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經年長安

第二十三章 經年長安

祥婕妤跪坐於蒲團之上,斂目凝著小葉紫檀念珠串,心無旁騖喃著經書,合十默念三遍迴向偈,方才由媵人扶著起身,望向一旁的姜湘如。

「那位如何?」

姜湘如在她其後敬了香燭,禪室佛香滿彌,目光淡然:「也是奇怪,並無任何動靜,只顧著把葉氏那胎看緊了。」

「她那性子,竟能忍得住?」祥婕妤雙臂於胸前交疊,玉串兒碰得玲琅聲,「這日子,太平得有些詭異了。」

青銅雙耳香爐篆煙裊裊,壁上掛着如來香,姜湘如跪下道了聲阿彌陀佛,望着那慈悲的如來:「皇貴妃真想讓葉美人生下皇上第一個孩子?」

「她自身子嗣艱難,無論葉氏生男生女,都是她的孩子,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盤。」祥婕妤鬢雲懶垂,豐唇未及塗脂,不疾不徐的緩聲藏着些許嫉恨,「再不濟,不過殺母留子罷了。」

殺母留子。

姜湘如柔荑滯於半空,未幾微顫,扯了抹笑卻透著苦。

「不知娘娘是否聽說過宮中鬧鬼一事,說是那已逝的李美人……」

「你信?」祥婕妤凝著燭火,指腹摩挲著念珠,觸及膚理,涼得徹骨。

姜湘如垂眸,不置可否。

室內明晃晃的燭光吞噬著俗人的虛情假意,一字一句的誦讀是我佛予眾生的勸解。

可幾多廟裏人來人往,司空見慣的場面是錦衣玉食的貴人們認真跪拜后,嘴上說着只求平安就萬事大吉再無需求,最後又止於話口的永遠都是功名利祿與富貴榮華。

口口聲聲說着皈依,可抬目望去誰又真的是兩眼空空?

虔誠得入骨,也虛偽得可笑。

「你怕有——鬼?」祥婕妤定定睨了姜湘如一眼,眼風不變,面色未改,只將手裏的珠串遞給她,「還不如看看人心。」

多少人眼裏心裏塞滿了珠玉錦繡,後來倒也沒死,只拿榮華富貴抵了命。

入春了,惠風和暢,春陽正暖,彼時窗外光景正好,姜嫵無聊得緊,自出堂奧,往空曠處去偷閑。

浣宜將閣層中的鍍銀雛籠啟開,再懸一金桿並與翠雛雙爪,置於宮廊妙宇下曬太陽,繼將一梨花木製的太師搖椅,蔭在檐子底的琉璃地面上,恰巧避開了兩剪金光束。

一旁的金鏤矮几上煮水烹茶,另行風雅,約有二湯時分,浣宜聽得滾水聲后,自顧抻腕探過盞溫,才奉上去。

「娘娘請用。」

姜嫵不緊不慢地把手中的書翻過一頁,將膝頭的鷃藍薄毯往身間提了一提,不曾移目:「葉美人怎麼樣了。」

「葉美人晨起說身子不爽利,奴婢按娘娘吩咐遣了太醫去瞧過,也無妨,說是有孕婦人的常態罷了。」浣宜仍奉著茶,紋絲未動。

姜嫵瞥她一眼,抬手接過茶盞,是上好的碧螺春:「好生照看着,都瞧仔細了,宮裏多少眼睛盯着她呢。」

「奴婢明白。」

斜上的懸架處正啾啾叫不止,姜嫵慵慵斜身,隨聲望去,只見一埋首鶴行的小太監步履頗急而來,是吳佞那兒新撥來的人,到她跟前見了禮,不敢直視姜嫵:「稟皇貴妃娘娘,絳雲宮錦貴嬪求見。」

姜嫵斂眉,只道傳。

后兀自起身,走到那懸架處孑立,用套了護甲的尾指安撫著認生的鳥兒,溺看小雛羞態,低吟淺應地哄弄兩聲,蓮步聲在後頭響起,姜嫵待她站定,才轉身望去。

司空盈香臉半開嬌旖旎,直直地望向她。

「放肆,皇貴妃娘娘跟前,怎敢不行禮!」浣宜厲聲。

「浣宜,」姜嫵把身骨一正,帶着十足的嬌氣勁兒,「人家可是司空國嫡公主,天之嬌女,不得無禮——雖說,是戰敗國。」

兩人視線交匯,半響,司空盈方才扯了抹笑,直直下跪行大禮:「臣妾絳雲宮司空氏,拜見皇貴妃娘娘,望娘娘恕臣妾禮數不周之罪。」

「盈公主請起——瞧本宮這記性,是錦貴嬪,快些賜座。」姜嫵咯咯地笑了兩聲,走回太師椅倚著,眯起眼覷她。

司空盈並不惱怒,由著嬌兒扶起至那木凳坐下,嗅得清友之香氤氳風中:「一路走來都覺得吳宮春景太尋常,到了娘娘這兒,才知是臣妾孤陋寡聞了。」

金壁琉璃瓦,這吳國君王嬌寵姜嫵的事兒,連在司空國都是人人皆知,果真名不虛傳。

「錦貴嬪這小嘴兒真甜,」姜嫵斜靠着像沒骨頭的貓兒似的,張著殷紅的唇,「瞧這臉蛋兒,果真如傳聞一般美。」

「皇貴妃娘娘說笑了,若說傳聞,也該是南有姜女,而後才到所謂的北有阿盈。」司空盈目暗昧,抬手抿了抿鬢角,「姜家女回眸傾國色,娘娘天姿,便是在咱們司空國也是無人能及的。」

姜嫵不言,只細細凝她,想起了吳佞那晚哄她的話。

她今日擦的是正紅唇脂,釵的是雙鳳衛珠金翅玉步搖,陽暉襯得珠玉如琉璃透亮,更顯華貴。

「聽聞貴嬪愛騎射,不知……可有去過長安?」

姜嫵接盞入口,茶水順着喉嚨滑下,留舌尖甘甜,柔荑突然一松,玉瓷相擊如鳴佩環,杯盞應聲而碎,濺落的碎瓷散了一地。

司空盈眼瞳里折射出的鋒芒銳利的掃過姜嫵,強按下內心的激動。

姜嫵遞了個眼色,浣宜會意,領着眾人下去了,司空盈身邊的嬌兒擔憂地望了她一眼,司空盈抬手,示意下去。

頃刻,只剩她們二人。

「皇貴妃娘娘這是何意?」司空盈率先打破沉默。

「這茶太甜了,嘖。」姜嫵伸帕拭唇,並不望她,斂去了目中的諷意,「本宮只是可惜,有人的美好被改成了野史荒蕪,長安——不安。」

「你知道些什麼?」暗風吹起司空盈袖角,卻吹不滅她心中愈演愈烈的酸意,夾雜着說不清的思念。

桃風拂面,姜嫵只低頭「嘖嘖」兩聲,也不掀眼皮,黛色眉梢端得是艷色風華。

「可憐呀——」

「可憐那少年郎九死一生,只得抱一段姮娥非夢,都是長安不安的傀儡。」

司空盈猛地起身,入耳的是僵弦冷瑟,雙眼通紅,映眉梢冷厲之色:「你知道什麼!」

「本宮憐那虎豹深林葬了無名鬼——」

姜嫵抬目,從嗓間捏出的輕蔑,她最恨的,就是這種為了奪權騙人情愛自稱高貴的人。

「憐那謝家君郎被踩碎了傲骨,躲開了豺狼虎豹,卻輸在了經年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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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詞宮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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