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物理老師扯了扯嘴角，擠出一個看起來不太好看的笑容，說着：「沒有，這幾個人考了個不及格，我正在說他們呢~」

副校長沒有接着這一話題，而是關心起她的職稱評定：「馬上要評一級了，你帶的幾個班不能考太差啊，尤其是這個快班，平均分千萬不能太低。聽說這次有幾個普通班物理考得也蠻好的。」

副校長這一番話暗示得已經非常明顯了，這是在提醒年輕的女老師這段時間沒有把成績教出來，要有所警覺性了。

「是是是，我心裏明白的。」

副校長又看了一眼聞爾他們這幾個人，似乎是頗為隨意地對女教師說道：「考得不好的學生就給他們平時好好輔導一下，不要太上火，這樣也不好。」

「好。」

聞爾就站在女老師的身後，她忽然從這略為奇怪的對話氛圍中感受到物理老師的悲哀，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力感。她此時倒有點痛恨自己怎麼就考得這麼差，沒有給這位女老師爭爭氣。而心裏對剛才女老師打自己那幾下的不甘和委屈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是她第一次深刻地感覺到成年人世界的無奈，沒有一個人能逃離生活所賦予的重壓，即使是一個平日裏看起來光鮮亮麗、頗有耐心的人，在前途與命運面前，都得低下他那高高昂起的頭顱，俯首稱臣。

等聞爾拿着卷子回到教室時，晚自修的鈴聲剛打響，班裏還逗留着很多人。

「爾爾，你好厲害啊！」喬楠南一臉羨慕地朝聞爾奔過來，一下子撲到她身上，弄得聞爾踉了個蹌。

「怎麼了？」聞爾一頭霧水，二丈摸不著頭腦。這時，旁邊清理好桌面正準備回寢室的杜斐拿起聞爾桌子上的一張卷子，遞到她眼前，說：「你政治考了全年級第一名。」

聞爾感覺自己都被搞暈了，剛剛還在物理老師的辦公室被罵得狗血淋頭，似乎學習生涯就要畫上一個悲慘的句號。現在，看到眼前一個大紅的「94分」，她覺得太不真實了！

除了語數兩門仍按高考的150分計，其他所有學科在平時的大小測試中都以百分制來。所以，能夠在高中政治這一門中拿到90分以上的分數，跟杜斐的英語成績一樣，已經很讓人拍手稱讚。

聞爾心裏倒沒有很興奮，畢竟在大部分學生的概念里，理科三門學科比文科的要重要多，對於他們這些理科快班的人來說，物理化的成績更是尤為重要。

「那又怎麼樣？我物理不及格，只有58分啊！」聞爾把手中的物理卷攤到他們面前，欲哭無淚。

杜斐瞄了一眼卷子，習慣性地抖了抖自己的外套，似乎要把上面細小的灰塵們都拍走，然後對着聞爾說道：「不要在意，考都考了，分數也出來了，後面努力吧。而且，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上帝為你關上了門，也為你打開了一扇窗。」

喬楠南也馬後炮地附和道：「爾爾，真的沒關係的，人要先前看，對不？」

既然好友們都這樣勸說了，聞爾表面上也不能再過多地顯露出難過的情緒，跟杜斐說了聲待會兒見，就慢悠悠地整理著發下來的攤了一整個桌面的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站在旁邊等她的喬楠南聊著天。

「我跟你說，剛才你不在的時候，錯過了一些重要的事情。」喬楠南環顧了一下四周，見大家都走得差不多，剩下的幾個也都在緊忙收拾準備離去，於是趴到聞爾的桌上悄咪咪地說道。

「什麼？」

「今晚老韓點名表揚了余翹兮，你別說，她這次各科考得都還行。」喬楠南一起幫聞爾把桌上已經整整齊齊折好的卷子放進膠袋裏，今晚帶回去好訂正。他們這些人都很習慣用買衣服剩下來的袋子裝東西，既節省方便，每次都還能挑到印花好看的來用，何樂而不為呢？

「考得很高？」

「那倒沒有。不過，老韓誇她進步很大，當然，這肯定不能夠去跟斐斐、盛若琛他們比，畢竟學霸的世界連我們都不懂。」

「她物理幾分？」

「嗯——這我不太清楚，不過，聽他們說，應該有70多分吧。」

已經很厲害了，比我好多了，我真的太沒用了。聞爾在心裏默默地想。

她隱隱覺得，物理這一門學科會成為她心中過不去的坎。

「好了，走吧。」

在回去的路上，聞爾問了今晚的最後一個問題：

「楠南，你以前被老師打過嗎？」

「打過啊，小學的時候我們班主任還用細竹條抽手心呢。不過，現在都快忘了，我也不記恨。人長大了，要憂愁的事情多了去了，誰會有事沒事計較這麼多。有些人說起他們曾經的老師，老是一副仇人見面就分外眼紅的樣子。其實，要說我啊，明明他們自己就很不乖，各種調皮闖禍，到頭來挨批評了還怪到老師頭上，想想都覺得搞笑。」

聞爾沒想到喬楠南這平時看起來永遠一副笑顏，很好說話的人，竟能說出如此言辭激烈的話來。

「我是不是說太多了？爾爾，不好意思哦，我都沒想着萬一你不同意我的看法呢~」喬楠南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發表了一大通人生感言，現下倒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可是，我從上學以來都沒被老師打過哎~」

「哇，你也太幸運了吧，我好羨慕你哦！」喬楠南又恢復了她一貫討巧的語氣。

「我說，你咋天天羨慕我呢，累不累啊，你~」說着，聞爾就用手指去戳了一下女生的額頭，兩個人瞬間就你追我跑起來。

「哎，好了好了，我認輸了，不跑了~」

喬楠南一手插著腰，一手撐在自己的大腿上，喘著氣向奔來的女孩求饒。

「你剛才說，你以前沒被老師打過，難道現在被老師打了？」

這時候已經走到了寢室樓下，聞爾停下腳步，轉過頭來對喬楠南說道：「今天晚上，我被叫去辦公室，她用紅筆用力地打了我手背幾下。」

「痛嗎？」

「當時有點痛，現在沒感覺。」

「現在不痛就好，說明沒啥事。」

「可是，我覺得好丟人。」

小的時候，聞爾被父母打了很多次，或許確實像喬楠南說的那樣，打過也就忘了吧。但老師卻是一種很神奇的身份，他們一直賦予聞爾不斷向前、努力拚搏的力量。所以，從小到大，在她的內心深處，她希望能成為老師眼中最乖的學生。

今晚的打幾下確實在痛感上不算什麼，可這份隱秘的羞恥感卻從聞爾的心上一寸一寸地散發出來，讓她想起便覺得難堪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