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過來了。」包子鋪老闆嗓子一緊,彷彿被人捏了氣管,瞪著雙驚恐的眼睛,抖著雙腿往後退,被腳下凸起的石塊一絆,整個人直接砸進了路旁那條陰溝里。

貞白再度無語。

這種自己嚇自己的能耐也是沒誰了

伴隨著包子鋪老闆一聲凄厲慘叫,驚得鄉鄰哀嚎連連,一眾撒丫子狂奔,也顧不上王五王六他媳婦兒了。婦人估計也給嚇懵了,立在原地,僵成塊鐵焊的樁子。

包子鋪老闆頂著一根稻草,在陰溝里站起身,正欲往上爬,就見那嚇死人的玩意兒「飄」近了,提著白皮燈籠的手上滿是血污,身上那件寬寬大大的白袍子在風中晃蕩,裡頭彷彿就剩一把骨頭架子般,詭異地空蕩。然而更詭異的是王六她媳婦兒突然爆走,大喊一聲「王六……」就朝那人鬼不祥的玩意兒撲了上去。

包子鋪老闆伸出五爪,驚悚的捂住半邊臉,睜成一隻獨眼龍,奈何那爪子掉在陰溝里,沾了一手的稀泥,被他此舉一捂,糊了滿臉。

再瞧那婦人,應是中了邪吧,才會將一把長達近兩米的骨頭架子錯認成了王六那枚矮胖墩,況且這骨頭架子雖面如白紙,模樣卻俊俏得很。

婦人衝到那介白衣跟前,一把抓住那隻挑燈的手,觸及的瞬間,徹骨冰冷的手背凍得她一顫。

若不是渾身透著股森森陰氣,又在夜間神出鬼沒,包子鋪老闆都要懷疑這老娘們兒是上趕著吃人家豆腐了。

婦人淚眼婆娑道:「這燈籠,是我家王六拎出門的,怎會在你這兒?他……他人呢?」

包子鋪老闆聞言一愣,放下捂著半邊臉的爪子,細看那白皮燈籠的下角,果然寫著王氏餛飩幾個字。

骨頭架子眼周發青,蒼白的嘴唇翕動,嗓音跟破了的風箱在抽拉一般,及其嘶啞:「山下,去……」

一張口,婦人就嗅到他滿嘴的鐵腥味,猛地縮回手,那骨頭架子卻整個一斜,暈倒在地,背後的劍匣壓在身上。

包子鋪老闆瞠目結舌,鬼也暈?

他一個激靈,手忙腳亂從陰溝里爬起來:「大嫂子,這是個活的嗎?」

說著就去探人的呼吸:真是個活的!

又並起兩指探向白衣人頸項動脈,包子鋪老闆「嘶」一聲縮回手:「都他媽涼透了。」

湊近了一瞧,此人好似有幾分面熟,但因方才嚇得不輕,腦子不太靈便,他在這城裡打開門做生意,人來人往見過不少好看的皮相,但喪成這樣還這麼俊俏的,他就見過一個。

包子鋪老闆一拍大腿道:「他……他不就是一月前進亂葬崗的修士嗎?!唉喲娘誒,出來了?就他一個人出來了?還有一個呢?」

聞言,冷眼旁觀的貞白終於靠近了些,彎下腰,打量白衣人半響,淡漠的眉心一皺。

包子鋪老闆察言觀色道:「道長,有什麼問題嗎?他從那種地方出來,會不會被什麼……」

貞白:「背回去。」

「啊?」包子鋪老闆反應過來,連連點頭,「噢噢噢,背回去。」他在前襟蹭掉爪子上的泥漿,背身蹲下,抓起那人的手往背上拉,費了好一會兒功夫,修士軟綿綿地彷彿沒長骨頭,可扛上背之後又覺得此人全身一把皮包骨,硌得人生疼。

一個月前這修士雖談不上多健壯,但還算剛勁勻稱,個兒高又齊整。背負劍匣往包子鋪的攤前一坐,老闆做了二十多年生意從來沒那天清早一般火爆過,都賽過王六家的餛飩鋪了。這人招蜂引蝶的聚來了整條街的小姑娘老娘們兒。都是群只見過油菜花的鄉下佬,突然來了朵油菜花中的翹楚,啊呸,牡丹花,一枝獨秀!男人怎麼能用花來形容,娘里娘氣的,一點都不酷。管他的,反正好看就是了。原本與他一同前來的男子也是個清雋的,只是跟他放一起,就顯得平平無奇了些。

包子鋪老闆背起修士就要往回走,奈何那人身高八尺,壓/在包子鋪老闆身上,長腿拖地,活像個一米四五的小兒背了個踩著高蹺的大高個兒。

婦人急道:「他剛才說山下,是不是說我家王六在山下啊?」

包子鋪老闆:「他說的?」

婦人忙點頭,包子鋪老闆扭頭對貞白道:「那個,道長啊,這又是在亂葬崗外頭,能不能勞煩您同我們走一趟?不會讓你白跑的。」

婦人立即掏出錢袋遞給貞白,後者並未去接,冷冷拒絕:「我不去那裡。」

包子鋪老闆:「為何?」

婦人緊緊握住錢袋,抹了把淚。

貞白右移一步,伸手在修士的腰側掏了掏,拿出一塊木質刻成的符籙,遞給婦人:「帶在身邊,只要不入亂葬崗,它能擋煞。」

婦人連忙接過,轉身就往亂葬崗的方向跑。

「大嫂子,你別一個人去啊,等等。」包子鋪老闆放下修士,令其靠在一棵樹根下,拜託貞白照看著,便惶急慌忙地提起燈籠追婦人去了。

原本冷眼旁觀的貞白,不太想救他。

但鄉鄰們說,他是為了救那個孩子進的亂葬崗。

貞白便強行擠出來一丁點兒善心,守在一旁,而非轉身離開。

此時三更已過,蔽月的黑雲漸散,銀光漏過桑葉,渡在樹下人臉上,雖蒼白如雪,卻面如冷玉,長睫若羽,只是呼吸若有似無,彷彿下一刻就會斷氣。目光順著他白膩的脖頸往下滑,略敞的領口幾道血印,像被鋒利的樹枝划傷的。在亂葬崗里待上月余還能活著出來,也不知此人是命大還是本事大。

貞白的視線落在修士右手虎口處,那裡有一道及深的豁口,結過痂,血塊已呈褐色,但未曾包紮而又經撕扯,便再次裂開,鮮血還未乾透。

貞白有片刻出神,隨即蹲下,探上其脈搏,目光陡然一沉,她捋起男子袖管,那蒼白的臂膀凸起根根青黑色筋脈,在皮下阡陌縱橫,蜿蜒直上,貞白扒開他胸前衣襟,那些青黑色筋脈交錯在胸膛,直逼心口蔓延。若是包子鋪老闆那幾人在場,看了估計得嚇癱。

是屍氣,且已侵入肺腑。

而他領口下彷彿被樹枝划傷的血痕,是其在自身刻下的一個符咒,以防屍氣蝕心。但亂葬崗的怨煞之氣太重,這個符咒根本不足以自保,屍氣攻心只是早晚而已。

貞白拎起他垂下的手,微微施力,其虎口處漸漸彌合的傷口重新裂開。她輕輕掐了,掌心凝了道真氣,彷彿形成一個吸盤,引流出虎口的鮮血逐漸呈褐色,蔓延入心口的黑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縮退。

修士的臉色在月下白到幾乎透明,好似有一隻手在他體內死勁拉扯,要將他抽筋剝皮般。他極為痛苦地皺起眉,長睫微顫,掙扎著欲想抽回手,被貞白強行拽住,然而那青黑色筋脈在即將退到肩頭時猛地停住,貞白加重力道,可那爬滿全身的青黑色筋脈卻未消退半分,反而在以更快的速度重新蔓向胸膛。

修士慘白的嘴角溢出一滴血,貞白心下一驚,立即收手:「是附骨靈。」正如其名,是一種附在人骨上的怨靈邪煞。盤踞入心,侵皮附骨,使其肌肉萎縮血脈枯竭,直到骨頭與皮肉生生剝離,變成一隻人鬼不是的「白骨精」。

眼前的修士,肌肉薄削,眼看就要瘦成一把骨頭了,若不是刻在胸口的那道符咒,恐怕已經化成一堆白骨。顯然他即便走出亂葬崗,若無法驅除身上的附骨靈,也是命不久矣。

貞白撕下修士衣襟下擺的一塊布料,簡單粗暴的纏在他虎口處,胡亂打了個很不講究的死結。剛站起身,就見包子鋪老闆以百米沖.刺的速度狂奔而來,一時沒剎住腳衝到了貞白前方,有又氣喘呼呼掉回頭,抹了把臉上的冷汗,道:「不,不好了,你先看著他,我去城裡喊人幫忙,都,都死了。」

貞白一怔:「誰死了?」

包子鋪老闆躬下/身,雙手撐在大腿根,粗喘道:「王六,還有……」他指了指靠在樹下的修士,說,「跟他一起的那個。」

「那婦人呢?」

「受不住刺激,大悲過頭,昏倒了,我現在得去找人來幫忙。」

貞白瞭然,瞥了樹下人一眼,沉著道:「這人也快死了。」

語氣太過從容冷定,彷彿只是在說這人受寒了般,以至於包子鋪老闆一時沒反應過來,點了點頭,又猛地抬起下巴:「啊?」

他狠狠咽了口唾沫,試探性的問了句:「還有救不?」

貞白垂眸:「試試吧。」

「誒。」老闆應著,去扶昏迷不醒的修士,「救命要緊,先背他回去,再通知鄉鄰們過來,哦對,給他弄到哪兒?」

「祥雲客棧。」

包子鋪老闆一鼓作氣,到祥雲客棧時差點岔了氣,也顧不上其他,火急火燎地竄出門去找人了。

一夜折騰,天見麻亮。

保和堂的藥師一大早被攪了清夢,揉著惺忪睡眼接過方子,又打了個哈欠才懶懶散散抖開藥方,細瞧片刻臉色驀地一沉,上面全都是大補的藥性,虧他還以為是什麼要命的重疾呢天不見亮來砸門,你啥時候不能補,偏要大早上進補,還補得這麼狠,下如此猛的藥劑是養了頭大象吧?!否則體積以下的物種都能給它補死了。

藥師一掀眼皮,看著面前一臉冰霜的女冠:「請問道長,這葯是?」

貞白:「救人。」

藥師眨了眨眼,欲想提醒:「大補啊,一般體質受不住的,即便特別虛弱,也得慢慢兒進補調養。」

「不一般。」一個快被附骨靈蠶食殆盡的體質哪能一般。

藥師欲想再言,被貞白一句「抓藥」堵了回去,又不是讓他賣砒霜,頂多吃得人噴血,暗自一琢磨,便拎起葯秤繞到櫥櫃前,拉開藥格狠抓了一把。

取葯之時貞白掏出一塊玉牌擱在櫃檯上:「抵押。」

藥師遞葯的手一滯:「咱這兒可不是當鋪,要不您先去換了銀子再來取?」

他剛要縮回去,卻被貞白迅速接了:「煩請務必保存好,擇日貧道定當來贖。」

「誒……」他剛要阻攔,奈何人轉身就走,藥師抓起玉佩要追,只覺觸手冰涼,寒氣直貫掌心,他垂眸一瞧,色澤剔透,再不識貨也能分辨此物乃上等墨玉,拿在手心翻了個面兒,上頭是以小篆字體雕刻了一個「楊」字。

那女冠姓楊?

藥師不再琢磨,將玉佩塞進袖子里,反正搗騰這會兒大腦已經清醒了,再過不了三刻也該開門營業,索性抱起葯杵轉入後堂搗些藥材。

貞白走出保和堂不遠,就見包子鋪老闆領著鄉鄰和一隊官差,把兩具屍身和昏厥的婦人抬進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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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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