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徐萬國的信

周玲玲猜中了故事的開頭，卻沒有猜中故事的結尾。她聽得入了神，心中泛起陣陣漣漪。她有同情，想為自己莽撞的問題道歉，卻又覺得在黨永亮身上並未看到一個棄兒的哀憐和自卑；她有慶幸，想替黨永亮的遭遇感到高興，卻又覺得這話說得實在不合時宜；她有感動，想讚頌那些默默無悔養大黨永亮的爺爺奶奶，卻又覺得自己的稱讚太過單薄。

黨永亮已經收了聲，周玲玲依舊卻沉浸在自己的暢想里不能自拔。車廂再一次陷入了寂靜，只是與先前的尷尬比起來，這次似乎飽含了更多微妙的情緒。

片刻后，徐世東率先打破了這沉鬱的氣氛，瞄了一眼徐珂梵，歡快地說道：「叔回部隊前，給你和玲玲留了驚喜！」

「給我、我們留的？！驚喜？！」徐珂梵不由地瞪大眼睛。他這個老爸，死板得不能再死板，腦子裏除了槍炮坦克的就沒啥別的心思，還能整出來啥驚喜，想到這些，他眼神中的光彩如曇花一現，「別是什麼驚嚇吧！」

「放心，肯定是驚喜！」徐世東言之鑿鑿，說着，又猛踩了一腳油門，這輛四座小麵包隨即「哀嚎」著向前奔去······

徐萬國第一次聽說徐珂梵找對象時，並沒有放在心上，甚至有些反感，一度還產生過棒打鴛鴦的想法。他帶了那麼多年兵，見過的不靠譜的小年輕可太多了，談戀愛就跟吃碗泡麵一樣隨意，今天想吃牛肉味的就買個紅燒牛肉，明天想吃酸菜味的就開個老壇酸菜，即便部隊要求戀愛必須上報，有的人還能分上個十遍八遍。現在徐萬國瞅見那些個戀愛報告就頭疼。不批，底下的人說你不講人權；批，他又覺得自己助長了這些歪風邪氣。還有些小姑娘是也奇怪，找個小夥子，不問家世，不問背景，甚至連對方的工作性質都不了解，就敢跟人家談，還美其名曰感情純粹，凈他媽瞎扯。

前兩年，他們單位出了個奇葩的故事，險些釀成事故。一姑娘挺著個大肚子直接鬧到了師部，非說要找一個叫李楊的人，說他行為不檢，變心出軌。師長大怒，通知各團立馬找人。誰知全軍從上到下翻了個底朝天，找著了李陽、李洋、李揚、李暘，就是沒找著李楊。而且每一個李yang都說自己壓根兒沒對象。後來領導把結果如實反饋給姑娘，建議她再確認一下李楊的具體單位。誰知姑娘翻出手機里的聊天記錄，指著上面的地址厲聲質問道：「這個地址難道不是你們單位嗎？！」

師長一看，嘿，還真是一點不差！

於是，他讓各位團長親自把那幾個李yang押送到了自己辦公室，列隊一排，供姑娘挨個辨識。但姑娘仔仔細細看了又看，確實沒見着自己要找的人。師長原以為這樣就能把誤會消除了。可姑娘不算了，認定是他們當領導的在有意包庇，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哭爹喊娘，撒潑打滾。這可把在場的幾個大老爺們兒給難壞了，終歸是個孕婦，強硬手段不敢上，可由着她鬧，萬一出了什麼問題單位也拖不了干係，真真是老母豬進夾道——進退兩難。

但這事兒的高潮還不在於此。

實在被鬧得沒辦法了，徐萬國靈機一動，跟姑娘說道：「這樣，你有他身份證沒有，我帶你去附近派出所查一查。」徐萬國本是個緩兵之計，想着先幫師長把姑娘支走。不想姑娘的回答令他大跌眼鏡：沒有任何能證明男生身份的東西，唯一的證明就是他們之間的聊天記錄。

徐萬國看着這個比自己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孩子，瞠目結舌，隨即怒火中燒：「你他媽的憑幾句聊天就能讓人家把肚子搞這麼大了？！他他媽的跟你說的是實話么？你求證過么？他真是這個單位的么？說不定名字都是假的呢！」

徐萬國的暴怒倒是讓姑娘清醒了幾分，她收起了之前的跋扈，眼神里流露出了緊張和不安，怯生生地反駁說：「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會騙我的······」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看到姑娘的反映，徐萬國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就算小夥子不是騙子，就算這姑娘真的嫁給他了，下半輩子估計也好不到哪去。後來，姑娘被師長的文秘帶了出去，最終怎麼處理的他也沒問，因為有些事情他掌控不了，知道多了唯有心痛。

徐萬國琢磨著徐珂梵這戀愛節點一點都不靠譜，他們的未來才剛剛開始，有太多的未知和挑戰需要面對，此時的感情於他們而言就像飛蛾撲火、泥牛入海，想要開花結果難上加難。

只是，韓芳怡一句話讓他啞口無言：「還能比咱倆當初更離經叛道、不切實際么？」

必須承認，韓芳怡的提醒十分及時，讓徐萬國及時按捺住了內心的衝動。徐珂梵這小子跟自己擰巴了十幾年，常常越是被打壓，反彈得就越厲害。他們如今剛入戀情，正是你儂我儂的時候，如果此時自己出來阻止，效果肯定適得其反。想到這些，徐萬國決定暫且聽之任之，畢竟，有些事情早晚也要經歷，躲是躲不過去的。

徐萬國對這段感情轉變看法，是當他得知周玲玲在父母均已出國情況下依然為了徐珂梵留在國的消息，這讓他在周玲玲身上彷彿看到了當年韓芳怡的影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這做派還真有點兒他們夫妻倆當年的風範。那會兒徐萬國就想，雖然這倆孩子前途依然未卜，但從今以後，在他們徐家，只有姑娘負徐珂梵的份兒，沒有徐珂梵負姑娘的份兒，他們做父母的一定要替人家姑娘看好門戶。

徐萬國已經連着5年沒在家過過一個年了。這次探親假，他特意厚著臉皮跟領導申請了個靠近年根兒的時間，尋思著能碰上兒子和未來兒媳的寒假時間，一起見個面，吃個飯。誰想到徐珂梵這小子倒因為護校又回不了家。徐萬國等不及了，就給周玲玲留了個彈殼做的坦克模型，並手書了一封親筆信。

徐珂梵坐在車裏就遠遠瞧見徐仁厚和韓芳怡站在門外向路口這邊張望。他回頭跟周玲玲叮囑道：「爺爺和媽。」

「我知道，還用你說。」周玲玲嘟囔著，感覺臉頰倏地開始發燙，已經平靜的胸口又「突突」亂跳起來。

黨永亮感受到了周玲玲的局促不安，「咯咯」笑道：「緊張吧？我第一次來的時候比你還緊張呢，張嘴管爺爺叫成了爸，管嬸子叫成了媽！後來你哥嘲笑我『你來我家見兩個長輩就嚇成這樣，我去你家得面對好幾十個長輩』。」

事實證明，周玲玲的擔憂着實多餘了。她一下車，韓芳怡就笑意盈盈的走上前去，順手接過她手裏的包裹，那個動作自然得就像每次接自己放學的周楓葉。周玲玲瞬間放下了戒備，就勢挽起韓芳怡的胳膊熱聊了起來。

「爺爺！」來到徐仁厚跟前，周玲玲甜甜地打了聲招呼，聽得徐仁厚心裏跟抹了蜜似的，連聲應着：「哎哎，凍壞了吧？趕快進屋，趕快進屋！」

於是，徐珂梵就看着自己的老媽和爺爺樂顛顛地領着周玲玲回了家，留着自己這個親兒子、親孫子站在寒風裏瑟瑟發抖。

「走吧，別傻愣著啦！」徐世東彈了一下徐珂梵後腦勺，「回去看看老叔給你留的驚喜！」

「玲玲：

你好！很遺憾不能留在家裏和大家一起歡迎你的到來。雖然我們素未謀面，但經常聽到你阿姨和珂梵提起。我是一個軍齡28年的兵，你阿姨做了二十多年的軍嫂，我們體會過太多的艱辛和無奈。這其中的辛苦不是用一兩句語言就可以表述的。如今珂梵選擇了一條和我一樣的路。他的未來，除了可以明確其軍人身份以外，其他一概不知。他可能去海島，可能去高原，可能去荒漠，甚至可能去直面戰爭和死亡。站在一個父親的角度，如果你是我的女兒，我並不希望你嫁給一個軍人。我想，你的父親應該也會是這樣的心情。所以，你能夠勇敢地選擇珂梵做你的男朋友，我和你阿姨都深感榮幸。我們徐家的每一個人都將分外珍惜。我由衷地希望未來某一天，你可以成為我們徐家的一份子。只是，你們的挑戰才剛剛開始，前路坎坷。我作為珂梵的父親，作為一個過來人，也想給你提點建議：與一名軍人戀愛，彼此信任是最基礎也是最關鍵的要素。我不能向你保證他能時時照顧你的感受，時時關注你的動態，時時和你甜言蜜語、花前月下，但我向你保證，珂梵在感情中絕不會、也不敢有任何不忠行為。如果有一天他突然失聯，突然暴躁，或者突然逃避你的電話，請你萬要理解，萬要相信，他定是在工作中遇到了特殊情況，而非變心。如果有一天，徐珂梵真的見異思遷、始亂終棄，第一個饒不了他的一定是我徐萬國！」

徐萬國本希望自己的這封信可以幫兒子在周玲玲那裏爭取來更多理解，殊不知卻在周玲玲心中敲開了另一扇門，她在想：沒有陪伴，沒有照顧，無法相依相守的忠誠真的有意義嗎？

不過好在，這樣的念頭很快便被徐家人熱烈的氣氛給衝散了。韓芳怡迅速擺好了飯菜，催促大家趕緊入席。徐珂梵一把從周玲玲抽過老爸的親筆信，做到飯桌前又認認真真讀了一遍，激動道：「我爸總算替我說了幾句公道話！」隨後沖周玲玲半玩笑半認真地喊道道：「看到了嗎？我有時候不接你電話，那是真的有事，不是我騙你！唉，不過你畢竟沒啥經驗，生氣也是可以理解的。別說你了，我媽都是老軍嫂了，前些年在家閑着的時候，天天找我爸麻煩！」

「你個臭小子，你爸一封信就讓你張狂成這樣了？擱這兒大放厥詞！」韓芳怡拿着筷子用力戳了一下徐珂梵的腦門，差點給他戳翻過去，「趕緊起開，玲玲都還沒坐下呢，你倒是積極！」

周玲玲瞧着他那狼狽相，朝他翻了個白眼，抿嘴偷樂。

徐珂梵並不理會，調整一下坐姿后，攬過剛在自己身邊坐下的周玲玲繼續說道：「你都不知道我當初在家獃著有多難。話說這還真得感謝你，多虧你給她介紹瑞民去了。她一忙起來，我跟我爸都消停了！」

「咚！」徐珂梵的腦袋又遭到了一記爆栗。隨着一聲哀嚎，那間五十多平的老房子裏飄出了朗朗不斷的笑聲······

這頓飯讓周玲玲感觸頗深，除了徐家人的熱鬧、友善、熱情、和諧的氛圍讓其感到溫暖之外，更對軍屬一詞有了更深的體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