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HIV攜帶者

「舒先生，其實您不用太驚慌，如今醫學這麼發達只要您長期服藥病情是可以得到控制。」張笑笑耐著性子，柔聲說。「至少我知道很多攜帶者因為服藥規律，如今和正常人一樣生活。」

張笑笑的辦公室在單位的走廊盡頭，這裡沒有門牌。原木色的傢具，輕鬆的卡通畫極力營造一種溫馨的氛圍，可坐在這裡的「客人」往往面若冰霜，少見笑容。這是Z市疾控中心的一個特殊科室「性病艾滋病防治科」，能在這裡久坐的顧客往往都是疑似艾滋病毒攜帶者或者病人。

「真的嗎？」一直目如死灰的年輕男子終於在拿到結果單后眼裡放出光彩。「你是說，我只要乖乖吃藥，能像正常人一樣……結婚生子？」

張笑笑起身為他倒了一杯水，聽到他說這話時手微微一滯，很快神色如常地將水杯放下，「理論上結婚是不會有影響，生孩子我們不建議。」畢竟一般是女性患者的母嬰阻斷更常見，男性患者對伴侶和孩子的危險性比較大，「不過舒先生你……」張笑笑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雖然不贊同可此時並不適合刺激「客人」。

眼前的「客人」舒翎是家境殷實，條件優渥。據他所說是在出差途中的一夜情感染上HIV病毒，在得知床伴的身體狀況后受過高等教育的舒翎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主動到當地疾控機構進行了艾滋病相關檢測。而他手裡的報告單就是結果，無情地打破了他最後一絲僥倖。

「張醫生……我……」舒翎聲音哽咽起來，與第一次來時的意氣風發判若兩人，可他很快眼裡閃過一絲決絕：「好，我明白了。我已經不能侍奉雙親了，只想給舒家留點血脈。」

張笑笑張口想說些什麼，最終沒說出話來，側頭掩蓋住眼中的不贊同，再回過頭來神色自若，平靜地說：「舒先生的考慮也有道理。」

舒翎在張笑笑的辦公室坐了很久，久到他開始回憶起他大學的時光，說他當初如何意氣風發，說他和曾經的「愛人」如何相愛，說他如今的宏圖大展……笑笑知道他此刻只是需要一個傾聽者，便坐在他對面，什麼也沒有說，默默給他添了幾次茶水。

「我無數次想過我會不會有妥協的一天，最後找一位普通女孩結婚，可沒想到是因為這個。」說到最後舒翎的狀態恢復到當初自傲的樣子，「張醫生，你說是不是很諷刺，這麼多年的掙扎敵不過你給我的一張結果單。」舒翎嘴角噙笑，眼裡的笑意卻十分諷刺，怔怔地看著安靜坐著聽他說了很久的張笑笑。

「我以為很不公平，對舒先生和您的未婚妻都……」見舒翎情緒穩定，張笑笑才試著說出真話，以她的工作經驗眼前的男人不會被這個現實打敗。

彷彿沒有料到張笑笑會說得這樣直白，眼神閃了一下，「我別無選擇。時間不早了，我先回去，辛苦張醫生了。」

「好的，把門給我帶上吧。對了根據國家有關規定，如果您決定結婚，雙方需要接受醫學諮詢。」張笑笑沒有再多話，笑著點頭，起身虛送了他一下，目送舒翎遠去。

十一月的南方已經入冬了，陽光卻還有一絲暖意，灑在張笑笑的辦公桌上，她看了一眼門掩上的方向，良久沒有動作。

「余姐，余……誒？笑笑姐，怎麼是你在『接客』？」小吳探頭進來，看到辦公室里的人楞了一下。

「她有事回去了。」張笑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不要告訴辦公室，「怎麼了？」

小吳心領神會，甩了甩手裡的單子，「沒什麼，單位準備進購耗材，我問問性艾科要不要，對了笑笑姐你那兒要報么？」

張笑笑搖了搖頭，「我那兒還有，這裡你等雁兒回來問她吧。她下午就回來。」

小吳「哦」了一聲，轉身要走，突然站在門口八卦兮兮地回頭，「笑笑姐，剛才那個帥哥……不會也是『客人』吧？」

舒翎？張笑笑回想了下，確實身姿挺拔，面容姣好，擔得起「帥哥」二字。「小吳。」張笑笑有些無奈，「隱私。」

小吳吐了吐舌頭，心領神會：「是啦，我知道。我就看一表人才的，沒想到……」

一表人才？張笑笑內心腹誹了兩句，可惜不過金玉其外到頭來還是做個騙婚的騙子。

Z市是一座南方的小城，四季分明，沒有北上廣那麼快的生活節奏，也不至於太過慵懶。大學畢業的張笑笑沒在外闖蕩幾天就被家裡拎了回來，考了個事業單位。看似順風順水，只可惜工作幾年也沒找對象，急壞了張媽媽。

「笑笑，周末去和你閔阿姨的兒子吃個飯。那小子我見過，陽光帥氣，還是國外留學回來的，自己在做生意特別上進。」一進家門，張媽媽不遺餘力地推銷本周的相親對象，「要模樣有模樣，要身家有身家，還上進。這回你總願意去了吧？」

張笑笑扒拉著碗里的菜，十分不耐。「媽，你又聽那些老姐妹的話，人家要真這麼厲害，還能淪落到相親的境地啊。我看肯定是有隱疾。」

「嘁，你還看不起別人？」笑笑不配合的態度成功惹怒張媽媽，「你不也一把年紀淪落到相親，來給我說說你的隱疾是什麼？你年紀也不小了，看看你周圍該結婚的結婚了，人家媽媽孫子都抱上了，再看看你！」

「媽！」張笑笑「啪」地一下把碗放在桌上，「人家的孩子那麼好，你去做別人的媽呀，我就是這麼沒出息，找不到對象，怎麼了！」

見女兒發脾氣，張媽媽的火氣也上來了，「嚷嚷什麼嚷嚷？我生你養你最後還落得我的不是不成？我給你說，這周末你還非去見見閔阿姨的兒子不成！」

「我不……」張笑笑還要分辯，突然被張爸爸打斷，「笑笑，你媽不是為你好？你就這樣氣她？沒點規矩。」

被父母這麼一唱一和地一打斷，張笑笑氣呼呼地起身，「好好好，你們生我養我，你們最大。不就是相親么！我去！我就不信你們哪天還能給我按頭嫁了！」重重地將筷子扣在桌上，瞪了一眼吹鬍子瞪眼的父母，一甩衣服拂袖而去。

「好啦，彆氣了，彆氣了。你看女兒不是願意去了嗎？你有高血壓呢，別生氣啊……」飯桌上只留下張爸在那安撫生氣的張媽。

Z市含脂咖啡館，坐落在Z市市中心繁華的商業區，格調高雅溫馨，價格當然也對得起這個地段的房租。

周末不少小情侶喜歡窩在這裡，你儂我儂，或者邀三五好友在這兒聚會、看書、聊天。

「鈴鈴鈴。」隨手翻著雜誌的張笑笑看了一眼手機，是個陌生的號碼，「1314」結尾，如此好記除了閔阿姨的兒子恐怕沒有別人了。

抱著完成任務的心態，張笑笑甚至沒有認真打扮，裹了件利落的小棉襖，梳著簡單的馬尾就前來赴約，然後吃點東西，禮貌告辭這一周的任務就算是可以交差了。

「你好，是笑笑姑娘吧。我在門口，你到了嗎？」電話那頭是溫潤的聲音，標準的普通話沒有絲毫Z市的口音，果然如張媽媽說的那樣像個精英。

笑笑報出自己的桌號，這裡是含脂的二樓，一低頭就能看見大門入口。笑笑探頭望去，只見很快兩個男人並肩而行走了進來。雖然被裝飾物遮擋得看不清楚，可笑笑覺得身影有幾分熟悉。兩個人？應該不是。

「笑笑小姐，抱歉，讓你久等了。」還沒容笑笑多想，電話里那道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十分有禮地致歉。

「沒關……」張笑笑一回頭，當場愣在原地，來人正是剛才進來的兩個男人之一，不過讓笑笑不可置信的是，這個人她認識……是舒翎！

「舒先生？！你……！」雖然因為他要定期領葯，張笑笑知道還要見他很多次，可她沒有想到會在這個場合再見到舒翎，還是以……相親對象的身份。

舒翎對於這樣情況顯然也沒有準備，還要說的話被噎了進去，他沒想到世界這麼小。得知自己的病情后，舒翎查閱了些資料，他當即決定找一個可靠的姑娘結婚生子，給舒家留後。一直為自家兒子終身大事擔憂的舒媽媽聽到兒子願意相親后歡呼雀躍，為了把握住這不明原因的「浪子回頭」，她立刻張羅開來。效率極高地促成了這一次相親。可舒翎哪裡想到，難得做一次壞事竟然相親對象會是知道情況的醫生？

「你就是許阿姨的女兒？」舒翎腦子一片空白，「可我媽不是說你學中文的……怎麼會是醫生……」

隱瞞病史結婚的笑笑遇過，隱瞞到自己頭上的卻是頭一回，張笑笑強壓下怒氣，假笑著回答：「學中文沒錯，我是考的文秘崗進疾控。不過舒先生的情況，似乎和我媽說的不太一樣。」

無論是外貌還是家室，舒翎都是佼佼者，加上風度翩翩，談吐不凡的形象，如果來相親的不是她，而是毫不知情的姑娘，恐怕很容易被他的偽裝虜獲芳心，不懷疑有其他的。

一想到這兒，張笑笑氣不打一處來，抓起背包轉身要走。看她反應，舒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張醫生，你聽我說……」張口就要解釋。

「啪」，張笑笑揮開舒翎的手，眼睛直視著舒翎，快要噴出火來：「放手！好，舒先生，我看你還有什麼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