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潛龍勿用 第四十二章 青衫磊落
千情萬緒中，姜泫不著目的，四處閑逛，不知不覺逛到了城東，在馬市左近。一戶庭院中，傳出來嘰嘰喳喳孩子的玩鬧聲，並不是夾雜著男男女女的說笑，雖然大門緊閉，看不出裡面是什麼樣子，但想來也是一派其樂融融。漂泊異鄉，涼州老家暫時回不去，但有史阿、荊緯，有荊蓁、伊兒，還有小元，這裡不也是其樂融融的一家子嗎？
想到這，姜泫的心情頓時舒緩了不少，決定趕快回家。但就在這時，天氣變了，原本晴朗的夜空，幾乎立刻烏雲卷集，很快就隱沒了月光，之後一滴，兩滴，雨水落在姜泫的臉上，轉瞬間下起了小雨。
姜泫正往城南清平巷走著，心裡不禁暗罵一聲老天爺，趕忙加快了腳步，並且抄了近路，盡量在被雨水淋得濕透前趕回家。
前面是一處十字路口，路口正中間有一間涼亭，夜色雨幕中，姜泫模模糊糊看到涼亭內外似乎站滿了人，也不知道是在做什麼。再走近一些，卻不得了，這群人各個身懷利器，短刀長劍，各個殺氣外露，向來是一群街頭鬥狠的輕俠。姜泫想著還是躲著為妙，剛要轉身繞路，便看到從西邊又走過來一個人，這個人易出現，這五六十個輕俠們便如臨大敵，涼亭四周，一片死寂。
本來已經做好離去的打算，但此時好奇心佔了上風，姜泫右手邊是一處沒有張燈的空宅，正對著涼亭的一腳恰巧有一棟近兩丈高的望樓。姜泫攀上牆頭，望樓上了鎖，是進不去的，但躲在望樓後邊，既能看清楚下邊的情況，又不至於輕易被人發現。
路口處依然沉默，過了好長時間，輕俠們確定對方只有一人之後，隱藏在暗處的敵人也不再隱匿自己的行蹤，夜雨淅瀝，腳步鏘鏘，又有百十來個輕俠從路口四周的宅院、小巷裡走了出來。
近兩百輕俠將那人團團圍住，黑壓壓一片。姜泫這裡看去，那人原本抱著臂膀，這時人影微微一晃，貌似放下了手臂，手裡應該還拿著一件刀劍之類的武器。那個人只是一個自然而然的動作，四周的輕俠們竟然一陣騷動，不自覺地都後退了一兩步，包圍的圈子也變得大了些。
長時間沉默的對峙，雨夜中的輕俠們終於忍不住了，前邊幾個首領聚在一起商議了一小會兒，便推出了一個光頭為首。光頭摸了摸光禿禿的後腦勺，向前兩步，因為緊張聲音有些沙啞，而且為了壯膽故意喊得很大聲，說道：「丁曉！解糧，移庫，洛水漕運，將作外承，皆被你青風掌控，卻是何道理？你稱霸雒陽數年，今日，便到頭了！」
原來是丁曉！姜泫心中大驚，丁曉不是去護送何顒和張邈了嗎？如便是遇到有人尋釁滋事，幫派械鬥，又如何會只有丁曉一人？
姜泫按下心中的不解，繼續觀察，又聽一個長臉的首領說道：「青風號稱八百青衫，悍勇敢死之輩，不過百人！今日，有郭常侍坐鎮，你丁曉便真是猛虎，今日還能插翅升天？」
姜泫愈發擔心，為首那人所說的郭常侍，必然是中常侍郭勝了，想不到為了剿滅青風，十常侍竟然親自出馬。
「哈哈，哈哈哈哈哈……」只聽見丁曉仰天大笑，說道：「休要多言，我這便實言相告，今青風只我一人，曾子亮（名明）、常遇之（名逢）、童叔瑜（名裕）皆不在，爾等，便不覺有異？」
曾明、常逢、童裕並為青風三傑，曾明負責掌管幫眾的錢糧物資、幫風紀律，常逢負責與各級官員、商賈百姓之間的溝通交流，童裕負責青風對外的火併暗殺、武力執行，三人都是丁曉的左膀右臂。
「嘿嘿」，這時又出來一個一隻耳的輕俠首領，聲音尖細，說道：「丁孟晨果然有膽有謀，以己作餌，派青風人手去收繳我等產業。然，君不聞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等有虎賁營相助，又有你那常遇之內應。恐怕青風各路人馬，皆已入網啦！」
「哼！」丁曉冷笑一聲，說道：「不過鼠輩腌臢伎倆罷了，也敢招搖。」
「丁曉！」光頭吼道：「你休要虛張聲勢！今夜你是無一幫手，只要殺了你，從此以後，雒陽城便為我的所有！你，必死無疑！」
丁曉微微笑了笑，沒再說話，他緩緩伸出右手，握住劍柄，就在修長手指與沾著雨水劍柄相握的一瞬間，彷彿一聲驚雷，劈在了所有輕俠的心頭裡。
這是一柄寶劍，一柄許久未見血的寶劍。雒陽城內，很少有人見過丁曉出手，或者說，見過他出手的人，都已經成為死人了。他的名字，對敵人來說，就彷彿一朵永久漂浮在頭頂上的陰雲。很多人都好奇丁曉出手會是什麼樣的，但卻沒有人敢去試。
似乎所有人都被丁曉按劍的動作震懾到了，光頭瞪大著眼睛，似乎要把眼角撕裂，他朝著四周的幾個首領和輕俠們厲聲嘶吼道：「只他一人！諸位隨我，殺！」隨著他的這聲厲喝，兩百多名輕俠舉起手中鋼刀，大喊著從四面八方沖了過來！
嗆啷一聲，猶如震累裂空，白虹貫日，闊劍終於出竅了！丁曉后發先至，迅捷地沖向了為首的那個人。
姜泫注視著丁曉，右手已經握住劍柄，卻沒有拔出那把長劍，畢竟，姜泫想看看這位丁曉的真實實力。
丁曉的劍很巨大，樣式也很特殊，重一十二斤，劍長七尺，劍身五尺半，寬有三寸，卻很薄，並且底部一尺包銅，劍鋒也頗為圓潤。這把大劍曾經過十六次摺疊鍛打，六萬五千多層的層層疊壓，就如同丁曉的劍術一樣，是千錘百鍊出來的。
丁曉雙手持握劍柄，大劍在揮出的最後那一刻改刺為拍，準確而輕鬆地拍到那名漢子的胸膛上，大劍極為沉重，卻被丁曉運用得圓轉靈活。就在劍身拍打在那人胸膛上時，那股力量驟然自劍身遞出，啪的一聲直接將那片胸膛擊的深陷下去！
一聲如擊重革的沉悶巨響！也是一群輕俠的首領，就這樣被拍飛了出去，還連帶著砸倒了兩名輕俠。前邊的輕俠們看到了這一擊，被震撼得僵在了原地，後邊的輕俠們依然嘶吼著、衝殺著、擁擠著。
丁曉沒有停止腳步，腳尖點著地面上的雨水，先一步沖入人群中，每踏出一步便揮出一劍。丁曉的劍勢大力沉，在身體不斷轉圈前進的同時，大劍也在他手中車輪般運轉如飛，一時間盪開了許多兵刃，令人近不了身，而他卻能一招力道未老之時，便借勢斬出下一招，看似大開大合，其實並不費力，而且每招必中，往往劍鋒掠過，便是殘肢斷臂，哀嚎慘叫之聲響徹先前還是死寂一片的十字路口。
姜泫看著丁曉的身影，看著他閑庭信步般進出於人群之中，看著滿地呻吟不起的輕俠們。抿唇暗道：「不想丁孟晨劍術竟如此高超，不愧為名列雒陽八虎的劍豪！」
丁曉雖然劍術卓絕，但終究只是一個人，先前一隻壓著對方打，但過了多時，輕俠們愈發圍攏，丁曉依然顯出頹勢，漸漸落於下風。
姜泫不能再看熱鬧了，若是一旦丁曉受了傷，失了力量與靈活，那恐怕逃出去都是難事。
姜泫繞過角樓，一躍而下，長劍出鞘，似一道灰淡流影。劍鋒所過，鮮血迸發。
丁曉看到了姜泫，他沒有選擇去和姜泫會和，而是依然在人群中遊走，盡最大的可能殺傷敵人。姜泫也未沖入人群中，而是遊走在外圍，不斷地進進出出，每一次進出都會殺死兩三個輕俠，待四周的輕俠們圍攏過來之後，便趕忙退出，不使自己身陷重圍。本身姜泫的劍術偏輕靈迅捷，劍也更加輕巧細短，很難衝進人群中肆無忌憚地砍殺。
這邊殺得血肉飛濺，巷口一處宅院的另一邊，卻安靜的詭異。
十數名穿著黑漆皮甲的弩手沉默無聲地站在院牆下，手中都是造型各異、形制不一的精良勁弩。這所院子另一邊的十字路口，喊殺聲越來越小，間歇有幾個輕俠從他們面前落荒而逃，卻沒能使這群弩手生出一點異樣。無論是風雨，還是那場慘烈的廝殺，都無法讓他們面上的表情有絲毫變化。
在這些弩手的後方，一片勉強能遮雨的屋檐下，站著兩個人。一人是位眉眼清俊的中年人，一身淺回長衫，左右腰間各懸著一把三尺短劍。另一人戴著笠帽，臉上還蒙了塊黑布，看不到容顏，體格雄壯，穿著一身深色短打，手中提著一把看起來很普通的環首刀，腰帶後邊又插滿了一尺長的小短刀。
那位灰衫劍客微微蹙眉看著眼前如絲如縷的雨簾，輕聲說道：「不愧是名列八虎的劍豪，難怪需你我二人一同出馬。」
蒙面客笑了笑說道：「嘿嘿，足下可有意願隻身與他一較高下？」
灰衫劍客知道蒙面客是在激自己，但也不以為意，回答道：「有何不敢？虎賁盲道，內侍劍豪。銀槍酒徒，舞姬飛盜。今夜我若能以一己之力殺了丁孟晨，便可名列八虎，說不定，排位還在你這飛盜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