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交替的時間
偏執精神病院給『病人』提供的住處都是單身公寓類型的,卧室跟洗浴間是標配,在此基礎上還有『廚房』跟『客廳』可供選擇。
鍾離昧在生活作息上的定位偏向於自律型,他房間的布置、日常使用的物品,基本上都是可以掛上『簡潔』標籤的。
住的地方也是選的最低標準,一個小卧室,加一個洗浴間,這就夠了。
卧室的布置就更簡單了,床、書桌、椅子,衣櫃,然後就沒了。
他現在就坐在書桌前面。
桌子的左邊,上面有十幾本厚厚的書,靠著牆疊成了兩棟。
右邊有一疊畫紙,有個三角尺壓在上面,應該是用來防止被風吹掉的。最上面的那張畫的是『草坪上啄食的小麻雀』,是用鉛筆畫的,外行人看不出運用了何種手法,不過看上去活靈活現的,好像真的在『啄食』一樣。
剛洗完澡,也沒有出去的打算,他現在穿著得很隨意,布質柔軟的短褲、寬鬆顯大的短袖上衣,房間一直有好好打掃,乾淨得很,所以他在房間里並沒有穿鞋。
精緻的臉蛋上好像永遠都是一副認真嚴謹的表情,兩隻小腳白皙又調皮,時不時的觸碰地面,后又掠起,反差之間,有種說不出的可愛與俏皮。
他手裡拿著一支鉛筆,桌子上也鋪著一張白紙,鉛筆轉了又轉,放下了又拿了起來,筆尖、筆頭,在紙上點了又點,就是沒畫出任何痕迹。
腳下的動作牽引著身體,搖搖晃晃的,看上去心情很不錯的樣子。
「明天出去。」很好聽的聲音,有點點『認真』的韻味。
有兩件事情是他怎麼想都想不通透,內心卻無比堅定的。
一件是『自己可能是只貓』。
另一件則是『去往外面的世界』。
馬上就要實現其中一個了,念頭通順,禁不住開心起來。
然後,他又想到了前面那個。
身體突然一僵,然後嚴肅坐定。
【如果明天出去外面,老榕樹爺爺找到一隻貓,又跟我講一遍該如何分辨一隻貓,聽完以後,萬一遇到新的貓或者狗,老榕樹爺爺讓我自己去分,萬一還是分不出,那該怎麼辦?】
手上的鉛筆點擊紙張的力度加大了。
【要接受自己是貓狗盲的事實嗎?】
【我的感覺是——不甘心、不可能。】
眉頭又皺起來了。
【…煩躁……】
【人類跟貓是兩個物種,人類不可能變成貓,貓也不可能變成人類,很明顯,我看上去就是個人類吧,可是為什麼……我覺得我可能是只貓。】
【這是悖論。】
【根據我所了解到的知識,這是不可能的。】
【到底是為什麼!我覺得我可能是只貓。】
「呼…呼…」
【冷靜,冷靜。】
【理智分析的結果是『我是人』,但內心……這種程度應該說是靈魂吧,我的靈魂很堅定,自己可能是只貓。】
「啊~」
很無奈的聲音,鍾離昧倒頭趴在了書桌上。
「我可能是只貓,為什麼明明不是貓,我還對我可能是只貓堅信不疑啊。」
【『可能』在其中是多餘的吧,心裏面已經肯定自己是只貓了,可是為什麼不管是腦子裡想的,還是說出來的,統統都有『可能』兩個字呢?】
【會不會是因為還沒有決定性的證據證明『我是貓』?所以才會下意識的加上『可能』兩個字。】
【下意識……如果是因為潛意識裡認定了『自己是只貓』,所以就算顯意識狀態下得出了相反的結果,也完全撼動不了這個想法?】
「煩死了,不想了。」
腦子裡面無限糾結的想法最終都是卡在『下意識』這個死胡同,再繼續也只會是重複之前的想法,完全無益於當下。
病院內環境清幽,白天里會讓人感受到怡人的閑靜,到了晚上,蟲鳴聲陣陣,完全沒有了城市的吵鬧,那些老頭老太太也會三五成群出來聊天喝茶。
真的是養老院呢。
——聽著外面稀稀疏疏的聲音,鍾離昧側臉貼在了書桌上,他看著窗外清冷的月亮,心思也飛到了外面。
『養老院』跟少年不搭,倒是『精神病院』的匹配程度更高一些。
就像他憑藉已有的知識,思考出『自己是人』的結果一樣,他同樣思考出了另一個結果——『自己有精神病』。
只不過,『自己是人』的思考完全撼動不了內心的『確定』,而『自己有精神病』卻讓他害怕了。
不不,這種說法還是有些欠妥,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自己的表現讓外人認為他是精神病,進而以『他是精神病人』為前提來與他接觸』,所以不是自己害怕『自己有精神病』,而是害怕別人把他當做精神病。
如果明天跟老榕樹出去見到了真實的貓跟狗,但他還是無法區分。
雖然到時候他仍舊可以繼續表示『自己可能是只貓』,只是……
『可能性』少了一點,不就意味著,別人判斷他是精神病的依據又多了一點?
很安靜的一個夜晚,沒有人會回答他的疑惑,倒是有風,輕輕細細,撲向了他的臉頰。
「如果可以證明我真的是貓,那是不是可以離開這裡了……」
或許,他潛意識裡也把這裡當做籠子了吧。
……
翌日。
太陽還沒攀上枝頭,但是周圍早已經一片清明了。
在小房間裡面,一名可愛的小少年迷迷糊糊的躁動了起來。
「嗯~」
不需要鬧鐘,鍾離昧跟往常一樣,在六點鐘左右起床了。
「哈欠~」
早上起來的時候,他的頭髮會很蓬鬆,揉了揉自己的頭髮,一如既往的柔軟。
再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那兒有一點點肉,就算隔著一層布,摸起來的手感都還是非常的舒服。
剛睡醒嘛,身體會下意識的尋找能夠感覺到舒服的地方,有時候他也會抱著被子各種蹭,或者讓手腳張開,做出類似於『游泳』這樣的動作。
這個過程大概持續了四五分鐘,睡意下去,意識明朗。
將還蓋著自己的薄毯掀開,鍾離昧舒了個懶腰,然後從床上蹦下來,走到房間入口處。
那邊的牆上畫有測量身高用的尺度。
也許是出於『青少年對成長的期待』之類的原因,他幾乎每天起床后第一時間就會去測一下自己的身高。
今天也一樣。
沒穿鞋子,他在刻度牆旁邊一站,手壓著頭髮,停靠在牆上,再移開身體,看看手停留的位置。
還是那條紅線,連續五個月都沒有改變過的位置,一米四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