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涅槃

第5章 涅槃

「還是很不舒服?」關寄買了瓶水回來,見靠著欄杆在緩神的陳瓊全身依舊無力,好像隨便扔一顆小石子就能讓她癱在地上,眉頭本來已經散去的擔憂又加濃了,這要是剛來就出事,他也不好跟趙院長那邊交差,擰開瓶蓋后,才把水遞了過去,「喝點水緩緩。」

陳瓊伸手去接,剛拿到手裡就仰頭喝了起來,因為喝的急,水從嘴角溜了出來,順著抬起的下顎一路滑過那一截白皙又長的天鵝頸,最終從鎖骨處滑入了紅裙之下的皮膚。

關寄意識到自己在看什麼后,紅了耳根子,趕緊移開視線。

「謝…謝謝你。」陳瓊喝完了一整瓶五百毫升的礦泉水,伸手擦了擦嘴角的水,整個人喘著粗氣,眼睛的聚焦也恢復了。

關寄打量著眼前的人,想到前面在九層樓里的那一幕:「你有巨物恐懼症?」

陳瓊搖頭,第一次看到自由女神像的時候也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她抬頭望了眼已經升起來的太陽,旋即吐了口氣:「大概是剛來到這裡,身體各方面都還沒有適應過來,在看到這麼大的佛像后,因為對大腦和眼球的衝擊太大,所以狀況就明顯了起來。」

休息了一會後,關寄不知道去哪裡拿了兩件棉服和兩個特製的冷光燈,帶陳瓊去了莫高窟南端看其他洞窟,但陳瓊無意中從關寄的口中知道彌勒佛也是大乘佛教中的「未來佛」,是世尊釋迦牟尼佛的繼任者,馬上掉頭跑到了九層樓前面的三個大香爐前,買了幾支香敬上。

倚著石窟二層石頭欄杆的關寄抱胸看著陳瓊,視線一直追隨到陳瓊再次上來,他放下雙手,笑著問道:「信佛?」

陳瓊楞了片刻,搖了搖頭:「我不是宗教徒,所以談不上是信仰,只是願意去接觸這些有意思的宗教文化,有時候他們能讓我靜下心看清很多,來到這佛教聖地,我自然也會有敬畏之心,朝這裡的諸佛菩薩羅漢上幾柱香,向他們拜一拜,順便求個庇佑。」

說到最後幾個字,陳瓊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淺淺一笑。

關寄低頭分著手上兩件棉服的碼數,嘴角溜出來了一絲笑意,有時候沒有宗教信仰才是最高的信仰,拘泥於一家之長,在成了生活困獸,沒了出路的時候反倒困住了自己,到哪個山頭就要唱哪支歌。

他還是忍不住要吐槽:「心都不誠,誰樂意來庇佑你。」

陳瓊看過去:「誰說我心不誠?」

關寄抬眼,把手上其中一件棉服扔給了陳瓊:「都不信人家,還誠?」

「我信那些佛理。」陳瓊接過棉服,白了一眼,「你只是喜歡一個人寫的書、說的話,難道你就必須要為此對那個人俯首稱臣嗎?」

「辯不過你。」關寄笑了聲,他本就只是想給陳瓊心裡添點堵,才違心的駁了句,瞧陳瓊的棉服還拿在手上,使了個眼色,「穿上,窟里氣溫低。」

陳瓊乖乖的把肥大的棉服往身上套,穿上后倒有了幾分小鳥依人的感覺,那爭論的眼神也顯得柔了許多。

關寄粗粗瞥了一眼,拿著鑰匙去開第158窟特窟的防盜門,在洞窟防盜門被打開的那一瞬,初升的太陽直射進朝東的窟洞口,金黃的光線落在甬道上,有點像是通向哪裡的光明大道。

一路走進去,被甬道分了大半的陽光只剩下微弱的光芒落在窟內。

關寄低頭作揖的時候,前面被嚇到的陳瓊也跟著作了一個,關寄笑而不語,這是他來敦煌后養成的習慣,進到洞窟裡面后,都要先作揖拜一拜,拜的是窟內的佛和菩薩,也拜這敦煌無雙的洞窟藝術。

不過能給陳瓊一個心理安慰也沒什麼壞處。

「莫高窟里最大的一尊涅盤佛。」關寄說道。

陳瓊以為關寄還會繼續說下去,但等了很久都再沒有後半句,她只好仔細的看,這是一尊卧在通長大台上的佛像,佛像的體態儀容絲毫未亂,可謂是端莊二字,以一手的手掌輕托臉頰為枕,雙目微閉,嘴角淺含笑意,像入了一個很美的夢,美到不願醒來。

眉目間的一顆紅點又添了女性的柔美,活像個恬然酣睡的婦人。

「這是釋迦牟尼佛的涅槃像,也就是我們熟知的圓寂,在佛教中涅槃是無為、自在和不生不滅,不生不滅並不是指生命的不終止,而是明白了『因緣法』,脫離生死輪迴和種種痛苦,所以涅槃佛像沒有凡人駕鶴的不舍和痛苦,是佛教中『寂滅為樂』的最高涅盤境界。」

關寄用打開的手電筒照亮涅盤像南北壁,均有著一尊立像:「南壁是過去世迦葉佛,北壁是未來世彌勒佛,他們與釋迦佛共同組成了過去、現在和未來三世佛像,窟頂和其他牆壁上的畫像,是一些菩薩羅漢等佛在送別,有弟子奔喪圖和各國王子舉哀圖,還有很多經變畫。」

「菩薩、羅漢、梵釋天人、天龍八部、佛弟子及散花飛天都在這上面了。」陳瓊拿著手電筒轉了一圈,著重看了看涅盤像後面的壁畫,突然她又抬頭看著窟頂,「窟頂被劃分出了九個方位,有九方凈土,那還有一方呢?」

關寄眯著眼,有些新奇的看著陳瓊,他記得師父說過,她這個女兒因為她常年待在敦煌做修復保護工作而恨上了敦煌,所以一直以來的心愿都是盼望著陳瓊能夠成為第二個他,對因為父母而恨上的敦煌能夠由恨轉愛。

他收起好奇,把手電筒的光束轉移到涅盤像所卧的長台中間:「還有一方凈土在佛床開出來的那個小龕里,裡面畫著凈土變,是第十方凈土。」

陳瓊點了點頭,興緻很快就下去了,她之所以知道這些,除了她外婆信佛,從小有跟著外婆進寺廟禮佛,耳濡目染知道一點外,還有就是整理母親李純華遺物的時候,看到了一本手寫的筆記,上面有詳細記載關於這個洞窟的資料。

但她能記得的就只有這些,因為不是太感興趣,看了幾行字就收進了抽屜里。

出了第158窟后,兩個人又去看了一些其他類型的洞窟,隨著被發現的洞窟越來越多,參觀完所有洞窟很不現實,所以後面只看了將近十多處不同時期的敦煌洞窟,中間到吃了個午飯,看完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鐘。

因為太陽不再烈,遊客也到了最多的時刻。

陳瓊站在石窟二層環視了一圈周圍,這裡因為防風沙化而種植了很多的樹,天上幾乎沒有雲,整片的藍侵蝕了天空,空氣也比北京那些大城市要好上很多,當她把視線下移就看見了在下面招手讓她往下走的關寄,她心裡的疑慮也越來越重。

關寄看了眼陳瓊:「我等下直接進洞窟做修復,你自己能回去吧?」

陳瓊點頭,接著關寄的話好奇的往下問:「你平日里抹防晒霜嗎?」

「什麼防晒霜?」關寄被問得雲里霧裡。

陳瓊盯著關寄看了很久,最後蹦出一句:「你在這裡工作了幾年?」

關寄緊繃的神經一下就鬆了下來,沒具體說幾年,只是戲謔道:「大學畢業那年來的。」

因為那年陳瓊跟他分手沒多久,他就畢業來了敦煌紮根。

「那為什麼你還沒有變…黑。」一門心思在這個問題上的陳瓊低著聲音問了句。

關寄的臉瞬間就黑了,多少防晒霜都補不回來的黑,嗤笑一聲:「你倒是挺希望?」

陳瓊急忙搖頭,為自己辯解:「你每天都在戈壁灘上工作。」

關寄朝陳瓊的臉頰伸出手,嚇得陳瓊立馬緊閉上雙眼,他轉道在陳瓊耳邊打了個響亮的響指:「丟掉你那些刻板印象。」

說完就邁腿走了。

陳瓊睜開眼,看見眼前沒人,轉頭去尋,尋到后趕緊跟了上去。

「上個世紀那些來敦煌『開荒』的前輩每天清理洞窟里的積沙,為了保護莫高窟不繼續被風沙侵蝕,又嘗試在周圍種樹治沙,那時候住的也是沒有水電網的土坯房,因為敦煌的水鹼性很強,用來洗頭去污的都是洗衣粉。」

關寄擰開礦泉水瓶子,仰頭喝了口,繼續說著,「那一輩的人把莫高窟建設保護了起來,那時候他們來這一兩年後的模樣確實跟老農民差不多,不過現在國家已經給了我們這些人最好的條件來保護敦煌,已經不像以前那麼艱苦,我們要做的就只是每天蹲在窟里對那些千年藝術做修復保護。」

陳瓊想到了父親今年過年在回憶母親的時候,跟自己說過的一件兒時趣事,那時候她四歲,李純華從敦煌回去看她,她因為認不得眼前完全變了樣的李純華而大哭大鬧,李純華立馬去找鄰居姆媽幫忙化了人生中第一個妝,她才認得眼前的人是誰。

父親以為她忘了這件事情,其實這件事她記得,她那時候大哭只是因為不認得眼前這個女人是誰,她以為是陌生人來抱自己才哭的,家裡人一直教她不要理來套近乎的陌生人,這樣的都是壞人。

關寄喝完了水,直接轉道上洞子修複壁畫去了,陳瓊一路沿著柏油馬路往回走,走了一大半,突然就臉色大變,往某一處瘋狂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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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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