故意毆打何大爺。

貞白向來沒有一顆玲/瓏心,也並無多大的智慧,不然也不至於她當年被人擺了一道,至今也不知其誰,甚至連丁點頭緒都摸不清。

趙九張了張嘴,神情暗淡下來,他說:「你知道王氏餛飩鋪那樣火爆,而我們這些小攤在他旁邊開了數十年也沒有倒閉是為什麼嗎?」

貞白不知道,因為她從未關注過這個,更無甚了解。

趙九說:「因為他每日限量,為的,就是給咱們留一口飯吃。誰會嫌錢多呢,他大可以把餛飩賣到晚上收攤,可是他說咱不貪心,夠過日子就行,都是街坊鄰居的,出來討生活,有錢大家一起賺。」

這樣一個不貪圖利益之人,又怎會殺人埋屍呢?

趙九嘆了口氣:「如今他們家遭難,我若不盡心幫襯點兒,良心該喂狗了。」

貞白沒說話。她第一次正眼去看面前這個五官扁平且身材矮瘦的人,腰間總有幾處線頭好似沒被裁剪乾淨,袖口也沾著麵粉,整日圍在包子攤前轉的小老百姓,為了生計起早貪黑根本沒有那麼多的窮講究。

貞白頷首,示意趙九跟上。

官差衝進王家院子,將燈籠掛在青竹上,並以此為中心下鏟,一個衙役拾起那塊插/入土裡的木質符籙:「頭兒,這是什麼?上面還刻了字!」

為首的官差接過,反轉著仔細看過,壓根兒不認得上頭鬼畫些什麼,他琢磨道:「好像是塊符。也就是說,兇手還請了道符在此地鎮屍?」

衙役們面面相覷,心中更加認為王氏可疑,因為只有住在這裡的人,知道地里埋屍,心中懼怕才會請符來給自己尋個安穩吧?待犁完這個院子,非連夜審出個結果來。

果不其然,距埋葬上一具骸骨不到一尺之處,挖出了另一具骸骨,衙役往旁邊鋪了塊白布,忍著腐朽的氣息,捏住死者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將一具比較完整的骸骨拎出來,又在土裡掏了掏,把一些碎骨撿完。

為首的官差蹲下/身,在鼻息前扇了扇風,驅散異味,瞅了半天才說:「這人穿的是壽衣。」

「是哦。」另一個人插話,「只有死人才會穿壽衣。」

為首的疑慮:「兇手殺了人還給其穿上壽衣,是不是太多此一舉了?」

衙役接話:「既埋在同一處,上具屍體卻是被草草處理的,穿著平常的粗麻布衣。」

為首的官差伸出手,摸上那件壽衣:「上等的綢緞。」

他目光上下逡巡,鎖定再其頸骨的位置,那裡系著一根紅繩,官差抬手一勾,拉出一個折成三角的黃紙包。他小心翼翼打開,目光掃過,瞳孔驟然緊縮,滿臉肅殺道:「快,把屍骨抬回縣衙,讓仵作查驗。」

衙役一臉詫異,不知發生了何事:「怎麼了頭兒?」

為首的將黃紙折進袖中,並不多解釋:「回去再說,先判斷死因!你們兩個繼續挖,我一會兒再派些人手過來。」

三名衙役抬著屍骨出院之際,貞白與趙九隱入柵欄的折角處,待一行人走遠,趙九才探出腦袋,壓下心中的驚悸,開口:「什麼情況?怎麼又挖出來一具,不會真的跟王六和大嫂子有關吧?」

貞白蹙眉,隱隱覺察不對勁。

陰風吹過,屋檐下的白皮燈籠微微晃動,有意無意磕在門楣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誰?」正鏟著泥土的衙役直起身,警惕地看向四周。

聞言,趙九虎軀一震,原地立正,低聲問:「發現我們了?」

貞白半響無語,從柵欄的折角邁出,身形纖細,背脊筆直,青絲袖袍在陰風中飛揚,趙九看在眼裡,真乃神仙之姿。待他內心讚歎時,又聽另一個衙役說:「哪裡有誰,起風了,趕緊挖吧。」

那衙役看著堂屋門前的白帳飄動,棺槨前那盞長明燈的火苗左搖右擺,彷彿隨時會撲滅。

月黑風高時在人家靈前挖屍骨,著實有些毛骨悚然。

冷風從脖頸後面灌入,衙役不禁打了個寒顫:「頭兒啥時候派人來啊,我覺得剩咱倆怪瘮人的。」

另一個衙役是個膽兒肥的,聞言就笑:「咋的,你還怕有鬼啊?!」

後者嘴硬道:「去你的,你才怕呢。」

「人死如燈滅,我可不信那個邪……啊呀我去!」他剛說著,扭過頭,就見掛滿靈堂的白帳飛舞著,被長明燈的火舌一撩,頓時被點燃,火焰驀地上竄,靈堂驟亮。

衙役鏟子一扔,就朝院前那口水缸撲過去,喊道:「滅火。」

兩人舉著瓢盆澆水,一陣手忙腳亂,沒一會兒就把火勢撲滅了,二人瞧著被自己弄得一團糟的靈堂,正感愧對亡靈,忽地大風一卷,堂屋的大門砰一聲砸閉,鬆鬆緩緩的門閥傾斜,直接掛在了門扣上。

二人具是一驚,驚惶地站在棺槨前,而那盞左搖右擺的長明燈遭大門的颶風衝擊,噗呲熄滅了。

室內陷入一片漆黑,兩人的呼吸一窒,頓覺頭皮發麻。

貞白便是趁此閃入院中,停在那幾株倒在地上的青竹前,伸出手,在虛空中輕撫幾下,指尖才落在其中一顆青竹上,貞白下意識朝下滑動幾寸,摸到凸起的竹節,暗道:沒道理啊,只剩幾縷聚不齊的殘魄,怎會有這麼重的陰煞氣?

難不成,陰魂被人拘走了?

腦子裡忽地閃過傍晚時遇見的那個小女孩。

難道是她?這個念頭一現,就被貞白否決了,白日里她在此處摸到的也就只剩一點殘魂,實在太弱,才沒有貿然拘出,本以為入夜能將其凝聚成形,誰料僅剩下的不過是一捧怨氣。

除此之外,就再沒剩下任何線索。

貞白凝神,指尖觸到另一根青竹,突然幾下砰砰聲,堂屋的木門被人至裡頭狠狠撞擊。

冷風從門縫裡灌入,樑上垂落的白帳飄揚,有意無意間掃過兩名衙役的背後,嚇得他們一個激靈,哀嚎出聲,撞門撞得越發狠了。

貞白剛站起身,正堂門閥哐當落地,兩名衙役雙雙摔出,虎軀砸在石板上,塵土飛揚,發出一陣悶響。

兩人痛吟出聲,在地上掙扎幾許,剛爬起身,就見庭院中直立著一個黑影。

眨眼間,那黑影竟瞬移到了院門前,形如鬼魅,他們甚至都沒看清黑影伸一下腿。

二人又眨了眨眼,確認自己不是眼花,腿立即軟了。

與此同時,走進來幾名官差,攔住了貞白的去路。

那人迎面一愣:「你是何人?大半夜在此作甚?」

貞白筆直而立,不欲與官府糾/纏,剛要敷衍幾句,趙九擠了進來,喊:「道長,道長,您走錯了,我家在那邊兒。」又轉向官差,圓滑道,「不好意思啊各位官爺,咱走錯門兒了。」

正堂外嚇腿軟的兩人此時回過味來:「等等。」

他們抬步走近,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瞅著貞白一陣打量,一個道:「有問題!」

另一個道:「對,肯定有問題!」

貞白神色淡漠:「官府跑來砸人靈堂的事,我可以當作沒看見。」

「啥?」居然被反咬一口了,當差的當下急眼,「胡說八道!我說怎麼靈堂突然著火呢,八成就是你所為,趁我們進去滅火,再弄來一陣風,把門關了又把門閥給插上,然後闖進來,想毀滅什麼證據?!」

貞白面不改色:「所以你是說,我能呼風喚雨嗎?」

那人一愣,新來的衙役聽聞,也覺得這罪名扣得有些智障。視線往堂屋裡一掃,裡頭被搞得烏七八糟。

趙九適時嘆道:「人都死了,還不得安生,官爺……」

「行行行了!」衙役抬手制止:「你打住啊,衙門辦案,我們自會妥善處理,你們,趕緊走,別跟這兒妨礙府衙辦差。」

「誒。」趙九連忙應下,朝貞白做了個手勢,示意她趕緊離開,自己則腳底抹油地跑了。

其中被關進靈堂的那名衙役欲要阻攔,新來的那人按住其肩頭,對身側人頷首示意:「你去跟上。」

「是。」那人奉命出了院子,一路尾隨而去。

圓月參了雜色,星光斑駁,趙九剛要開口,就被貞白截斷了:「有人。」

趙九連忙住口,差點咬了舌/頭,兩人行在夜色中,拐入一塊空曠的荒地,四處雜草叢生,枯枝遍野,趙九納悶兒他倆怎麼越走越偏,正心底發慌,突然被貞白猛力一推,趙九摔進了一處草坑裡,枯枝在手背上劃出一道血痕,他來不及喊疼,更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就見近處一黑一白的身影揮劍橫掃。

被那道驟亮的劍光閃了雙目,趙九抬手遮擋,隨後扒拉開枯草,定睛一看,當即睜大眼,由衷感慨:「高人啊!道長果然身手不凡!」

只是,這白衣人從哪兒冒出來的?為什麼背後襲擊他們?

那劍光著實有些晃眼,在月隱星稀的曠野外,除了能辨雌雄,看不清長相。

趙九撓了撓腮幫,覺著那又長又細的骨頭架子略有些眼熟。

思至此,趙九靈光一閃,這瘦成具骨頭架子的大高個兒不正是他千辛萬苦背回來的修士嗎?

救命之恩不報,居然偷襲,中邪了丫!

趙九一尋思,那人從亂葬崗出來,說不定丫真中邪了呢。

中邪的骨頭架子挽出一個劍花,朝貞白眉心刺去,後者身輕如燕,凌空一躍,腳尖點在其劍上,借力一旋,沉木劍直逼其面門,修士半身後仰,劍尖貼著鼻翼毫釐之距,驚險劃過。

修士握緊劍柄,手臂微顫,欲強行提氣,卻聽對方開口:「附骨靈。」

修士眸子一顫,有瞬息怔愣。

貞白道:「再亂動的話,你就做不了人了。」

趙九躲在坑裡,見二人休戰,立即跳出來,說:「誒,你還記得我不?東市裡賣灌湯包那個,是我昨晚好心背你回客棧,這位道長救的你,你怎麼還恩將仇報,跑來殺咱……啊啊啊啊啊……」

趙九說話間走近,立即尖叫著倒退回去,瞪著一雙眼珠子,彷彿見鬼了一樣。

那可不就是鬼啊,滿脖子黑筋縱橫交錯,一路爬到了下巴和臉頰,那張俊逸非凡的臉,此刻猙獰得可怕。趙九嚇得舌/頭打結:「你你你……是人是鬼啊?」

貞白被他一驚一乍的叫喚嚷得耳膜疼,答道:「現在還是人。」

趙九狠狠咽一口唾沫,心道:什麼意思?一會兒就不是了嗎?

貞白不予解釋:「把他背回去。」

趙九一愣,抵觸情緒蔓上心頭:又背?

剛才上躥下跳且大戰三百回合那人是誰?會需要人背?

趙九正想著,就見那人撐著劍的身體晃了晃,垮倒在地。

趙九不可思議睜大眼:鬧吶!挺能演啊!

更可氣的是,就算再不甘願,他還得忍著懼怕,將這隻隨時可能變異的長腳雞給背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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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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