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商人與畫

第9章 商人與畫

這三人所說的,無非是些傳言流語。只不過三人都是商人,骨子裡都有點小心謹慎,故而說話時都是壓低了嗓子,低聲言語。王明東與這三人相背而坐,勉強可以聽到,阿勝坐得稍遠,就聽不清楚了。

卻見左近旁邊兩張桌子上喝酒的五六個客人站了起來,當中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漢子慢慢走過來,撫掌笑道:「合著該兄弟們發財。府君大人近日曾有令諭,小心反王黨羽散布流言,擾亂人心。今日兄弟們親耳聽得這三個反賊在此大放厥詞,詆毀天家。待兄弟們上報府君,豈不重重有賞?哈哈哈。」

眾漢子一齊哈哈大笑,拿出鐵鏈鐵尺,圍住了三人。原來這群人竟是衙門公人,喬裝了客人來打探消息。

事發突然,正在吃飯喝酒的客人都停箸不動,望向他們。

三個富商大為惶恐,錦衣漢子站起來,說道:「向幾位公爺告罪。我們在這裡喝酒吃飯,說的是貨物輪轉,經營本利。當是酒後失態,打擾各位貴客,還請恕罪。「

五短身材的公差仰天一笑,道:」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也罷,我就教你死得心服口服。「他指著錦衣漢子道:」你方才說反王發檄文聲言「清君側」,是劍指大將軍劉進,言語中對反王的蠱惑頗以為然,是不是?」跟著又一指花白鬍子。搖搖頭道:「你呢,竟然敢詆毀當今聖上,是不是?你的誅九族的反話,留待向官府交代吧。我是不敢學的。」神色間滿是嘲弄。

三人想不到竟然讓人聽了個一清二楚,不禁大驚。花白鬍子站起來,拱手道:「在下鍾德昌,和府衙的陸師爺也是常常在一起吃酒的。方才在下幾人喝多了點酒,胡言亂語,還請尊駕高抬貴手,行個方便。」

鍾德昌右手探入懷內,摸出一塊物事,向為首的大漢塞去。

那為首的漢子接過物事,大大方方的亮開手掌,只見是黃燦燦的兩顆金豆子。他皮笑肉不笑的道:「其昌絲綢老店的鐘老闆打賞兄弟們,兄弟們如是不要。那豈不是落了鍾老闆的面子,哈哈,卻之不恭了。」說著,把金豆子放入懷裡。

鍾德昌見對方收了金豆子,心道對方好說話,不覺鬆了口氣。

不料那漢子又道:「鍾老闆,不是兄弟們沒眼色。要在往日,沖您老人家的金面,天大的事情,也自當為您老人家揭過。只不過今日時局維艱,兄弟們上有府君的令諭,下有城中百姓的安危,身負重責,不敢懈怠,還是得請幾位跟兄弟們到府君面前做個見證。」

鍾德昌方才一時口爽,說了幾句風傳的流言蜚語。不過這等所謂妄議妄語,世間不知凡幾。倘若官府要將世間議論這種傳言的人眾捕捉入牢,那即使是再建多十倍的牢房,也關不下。只是官府衙差要說你妄言詆毀,雖然有點上綱上線,但也不能說不是。鍾德長見對方將大帽子扣下來,本以為對方只是敲詐幾個銀錢,破財免災,那也無法。只好咬牙送出兩個金豆子,合共約有3錢重,市值約十多兩銀子。萬萬想不到對方公然收了好處,轉眼卻又打起官腔來,仍不肯放過自己,一時之間,又驚又怒,又急又氣。

他指著那五短漢子道:「你,你,好好。我鍾德昌世居南熙城,世代安份守紀,雖不敢說急公好義,但為善事屢盡綿力。我倒要看看,府君如何治我的罪!」

那五短漢子只嘿嘿冷笑,道:「府君大人如何治罪,那是他老人家的事情。我不操這份閑心。」一揮手,旁邊的數人嘩啦啦抖動鐵鏈,就要往三人頸上套去。

坐著那個紫衣富商臉色又紅又白,喝道:「且慢。」慢慢站了起來。對著五短漢子道:「尊駕當是谷九爺了?「

五短漢子大剌刺的點點頭。紫衣富商嘆道:「久聞谷九爺大名。這兩位朋友,其昌絲綢的鐘老闆,方才已見過。這位是城中滿倉米行的何滿老闆。他二人與府君之事無關,請谷九爺讓兩位掌柜離去,我跟九爺去府君面前分說,怎樣?」

谷九爺斜眼瞧瞧鍾德長,又瞧瞧何滿,冷笑兩聲,也不說話,只是看著紫衣富商。

紫衣富商嘆了口氣,說道:「谷九爺,我柴可傑斷然不會令你為難。再說,在這南熙城裡,你老又擔心什麼呢?你我心知肚明,郭知府要找的是我,我今日遂了他的心念,餘事還請行個方便,不必滋擾他人。」

谷九爺終於點點頭,道:「柴掌柜,你既然打開天窗說亮話,這就好。我相信柴掌柜言而有信,不然,你的朋友也得跟著受罪。走吧?」

柴可傑嘆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可嘆我經商半生,自覺見聞廣博,卻是一點執念放不下來,外物雖好,怎比得上身家性命。請各位役差兄弟跟我走吧。」

柴可傑向鍾德長和何滿拱手道:「兩位兄長今日因我之故,受到驚嚇,他日再設宴賠罪。「說完轉身向樓下走去。

谷九爺一揮手,帶著一眾漢子跟著柴可傑下樓。王明東從窗口望去,只見谷九爺一眾人簇擁著柴可傑向南走去。

柴可傑、谷九爺人他們一走,酒樓上的人們嗡嗡吵鬧起來。一堆人圍著鍾德昌,有的溫言撫慰,更多的是好奇。

一個肥頭大耳的大胖子來到鍾德昌桌邊,嗡聲嗡氣的問道:「老鍾,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那谷九,今天很明顯的就是伏在這裡,等你們的把柄。那柴老闆和那谷九打的是什麼啞謎?」

鍾德昌的灰白鬍子不停地抖動著,也不知是嚇的還氣的。他拿起一杯酒一飲而盡,嘆道:「吳胖子,你我皆在這南熙城出生長大,平日官府賑濟貧弱,修橋補路之時,鍾翁長鍾翁短的。今日喝了點酒,說幾句街言巷語,卻就要被當成亂黨,擒下大牢。想我在這南熙城裡也是個頭面人物,今日卻在這賤役面前無端受辱。」話語間透出一股憤憤不平,卻又無可奈何的意味。

吳胖子冷笑兩聲,挪揄道:「老鍾,谷九已經走遠啦,就是再啰嗦,他也不會還你金豆豆了。這裡誰都看出來,那谷九要找的是正主兒是柴老闆,你少東拉西扯的,老老實實跟兄弟說說,到底為的是什麼事情。」

鍾德長翻翻白眼,道:「我怎知他們找柴老弟是怎麼一回事?」

吳胖子不死心,坐了下來,道:「剛才柴老闆言道:今日當遂了他的心念,又說什麼:外物雖好,怎比得上身家性命。想來是郭府君看上了柴大爺的什麼寶貝?」說到這裡,吳胖子壓低聲音,道:「柴老闆世代豪富,家中定有不少傳世寶貝,你和他是知己,想必知曉,說給兄弟聽聽。」

鍾德昌還是推說不知。同桌的錦衣漢子不忿谷九的所為,兀自心氣難平。聽得鍾德長推搪,忍不住大聲說道:「柴大哥又哪裡有什麼不得了的寶貝?只不過有人惦記上了他家傳的古畫《龍山秋色圖》罷了。」

鍾德昌猛喝一聲:「何滿兄弟,你喝醉了,別亂說。」何滿梗起脖子,道:「又有什麼可怕的,大不了讓人拉到大牢里去。」鍾德昌搖搖頭,長嘆一聲。

何滿指指鍾德長,繼續說道:「一個月前,我們兩個在柴大哥家商議合夥做個買賣。言語之間,發現柴大哥滿腹心事,我倆追問之下,柴大哥只說有個極大權勢的大人物,不知從哪裡探聽到他家有幅家傳的古畫《龍山秋色圖》,幾次三番要向柴大哥借閱,柴大哥多次婉拒。誰知這個大人物近日更是派人上門發話,要柴大哥割愛轉讓。」

眾人一聽,皆知這個大人物是郭知府了。吳胖子身邊的一老者道:「富不與官斗。柴掌柜是生意人,何苦為一件死物得罪一個權勢人物?結一善緣,得一方便之門。把這畫送了給他又何妨?柴老弟這可想差了。」

旁邊的眾人都點頭稱是。吳胖子也點點頭,對鍾德昌說道:」老鍾,你也當說說那柴掌柜,咱們生意人,講究的是和氣生財,一幅古畫,也值不了幾個錢,再說,拿出一幅畫,攀上一個大人物,這筆交易划算啊。「

何滿言道:「當日我等也是這樣勸說柴大哥。那柴大哥言道:這幅畫並不是什麼傳世名家的大作,只不過是柴家先祖的一幅尋常山水畫。這畫是他的曾祖父留下來的,是他的曾祖父的手筆。當年,他曾祖父到處遊盪,人到中年一事無成。有一日來到一處名勝,畫興大發,作下了這幅畫。作下畫后,感悟到人生一世,光陰匆匆。從此一門心思做買賣,竟然異常的順利,連著做了幾單大買賣,於此發家。他曾祖父認為《龍山秋色圖》是寶物,是佑護他發家的寶貝。於是留下遺言,《龍山秋色圖》是柴家的鎮宅之寶,子子孫孫當永遠流傳下去,不得外借,更不得買賣典當。違者不得錄入家譜。」

不得錄入家譜,就是開除出家族的意思,這已是極其嚴厲的懲罰了。

聽聞此言,吳胖子點點頭道:「如此看來,卻是怪不得柴老闆了。」

先前那老者也道:「我輩商人,天性乃是追逐錢利,生意場上,有時難免顧利傷情。只是為人處事,卻不可見利忘祖。」

何滿道:「兩位說的極是。那柴大哥也是這樣想的。他對那傳話人極為客氣說道:祖訓不可忘,先祖遺物,只能敝帚自珍。萬萬不敢變賣。要請貴客見諒云云。那傳話人卻是極不客氣,冷笑說柴大哥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日必定後悔。是以柴大哥當日滿懷心事。」

何滿又道:「此後不久,先是柴府大門被人倒了幾桶大糞,臭氣熏天,一片狼藉。他的夫人去廟裡上香祈福,又遭到地痞的調戲,車夫被打。前天夜裡,柴大哥的在西城的一間鋪子,夜裡無端失火,燒了財物不說,還燒死了兩個守夜的夥計。我和老鍾見他悶悶不樂,今天拉他出來散散心,又遇上了這件事。」他說到這裡,不禁憤憤不平,狠狠一拍桌子。「噹啷」一聲,只見桌上的碗筷亂跳。

那吳胖子道:「好歹也是一方頭面人物,不會這樣下作罷?」

何滿冷笑幾聲,一臉不屑,更兼有幾分不平之氣。

那老者道:」俗語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正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鍾德昌搖搖頭,道:「唉,是非多因亂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何兄弟,你喝醉了,走吧。」說完,兩人結賬下樓。

聽得鍾德昌的言語。吳胖子微微一怔,左右張望一下,也急忙結賬離去。霎時之間,喝酒吃飯的客人紛紛結賬離去,二樓頓時冷清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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