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胡安柚進浴室后,穀雨走進屋,拉著胡母的手,「媽媽,您今天感覺怎麼樣?」

胡母慈祥地笑道:「沒事,傻孩子,不過咱們說好了不要告訴安柚,你要答應我哦。」

「媽,這件事他遲早是要知道的···」

「能拖一時是一時吧,我不想躺在醫院裡,我害怕。」

穀雨滿眼擔憂,胡母不忍心看便道:「小雨啊,你去給安柚那件睡衣吧,他每次都忘了拿。」

「好,媽媽。」

轉身間,穀雨眼中的擔憂瞬間消散,走進主卧后,她看到胡安柚丟在臟衣籃里的衣服,,隨意翻著了一下並未發現什麼口紅之類的痕迹,但是她直覺自己並沒有猜錯,便拿過了胡安柚的手機,當她看到凌晨通話記錄里的柳玉兩個字,眼神瞬間冷酷起來。

···

季新涼在門外守了婁梨和一夜,天色將明總算是聽到房裡有了動靜。

「咔」病房的門從裡面被人打開,季新涼連忙站起來,卻見婁梨和換上了便裝站在了門邊。

「梨和···你這是···要去哪裡?」

婁梨和不是沒有注意到季新涼眼底的青黑,顯然是一夜沒睡,她自己也是一樣。

「回去工作···」

婁梨和淡淡地回答,扭身就要離開,轉過身的一瞬間卻聽身後的季新涼道:「明恪···」

果然,只是一個名字,季新涼就看到婁梨和的腳步停住並緩緩轉身。

「明恪在澤寧留了一封信給你,去看看吧,其餘的,不用擔心,我都會為你處理好。」季新涼笑容勉強,卻出自真心。

「什麼信?」婁梨和問道。

「可能···算是情書吧···」季新涼苦澀地拉了拉嘴角,「你以前不是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看合歡花嗎?正好去看看吧。」

見婁梨和沒有否定,季新涼繼續道:「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婁梨和抿了抿唇,「什麼條件?」

「無論你做了什麼決定,你要先回陵北告訴我。」

季新涼慢慢靠近婁梨和,直到對方近在咫尺,他伸手輕輕抬起婁梨和的臉頰迫使婁梨和不得不與他對視,雖然短短一秒后婁梨和便迅速移開了視線。

「就這麼不想看到我嗎···」季新涼疲憊地彎下腰,像往常撒嬌的時候一樣想要靠在婁梨和的頸間,卻被她避開,季新涼伸手扣住,強行將她攬在懷中,深深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他將臉藏在婁梨和的發間,良久婁梨和才聽到他深深壓抑的控訴。

「梨和,你這麼對我不公平,難道只是因為我來的晚了些你就認為我不如明恪嗎?這個世界上的確只有一個明恪,可是以後難道就會有第二個我嗎?從來沒有一條河流會回頭,你就不能為我向前看嗎?而且···」

而且,全世界都知道我們已經結婚了···而且我們還有一個孩子···

季新涼並沒有說完,他很清楚這個孩子的命運只在妻子一念之間。他只是死死地抱著婁梨和,很久很久才輕輕鬆開,直起身,慢慢朝後退了一步,「婁梨和,你曾經說過,若不能相守便相忘江湖,我承諾我做得到,所以你不要有心理負擔,我只要你親自回來,站在我面前告訴我你的決定,只有這一個要求···好么?」

···

「好。」

婁梨和終於開口,季新涼苦笑一聲,拿過她手裡的行李。

「梨和,我送你去車站···」

···

送自己的妻子去見另一個人,季新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史無前例第一個,即便那個男人已經故去。

當婁梨和頭也不回地進站,消失在轉角,季新涼彷彿一瞬間被抽去所有的力氣,若不是他現在不方便停留,他真的可能大哭一場。

二十幾年的人生中,他從未料想自己會為了一個女人做到如此地步。

···

晚上,景帆正在和裴方臣商量轉天去醫院看望婁梨和。

叮叮···

門鈴響起,裴方臣疑惑:「誰啊?」

「裴大哥,是我。」

「新涼?」景帆推了裴方臣一把:「快去看看怎麼了。」

裴方臣拉開門,就聞到濃濃的酒氣,忍不住捂住鼻子,「新涼,你怎麼喝這麼多?今天不用照顧梨和嗎?」

「···」季新涼一進屋就倒了下去,好好裴方臣反應夠快一把將他接住:「喂!」

景帆連忙趕過來,瞧見醉倒的季新涼,連忙和裴方臣將他搭進屋躺下。

「什麼情況?他這個時候不在醫院陪梨和,怎麼倒喝的醉醺醺的?」景帆皺著眉,季新涼身上的味道實在是不好聞,「我去那條毛巾給他擦擦臉,看著滿臉的鬍渣,都不知道刮刮···」

裴方臣皺了皺眉,見景帆已經將毛巾拿過來,忍不住道:「阿帆,我擔心是不是梨和出了什麼事···」

「怎麼可能?要是梨和出了事,新涼哪裡還有心情喝酒···」景帆擺擺手。

「說的也是。」裴方臣點點頭,「那就更奇怪了,以這小子的性格,生活上還有什麼能把他為難成這個樣子?」

景帆也想不出來,「先讓新涼在我們這裡休息,就這麼送回去梨和該擔心了,有什麼事情等明天再說吧。」

···

轉天,景帆想要去醫院看看婁梨和便先行離開,裴方臣醒來,季新涼還在睡。

約莫到了十一點鐘,裴方臣坐在地毯上擦頭盔,忽然發現沙發上的季新涼睜開了眼睛,「欸?你醒了?怎麼樣?」

季新涼大腦一片空白,「裴大哥?」

「喝杯水吧。」裴方臣將茶几上的水杯遞過去,「你昨天喝得醉醺醺地來敲門,嚇了我一大跳。」

「多謝。」季新涼接過水杯,微微喝了一口,「對不起,我昨天心情不好,喝的太多···」

「男人喝酒那再正常不過了,不過你到底是為什麼喝那麼多?」裴方臣很了解季新涼,「你向來定力很好,什麼事能讓你心煩成這樣?願不願意說說看?」

季新涼放下水杯,抹了一把臉,看了看時間:現在她應該已經到了澤寧了吧···

「怎麼?是不是事業上遇到了什麼困難?不方便說?」裴方臣問道。

季新涼抬眸,視線落在裴方臣手裡的頭盔上:「哥,今天有時間嗎?陪我跑幾圈好嗎?」

「沒問題。」

···

賽場上,裴方臣跟在季新涼的車后,車子跑的快要沒油了才停下。

季新涼將頭盔摘下,汗水沿著頭髮,一滴接一滴落在地上。

裴方臣脫了頭盔,拿了水放在季新涼的手裡,坐在他的身邊,然後把自己的那一瓶水倒在頭上,「爽!」

季新涼頭都沒有偏一下,默默地喝著水。

「新涼,我看到你這個樣子,心裡多少猜到你心裡的事情八九不離十與你的妻子有關,」裴方臣放下水杯,「如果我說的不對,你可以否認,如果你不否認我就繼續說了···」

季新涼默然。

裴方臣健壯便繼續開口:「雖然不知道你們這樣的新婚夫妻會有什麼矛盾,但是我想凡事不過彼此讓步,才能讓彼此的關係繼續,不是嗎?」

是的,這樣的道理,季新涼當然知道,可是···他們之間根本不是包容與否的問題···

裴方臣繼續說道:「你知道嗎?我和景帆確定關係的時候,其實他還沒有忘記一個人。即使是這樣的情況我們都走到了今天,那就說明愛情是值得等待的,只要我付出最大的耐心···」

季新涼突然開口:「景大哥?」

「怎麼,你不信?」裴方臣勾起嘴角,「把阿帆的心從那個人身上搶過來,是我這輩子獲得最大的榮耀···」

「阿帆曾經有過一個男友,為了他,景帆失去了家族,失去了親人,錯過了很多很多,遠走他鄉,最後卻孑然一身,無家可歸。」

裴方臣說起這件事心中還是會很心疼,「那樣愛過一個人,即便是想忘,也在靈魂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慶幸的是,我沒有讓他疼太久···」裴方臣輕笑,「耐心是一個男人最應該有的品質。」

「耐心?我已經夠有耐心了···」季新涼笑容彷彿拌了苦瓜,「只要她願意,無論多久我都等,我怕的是她不讓我等···」

連等的機會都沒有,男人的耐心再多也無處可用。

裴方臣聽得雲里霧裡,可是季新涼明顯不願意解釋,他便只能柔和地勸導:「你怎麼知道,她不願意讓你等?」

「哥,如果···景大哥的前任並沒有傷害他,他們只不過是被迫分開,你還要等嗎?」

「當然不等。」

裴方臣正色,「我會···搶!」

季新涼看過來,裴方臣的臉上是全然的決絕:「我只知道,我這輩子非景帆不可,既然老天讓他們分開,那我自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當然要不計一切代價去爭奪···」

爭奪?

當初盧歡不是也說過么,絕對不要放手。

季新涼當然也想,可是一個活人怎麼爭得過一個故人···

明恪實在太過完美,就算是他也沒辦法在第一時間鼓起勇氣···

不過裴方臣所說,有一點他很認同:老天給的機會,不搶便不是男人。

···

婁梨和踏上火車的腳步並不如季新涼看到的那般輕快果斷,坐在車窗邊,看著倒退的站牌,婁梨和有一瞬間的衝動拔腿想要下車,可是那時候火車已經開動。

車上的人極少,婁梨和側倒在桌上,沒有發現對面的小姑娘一直盯著自己。

「嘿,請問,你是不是婁梨和?」

婁梨和聽到自己的名字,抬起頭來,看到一臉學生氣息的女孩,「我們認識嗎?」

小姑娘臉一紅,連忙擺手:「不認識不認識,你放心啦,我不是壞人,我···是新涼哥的粉絲···」

季新涼的粉絲?

婁梨和撐起身子。

「我看了你們的婚禮直播,太浪漫了,」女孩子的眼中彷彿有著星光閃爍,「我從新涼哥出道的時候就喜歡他,他能找到幸福我真的很開心,你放心吧,姐姐,我不會到處說的。」

婁梨和點點頭:「多謝。」

「姐姐,你真好看。」姑娘羞澀地誇獎道,「新涼哥私底下是不是特別溫柔?」

婁梨和點點頭:如果他都不溫柔還有誰稱得上這兩個字呢?

「其實新涼哥沒有當大夫真是可惜,我很想有這麼溫柔又帥氣的醫生來給我看病呢。」小姑娘捧著自己的臉幻想。

「你是畢業旅行嗎?」婁梨和猜測。

小姑娘點點頭,「剛剛結束高考,我考進了陵北醫學院歐···」

「你多大年紀了?」婁梨和問道。

「十七歲。」

十七歲啊,真是好年紀,婁梨和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微微勾起嘴角,「十七歲是個好年紀,要好好讀書啊。」

「梨和姐姐,我這麼叫你好不好?」小姑娘自來熟。

「嗯。」

「姐姐,我知道你工作很忙,但是你要好好照顧新涼哥哥歐,」小姑娘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嘟囔道,「他很不懂照顧自己的,我還記得有一次在拍攝的時候他突然昏倒了,送到醫院發現是胃出血,還有一次,他連著趕場,演昏厥的時候真的昏厥了,嚇了所有人一跳···還有啊,還有一次···」

婁梨和從來不知道季新涼出過這麼多事情,「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從哥哥出道開始就關注哥哥了,我姐姐在劇組裡工作,有時候會遇到哥哥,這些都是她說給我聽的,媒體都不清楚,哥哥自己也從來不說,所以大家都說他這條路走的太順利了。」姑娘嘆口氣,「哥哥第一部劇拿了獎沒錯,可是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拿不到什麼好的資源。哥哥從來不在媒體前面說這些,從來不像別人一樣講自己的過去,不說自己受過什麼傷,也不說自己吃過什麼苦,他從來不賣慘去博取同情,有一次採訪,主持人問到哥哥有沒有一刻是覺得自己挨不過去的,哥哥很隨便地笑道:沒有,像他這樣的人從來沒有吃過苦。可是據我所知那時候他還在醫院裡輸液呢。」

「所以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立志要當個大夫,」姑娘捏著自己的小拳頭信誓旦旦:「如果有一天可以當哥哥的家庭醫生就更好了,其實我很矛盾呢,我很想見哥哥,但是我有很不希望有一天哥哥出現在我面前···」

忽然,小姑娘想起對面坐著的就是一個優秀的大夫,不僅如此對方還是季新涼的正牌夫人,她的臉突然紅了:「對不起啊,梨和姐姐,我沒有別的意思···」

「謝謝你,」婁梨和輕笑,卻讓小姑娘看呆了眼。

「姐姐,你笑起來真美啊,就好像···我們學校後山上滿山的山茶花一樣···」小姑娘羨慕地讚美,「你跟哥哥真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對。」

婁梨和聽到外人這樣的讚美有些不習慣,「你過獎了···」

「不,姐姐,我沒有過獎,你真的很美啊,」小姑娘摸了摸頭髮,「姐姐,今天遇到你真好!感覺很安心。以後哥哥就交給你嘍,麻煩你告訴哥哥,我們粉絲永遠支持他。」

「好。」婁梨和點點點頭:「其實···我也是他的粉絲。」

「真的啊!」小姑娘的眼裡亮晶晶的。

婁梨和突然有一種自己在哄騙小孩的感覺,為了掩飾尷尬,她輕輕咳嗽一聲,「···真的。」

以後她好好補一補功課吧。

「姐姐,能不能透露一下,你們的戀愛經過啊?」小姑娘八卦的心燃燒起來。

戀愛經過?

婁梨和想了想,她也不知道,如果說愛情,其實一開始只不過是衝動罷了,不服氣於明樵的評價,不甘心被他說成沒有心···

腦海里閃過婁梨和告白時的眼神,那樣的純凈的感情···若說沒有一絲心動是不可能的。

後來的日子裡,他知道了明恪,知道婚紗,知道自己的絕情冷酷,可是他統統選擇包容,沒有一句質問,他對自己的信任超越了所有人。

「他···是個很乾凈的人,」婁梨和輕輕說道,「就像水一樣,上善若水的水。」

「對!哥哥就是一個特別善良特別溫柔的人!」小姑娘就像一個小小的麻雀,嘰嘰喳喳。

婁梨和撐著腦袋看著對面的小姑娘,看著她喋喋不休,好像曾經她也這樣對某個人執著地不斷地說著什麼。

「姐姐···姐姐?」小姑娘伸手推了推婁梨和的胳膊,婁梨和這才回過神:「怎麼了?」

「姐姐,你走神了。」小姑娘喝了一口水潤潤喉。

十六七歲,真是好年紀。

婁梨和輕笑:「抱歉。」

「姐姐,你真文靜,」小姑娘忍不住道,臉上有些傷心,「原來哥哥喜歡文靜型的女孩子···可是我媽總說我像猴子,跟文靜搭不上邊···」

「不文靜也很好,」婁梨和笑道,「總有人會喜歡活潑的姑娘。」

就像···那個傻傻的明恪···

婁梨和一直在走神,小姑娘也發現了,「姐姐,你要去哪裡?為什麼哥哥沒有一起來?」

「我要去見一個人,」婁梨和微微垂首。

「去見一個人?朋友嗎?」

「嗯。」婁梨和看向窗外:不是朋友,是臨終前無論如何都會想起的人。

小姑娘不是很明白,還想多問,但是聽到了到站的廣播,連忙拿起包,「姐姐,我要下車了,祝你一路順風哦,對了,還有,新婚快樂!」

婁梨和向她揮手告別,看著她像小兔子一樣跳下車,還在車窗外朝自己告別。

火車重新啟動,婁梨和的對面又有人坐下,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臉上是掩不住的喜色,穿著簡單的軍綠色襯衫,鬢角微微泛白。

「你好。」

男人端正地坐下,周圍沒有什麼人,為了避免尷尬,他主動禮貌地問候。

「您好。」

婁梨和輕輕點頭,禮貌地回應。

「去旅行?」男人問道。

婁梨和點點頭。

男人笑道:「二十多歲真好。我要去我母親家接我的女兒。她說暑假想去我工作的地方陪我。」

婁梨和的視線落在男人的手機貼紙上「那是您的女兒?很可愛。」

「可淘氣了,不過小孩子都這樣。」男人又無奈又寵溺。

父親···這就是父親。

把女兒的快樂放在第一位的人。

婁梨和的心中卻平靜無波,或許十幾年前她還會羨慕,如今卻再沒有了那些奢求。

「小姑娘,你怎麼哭了?」對面的男人從口袋裡拿出紙巾遞過來。

哭了?她么?婁梨和一愣,伸手在臉上輕輕摸了一下,真的濕漉漉的,「謝謝。」婁梨和接過紙巾,輕輕擦著眼睛。

「是不是失戀了?」男人關切地問道。

婁梨和搖搖頭。

「孩子,別難過,沒事的,無論你是遇到了什麼事情,什麼都會過去的。」男人笑道,「我活到這個年紀,不說經歷過什麼大風大浪,可是普通人會經歷的我都經歷過,其實每個人都會以為自己所經歷的苦難格外艱難,可是事實上大家都是一樣的,沒有誰更苦。」

男人看著婁梨和擦眼淚,繼續說道:「所有的風雨都會過去的,別難過。」

婁梨和看著手裡的紙巾,輕輕說道:「我只是擔心,我會把風雨帶給別人,我好像一直在傷害一個人,一個···很愛我的人。」

男人一愣,「為什麼要傷害一個很愛你的人。」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搞成這個樣子。」

男人道:「姑娘,這個世界上一個人首先要學會的就是珍惜別人付出的感情,這樣才會得到幸福,或許你有不得已的理由,可是真正的強大不是去做什麼決定,而是面對這個所謂不得已的理由。」

婁梨和怔怔地問道:「什麼叫做面對···不得已的理由。」

男人沉默了一下,「給你講個故事吧。」

「有個俊俏的小和尚,從小住在廟裡,安分守己,兢兢業業,可是有一天,他動了凡心,愛上了一個前來上香的女施主,而這個女施主也對他一見鍾情,兩人相愛了。可小和尚是不能動凡心的,所以他每天備受煎熬,後來他把這件事向佛祖坦白,問佛祖自己該怎麼辦。佛祖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他犯了戒,就會受到懲罰,但是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只要他可以與女施主分開佛祖依然願意接受他。小和尚卻搖搖頭,他要問的不是這個。佛祖問道那你想要問什麼呢?小和尚說,這位女施主對他情深似海,他亦無怨無悔,唯一擔心的是女施主會因為自己而墮入輪迴。佛祖說,因果自有天定,不過女施主不過一普通人,不會擾亂因果,這段感情里唯一有損的只有小和尚而已,而且他已經經歷九世輪迴,十世渡劫成仙,若躲不過這次的情劫,小和尚不僅前功盡棄,還會永墮輪迴,不得再與佛祖相伴。」

「小和尚是個很虔誠的人,慧根深刻,靈秀異常,但是他卻道:佛即我心,心在佛在,六根不清動了色戒,他本該受罰,他認。」

「佛祖問,為何不回頭。」

「小和尚說,心既已動,不可轉也。擅自動情,六根不凈,已是對不住佛祖,若再始亂終棄便不堪為人,勿論成神,女施主對他情深似海他無以為報,唯以一心報之,所有因果他願一肩承擔,既然女施主不會有損,他亦無憾。」

「佛祖問,你曾經在我面前許下承諾,如今若你言而無信,此生必然承受錐心之苦。」

「小和尚道,因果輪迴,皆在我身,如此甚好。往後身在婆羅,心有我佛,再無二心。」

「佛祖道,不後悔?」

「小和尚回答,不悔。」

「小和尚還俗,和這個女子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了一生一世,死後落入地獄,生生世世守在轉世橋邊,一次次看著那個女施主來了又走,每一次她離開,他都會為她念一份經文,祝禱她幸福。」

「好了,故事說完了。」男人喝了口水,

婁梨和道:「或許,對於佛祖來說,生生世世,輪迴永無盡頭,可是小和尚知道,對於這個女施主,她能看到的只有眼下,對於她來說,一輩子就是一輩子,生命本就是有盡頭的。」

「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啊。小和尚因為背棄自己對佛祖的承諾,日日承受錐心之苦,可是他的妻子卻很幸福,這就是我想告訴你的,不要傷害一個愛你的人,人心難得。即便是佛法也不能凌駕於人心之上。或許你會像這個小和尚一樣忍受痛苦,可是我認為,如果是為了一個愛你的人,一切都值得。」

一切都值得···

婁梨和的目光落在指間的婚戒上,她輕輕轉動指環,一遍又一遍,目光飄移,彷彿在思考著什麼讓她難以決定的問題。

···

晃晃悠悠的火車終於到達澤寧,婁梨和在晨光中醒來,廣播響起,該下車了。

澤寧的風一如既往的濕潤,即便是這麼多年後,婁梨和依舊能夠嗅到裡面淡淡的水腥氣,那是她極度討厭的味道。

明恪,我回來了。

···

婁梨和站在小圍樓下的時候已是下午,從一樓到五樓,四十級台階,每一步,婁梨和都走的很慢,樓道里的小廣告一層接一層,新的蓋了舊的,凌亂無章,拐角處的堆灰被風吹著聚成一個個圓錐,這裡一點都沒有變。

婁梨和站在明恪家的門前,從包里拿出季新涼準備的鑰匙,緩緩打開了那扇熟悉的門。

這裡和記憶中的家變化不大,即便是芮香塵進行了整理,婁梨和依然感受到這裡每個角落都有明恪的味道。

就這樣打量著這間屋子,婁梨和恨不得將心在地上滾一滾只為了多沾染一些明恪的味道。

「阿恪···」

婁梨和輕輕呼喚一聲,記憶中此時一定會有一個男子從卧室里緩緩走出,一面擦著手上的油彩一面溫柔淺笑,整個房間的夕陽彷彿都落在他一人身上,燦爛而溫暖,她多想再抱一抱那個人···

牆上,是芮香塵整理好的畫作,每一幅的創作婁梨和都知道,在那些畫前停留的每一秒,婁梨和的腦海里卻彷彿風吹書頁般,滑過斑斕的回憶。

那些回憶里,有悲有喜,有靜有動,婁梨和一一走過,彷彿又將那些快樂的時光遍歷,心都要沉醉其間。

卧室里,畫作堆積,婁梨和卻沒有欣賞,而是打開了柜子,一眼就看到那床疊得整整齊齊的碎花被,她輕輕撫摸著然後將它抱起,鋪在了床上,不管不顧地昏睡過去。

夢裡,有人輕輕拍著她的背,又與她十指緊扣放在心口,一遍遍地為她歌唱晚安曲:「梨和,我希望你餘生幸福平安,無憂無慮。」

明恪,我現在很幸福。

酣睡一夜,婁梨和清晨醒來,開始打掃房間,整理明恪的畫作,一張又一張,婁梨和將他們整整齊齊地堆疊,大約到了中午,有人給她打電話,不認識的號碼。

「喂?」

「請問是婁梨和小姐嗎?我是快遞,現在在小圍樓下,請您下樓拿下。」

快遞?婁梨和有些困惑,不過她還是將它拿了回來,打開一看,眼眶便熱了。

那是她帶在身邊十年的那隻行李箱。

婁梨和輸入密碼,打開后,果然看到裡面那件整整齊齊潔白的婚紗。

側袋內插著一張卡片,是季新涼留下的。

婁梨和將那張印著淺紅玫瑰花的卡片反過來看,只見上面只寫了一句話:「無須憂慮,可盡情思。」

不需要顧念我季新涼,你大可盡情思念明恪。

婁梨和不知道季新涼寫下這句話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有時候她會覺得這個比她小很多的男孩比她還要了解她自己。

婁梨和良久才放下那張卡片,輕輕撫摸著那件婚紗,這件美輪美奐的婚紗,當年她離開澤寧唯一帶走的就是它,她也依然記得當初是忍受著怎樣的錐心之痛把它送給李珺,兜兜轉轉,如今它依然在自己的身邊。

這間房子,這些畫,這件婚紗,這個人,一切彷彿都還在,一切彷彿都變了,婁梨和站起身,不再看那件婚紗,走進卧室來到陽台,在明恪最常停留的位置上靜靜地看著天邊,看到夕陽西沉,看到明月東升。

涼風習習,婁梨和忍不住抱緊雙臂,看到一旁空蕩蕩的自家陽台,眼眸中流露一絲壓抑不住的厭惡:可是···那裡還有一封明恪留下的信。

當初季新涼把信匆匆放在了婁永的房間架子上,婁梨和不得不再進一次那個令她作嘔的房間。

只是翻個圍欄而已,婁梨和很順利地來到了婁永的卧室前,內心無比抗拒地觸及那扇門,如果此時能有一雙外殼手套該多好!

房間的門輕輕打開,裡面黑暗一片,婁梨和沒有開燈,按照季新涼說的位置摸了幾遍都沒有找到,不得不去摸索開關,燈光大亮,這個陰暗的房間經過十年又見光亮,但那時一瞬間的光暈卻讓婁梨和胸口發悶,目之所及彷彿還有那個人冷酷邪惡的音容,婁梨和的腦袋裡嗡嗡直響,心裡卻還記得要來拿那封信。

好在並沒有用很久,婁梨和便在縫隙里拿到了它,欣喜之餘急不可耐地想要離開,急切太過,手指在倒刺的木架上割破,血珠露了出來,也不知是不是她眼花,她好像又看到婁永自殺時滿桌鮮血的慘狀,當時她像瘋了一樣一點一點地刮掉了那些凌亂的血花,書桌的邊邊角角,她幾乎把整張桌子刮掉了一層皮。

那個時候耳邊彷彿一直回蕩著婁孝銘的詛咒「你想逃么?就算我死,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恐懼彷彿是從地上長出的藤曼,一點點纏繞她,將她拉入夜海深處,讓她無法動彈,無法呼吸。

還記得到了大學的第一年,她整晚整晚失眠,時常幻聽,做實驗的時候還發現自己對鮮血產生了輕度恐懼,而最糟糕的還不止如此,她知道自己病了,卻又似乎很享受這種自虐般的快感,彷彿只要她還痛著,她最愛的那個人便還活著。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多久呢?好像是當她知道醫致獎學金的捐贈人的那一刻吧?

她知道,她必須離開了,她要找到治療自己的方法,而不能沉溺在這種病態的生活里,所以她離開了,還將婚紗送給了李珺,說到底,這件婚紗何其無辜,何必跟著自己平白埋沒了光彩。

在國外的日子裡,她一點點地學習著,一點一點地走在當初明恪的夢鄉之中,一點點地用催眠為自己脫敏,改善自己的心理問題。

婁梨和回到明恪的家中,窩在那床碎花被裡,靜靜看著明恪留下的最後那封信,她沒有打開,只是靜靜地摟著那封信入眠。

夢裡,她牽著明恪的手,走在路燈昏暗的小路上,前方都不知道是去哪裡,內心期盼著這條路永無盡頭,可以這樣和身邊的人一直一直走下去。

轉天,婁梨和出現在澤寧墓園,這樣小地方的墓園,並不華麗,很是蕭條。

很多的墓碑邊草長勢「喜人」。

而這一片荒涼凌亂之中,有一個角落格格不入,婁梨和一步一步緩緩走過去,毫無意外地看到了明恪的墓碑,這裡只有他一個人,周圍整齊乾淨。

婁梨和的腳步停在黑色大理石墓碑前,初秋的風驚擾林間的鳥兒,打落了片片殘紅。

「阿恪,我來看你了。」

墓碑上什麼銘文都沒有,簡簡單單的名字和年月。

「對不起,讓你在這裡等了許多年,」婁梨和頓了頓,蹲下身,輕輕撫摸著冰涼的石頭,「或許,還要麻煩你再等下去,我現在,還不能去找你。」

「我現在,很好,就像曾經你我希望的,當了大夫,有了錢,結了婚,現在還有了孩子。」

婁梨和從懷裡拿出那封信,噗的一聲點燃打火機,看著火苗一點點吞噬那封信,直到它化為一抹青煙:「這封信,我沒有看,對不起。」

「我知道你黃泉路上孤單,可是現在我有個放不下的人,我捨不得他。我承認···杜辛顏說的對,我是個自私的人,如果你很想我,你且等等我···」

婁梨和慢慢地說著,沒有注意到隔著一條小路的對面有個人隔著草叢一直看著自己。

「梨和?」

婁梨和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扭頭一看,臉色一沉:「你怎麼在這裡?」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胡安柚的母親。

「梨和,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胡母話音未落,就見婁梨和已經一言不發起身離開。

「梨和!」胡母連忙一把拉住婁梨和,卻在下一秒被婁梨和揮開。

婁梨和連一句狠話都懶得說,更不要說任何的眼神。

「梨和,我要死了。」胡母的語氣里全是祈求。

婁梨和的腳步果然停住,卻並非因為同情胡母,「你來這裡幹嘛?落葉歸根嗎?」

不對,婁梨和突然道:「如果我沒記錯,胡安柚的父親,可不是葬在這裡。」

胡母訥訥不言。

「你不會一大把年紀還想著什麼生不同衾死則同穴吧?」婁梨和面帶譏諷,她仔細觀察對方的表情,語氣中依然帶著一絲不敢置信「我猜中了?」

明白了這一點后婁梨和不再浪費時間將心思花在胡母的身上,她的視線落在那隔了一條小徑的荒草叢中,那裡隱隱約約露出一角石碑。

那就是婁孝銘和範文月的墓碑所在。

與明恪相背而立,永不相見。

「澤寧的人,信奉風水,那裡是整個墓園最荒涼的地方,如果你想去,我沒意見,你也不用來徵求我的意見,隨你,那兩個人現在與我無關。」

「謝謝。」胡母瘦小的身影微微一顫。

婁梨和彷彿猜透了她的心思,不等她開口便將她心中所求一一回到。

末了,婁梨和突然又開口:「胡阿姨,我不想知道你怎麼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你也不用告訴我。我不知道你們的愛情有多麼轟轟烈烈,人的選擇決定了自己的命運,無論當初你是怎麼看我,在範文月走後,我曾經真切地把你當成我的母親一樣愛戴,不過現在一切都結束了,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我們不需要再見。」

說完,婁梨和大步朝外走去,頭也不回。

三天後,胡母和墓園的工作人員前來交接,卻看到明恪的那處墓碑有人在動工,「你們在幹嘛?」

工作人員告訴她:「哦,這個人的骨灰要被遷走了,他家的人辦好了手續讓我們儘快動土。」

胡母一愣,明恪的家人?還能有誰,可不就是婁梨和么?

這就是不必再見么?

風裹挾塵沙吹到了胡母的臉上,她第一次有些懷疑當年的選擇。

···

明惜回D國后將自己關在了書房裡整整一周。

直到妻子告訴他有幾個快遞來了,需要他親自簽收,明惜才滿臉憔悴地出現在所有人面前。

「你這是怎麼了?要是讓爺爺看到了該嚇一跳了。」妻子有些擔心。

「我沒事,快遞呢?」明惜問道。

「在門口了,只不過他要你親自簽收。」

「什麼快遞?」

「不知道,你去看看吧,是從陵北那邊寄過來的。」

陵北?

明惜快步走過去,接過單子,上面的寄件人寫著婁梨和的名字。婁梨和?她寄了什麼過來?明惜簽了字以後看著面前疊成一人高的三個箱子心中納悶。

「不打開看嗎?」

等箱子搬進客廳,妻子好奇地問。

明惜皺了皺眉,「打開吧,看看她到底寄了什麼。」

三個箱子一已打開,展現在兩人眼前的是各式各樣疊在一起的油畫,明惜的妻子拿出一張仔細看:「這是···阿恪的畫?這簽字···」

簽字是真的,明惜看著手裡的畫,眉頭越加皺緊:當年他就看到過這些畫,可是他並沒有把這些畫帶回來,因為這些畫都只屬於一個人,可是為什麼這個人要把畫寄給他呢?

「嗯?這個箱子裝著什麼?」

明惜聽到妻子的驚異,實現跟過去,看到有個紙箱里裝著一個旅行箱,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當初他親手把箱子帶去了澤寧,如今又被那人送回給他。

明惜放下手裡的畫,彎腰將旅行箱打開,裡面果然是那件他送走的婚紗。

婁梨和這是把明恪所有的遺物都寄給了他,還給了明家。

不,還有一樣,還有一樣她沒有還回來。

明恪的骨灰···

但是很快明惜就收到了這份缺失。

明恪的骨灰,是婁梨和親自送到明家的。

「你來幹什麼?」明惜看得出婁梨和的精神狀態並不好。

「我,把你弟弟送回來,這是我欠你們的。」婁梨和戀戀不捨地看著手中的骨灰盒,深吸一口氣將它放進明惜的手中,「我不想讓他再留在澤寧。」

「那為什麼當年你要讓他一個人留在那個鬼地方?」

「如果我說,」婁梨和緊緊捏拳,「我本來是要去陪他的,你信嗎?」

明惜的瞳孔微微一縮,「你···」

「騙你的,我很惜命的。」婁梨和語氣一轉,讓人猜不透她到底說的是真是假。

婁梨和說話總是這般讓人真假難辨,但是明惜卻願意相信自己的感覺:她沒有撒謊,也不是為了騙取原諒盒同情。

「為什麼這個時候送明恪回來?」明惜看著婁梨的眼睛,「你想要把他送回來,然後去過自己的生活嗎?」

「難道我不該這麼做嗎?」婁梨和反問,「澤寧那個地方,我再也不想回去了,一切就到此為止吧。」

說完,婁梨和便轉身離開,卻被明惜出言留住腳步。

「也罷,就這樣吧。」明惜略顯憔悴疲憊,「你先等一等,有樣東西,我要給你。」

約莫十分鐘,明惜從家中拿了份文件來到婁梨和面前,遞給她:「自此,我們就兩清吧。」

這兩個星期來,明惜用盡方法依然無法得出當年的細節,如今看到明恪的骨灰,他的心中突然想起當年明恪提及婁梨和時眼中的光彩。

「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你,可是如果不信你,我弟弟未免太過可悲,所以我相信他也相信你,我相信你當初把他留下是因為愛,也相信你閉口不言是因為有苦衷,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明家原諒了你,但是我沒有,我只是想要相信···你能對得起我的信任嗎?」明惜將文件遞給婁梨和。

婁梨和接過文件,上面的外文她很熟悉,那是玫瑰之島的意思,「這是···」

「當年,我弟弟興高采烈地回到家,讓我幫他買個地方,他要在上面種滿玫瑰花,迎娶他最心愛的姑娘,如今,這份禮物我物歸原主。」明惜說起這件事,眼中依然隱藏痛楚,「這樣一份文件,我想換一個你的真心話,可以嗎?」

迎娶最心愛的姑娘···

婁梨和的手不斷顫抖,她輕輕翻開文件,看到後面的簽名,看到那熟悉的字跡,一滴眼淚落下,將那印鑒微微化開,她連忙伸手擦乾淨。

「你的答案呢?」明惜將婁梨和的行為看在眼裡,

「你想知道什麼?」

「我相信,當初你留明恪在澤寧是因為真心,可是為什麼你不告訴他們明恪是你父親害死的,為什麼要任由他們把我弟弟判斷為失足意外?」

婁梨和低著頭,沒人看得清她的表情,只見她輕柔地扶摸著那份文件,「我只是讓他回來的時候送我一束玫瑰花,他居然種了一座小島···」

「你的回答呢?」明惜追問。

婁梨和抬頭,坦然地看著明惜:「有些真心話,我只願意說給他聽,當初我連催眠都不讓你參與,如今更不會開口。」

明惜皺著眉。

婁梨和卻笑了「哥,謝謝你把這份文件給我。」

哥?

明惜一怔,張口結舌不知該說什麼,眼睜睜看著婁梨和轉身離開。

婁梨和捧著那份文件,心中默念:

明恪,我只能陪你走到這裡了,將來或許還有再見的時候,但是在此之前,我再也不回頭了···

風中傳來細細的吟唱,似悲似喜,不知飄散何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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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渴望不容許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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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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