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不，蘇沫，你的精神狀態非常正常。」她拿起畫，放在中間，微笑著說，「我本以為經歷過幼年的抑鬱症，即便已經完全康復，你的精神也會被分裂出小小的一塊兒，區別於此刻已經成長的你。但是這張畫上沒有分裂的線條這證明你的人格成長非常健全。」

宋微輕輕拍拍她的肩膀，「你先等等，我有事出去一下，一會兒再聊。」

今天的時間比較從容，蘇沫也不急，端起宋微放在自己面的清茶輕輕地啜了一口放下，診療室時還放著幽靈似的輕音樂，光線溫柔，門外有輕輕的腳步聲走過，卻始終沒有人進來。窗外的花木清香漸漸彌散進鼻尖，又下起了小雨，或許還混雜著泥土的潮濕味道，清晰而真實。

她半靠在軟軟的沙發上，心想這樣的天氣真的應該好好睡一覺，哪都不要出去。忽然間有人推開門，在門口喊我：「小兮，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媽媽，我不想出去。」因為逆著光，她看不清那個人的長相，可心裡卻莫名地覺得很依賴，本能得回答道，似乎任何時候自己都可以對這個人任性和發脾氣。

「媽媽給你換你最喜歡的裙子好不好？」那雙手抱起她，溫柔地撫摸她的額頭，「哥哥剛來我們家，我們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可是爸爸說了今天陪我在家裡畫畫。」她還是十分不情願，翻了個身，「媽媽，我不喜歡去遊樂園玩。」

「我是真的不想出門，爸爸難得有休息天，上次他陪我畫的那幅畫讓全班同學都很羨慕呢。而且上次和哥哥去坐碰碰車，我的頭撞在方向盤上，起了很大一個包，我一點都不想和哥哥一起玩。」她撒著嬌。

「阿姨，小兮起來了嗎？」一個小男孩從門口探頭進來，滿臉雀躍。

「馬上就來了。」媽媽把她半抱起來，低聲催促道，「乖。」

許是看到她板著臉，小男孩有些不高興，撇了撇嘴角說：「叔叔答應了要去的。」

「媽媽百忙之中回過頭，沖小男孩笑了笑，小南別急，我們馬上就走。」

媽媽把她放在床上開始換衣服，她摟著媽媽的肩膀，簡直快要哭出來：「為什麼哥哥想去哪，你們就要帶他去哪啊？我只想在家裡和爸爸一起畫畫！」

媽媽很嚴厲地瞪了她一眼，她吸了吸鼻子，訥訥的有些不敢說話，媽媽很少用這樣的眼神瞪她的，她忍著快要掉下來的眼淚，委屈地小聲說：「那隻去玩一會可以嗎，玩一會就回家好嗎？」

「好，哥哥難得來我們家，你要聽話一點兒好嗎？」媽媽湊過來親了我一下，有我很熱悉的白蘭花香氣，低低地說，「回家媽媽做蛋糕給你吃。」

她終於被稍稍安慰了一些，任由媽媽牽著手下樓。

付南風坐在樓下的沙發上，依然悶悶不樂的樣子，直到爸爸在門口喊了一聲：「小南，我們走了。」

付南風看起來終於高興了一些，回頭看了她一眼，小跑著跟著爸爸出去了。

爸爸發動了車子，媽媽抱著我，和哥哥一起坐在後座。

一家人似乎都很高興，除了她。

其實大多數時間他們都相處得還不錯，除了有時候小心眼如自己，會覺得爸爸媽媽對他比對她都要好，只要是他想要去遊樂園，他們不管多忙多累都會答應。

就像今天，她真的很期待和爸爸一起在家裡畫畫的。

可如果不是他一定要去的話。

爸爸大概也知道我不高興，稍稍抬頭看著後視鏡逗我說：「小兮，一會兒爸爸帶你去騎旋轉木馬。」

她才高興起來，咯咯笑著答應了，舒服地靠在媽媽懷裡，和付南風斗著嘴，媽媽在一邊安慰著，看著車子前方那淡淡薄霧，聽到媽媽關照爸爸：「開慢一點兒。」

爸爸答應了一聲，可是忽然間車子一個急轉彎，一股大力從側面衝撞過來，尖叫聲中，媽媽似乎合身撲到了她和付南風的身上，淡淡的白玉蘭香氣中還混雜著鮮血的腥味。

她猛地驚醒過來，這才發現宋微一直輕柔地攥著她的手，神情溫柔而懇切。

她定了定神，情緒漸漸隱定下來：「剛才我是被催眠了嗎？」

宋微狡黯地笑了笑，似是而非地說：「一般來說，完成自我剖析的畫后是一個人防禦最鬆懈的時候。」

蘇沫依舊攥著她的手，倏然間勘破了很多年前秘密的衝擊感，令她覺得一時間難以呼吸。恍惚間有一隻手觸到我的額頭，溫暖而穩定，「蘇沫，是見到了什麼嗎？」

她專註地看著蘇沫，蘇沫卻說不出來了，只是身體開始難以控制地慢慢發抖，聲音越來越低，本來不會發生車禍的，如果那一天他不來我家，如果他不要去遊樂園，如果爸爸陪著我在家裡畫畫，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為什麼他會這樣對我好，幫我整修老家，怕我一個人等著害怕。」

原來是這樣。

因為愧疚自己執意要去遊樂園導致了車禍的發生，此後的二十多年時間，一直盡心儘力地想要彌補過來，這麼多年一直愧疚在自己成了間接的兇手，害她失去了親愛的爸爸媽媽嗎！

至於另一個一直在困擾著她的問題，為什麼他明明處在困境中，她始終不願意開口讓她幫忙，她一直以為那只是他的驕傲，可現在想來，更多的只怕是愧疚，他才一再地不願意讓她幫忙。

「蘇沫？」宋醫生輕聲把我從思緒中拉回來，聲線柔和，「你回想起那些事，現在後悔了嗎？」

她有一瞬間的茫然，用力咬了一個自己的唇，強迫自己從那種如果的虛幻感覺里醒過來。

這個世界的真相就是，當你覺得哪裡不對的時候，一定是真的，有哪裡不對了。剛才宋醫生的話忽然間就在她腦海里出現，幾乎是在一瞬間，解答了自己所有疑問。

可是答案對她來說很消晰。

「不會，」她只是希望能夠更加清醒地看這個世界，雖然這樣殘忍的真相讓她覺得難過，可不會後悔，她深呼吸，堅定地說。

宋醫生微微笑著，彷彿春花輕綻，「很多病人是為了逃避痛苦的現實，才躲進分裂的虛幻中去，我想你不會。」

離開診所，蔡敬之的電話又鍥而不捨地響起來。她認得那個號碼，此刻完全沒有心思接起來，索性就掛斷，很快，簡訊又發過來。她看了看，大致是說LG願意提價收購。

雖說在這之前她一直在禮貌地應對蔡敬之，可是內心深處，她從來沒想過會把手裡的股份賣給他。因為理所當然，她手中的股權，即便要轉讓，也會全數轉讓給付南風。

可是現在，她一個字一個字地看著那條簡訊，心境有了微妙的變化。以前總覺得各種電視劇狗血，天涯上的帖子狗血，可是現在才知道，自己的人生才是真正狗血。

後面的路她應該如何選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