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大殿之上

第二百一十七章 大殿之上

「我在想一件事。」

眉眼間儘是陰柔之色的四皇子姬灥,對着面前的中年謀士說道:「要不要讓洪春消失。」

對面的中年男人搖頭道:「在現在這個當口,殿下萬不能有如此出格的舉動。再說,這個計劃基本沒有什麼漏洞,就算洪春出了問題,也已經無傷大雅。」

他抬起頭,唇間有一絲笑意:「三殿下想利用大學士和王爺的純良之心,妄圖將太子殿下打入無底深淵,卻忘了您這位四皇子,就在宮裏看着他們。」

這兩句對話里闡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真相。

洪春雖然是姬雲信任的首領太監,但他憑什麼運氣那麼好……或者說運氣那麼差,居然會發現公主與三殿下之間的腌臢事?

原來他也是姬灥在暗處下的一個暗棋。

姬灥忽然微笑着說道:「也對,只要皇叔祖知道了這件事,一切的一切便已經塵埃落定了。」

中年人也笑了起來:「殿下的兩位哥哥,對殿下已經沒什麼太大阻礙,只不過,現在臣想跟殿下聊聊一個外人。」

「哦?」姬灥的眼中閃過一絲好奇,「除了太子和三哥,還有其餘人值得我注意?」

中年人點頭慎重道:「雖然此人看起來對局勢影響不大,但王爺之所以能這麼快知曉這些事,此人起到了極為關鍵的作用。」

「他明面上的身份是凈水國使團副使,名叫葉凡。」

......

......

葉凡滿臉無奈地看向對面面無表情的喬三刀,嘆氣道:「這是皇宮,你當自家後院呢,想進就進想走就走?」

喬三刀點點頭,正經道:「雖然有些麻煩,但只要我小心些,皇宮的確是想來便能來,想走就能走。」

葉凡喟嘆一聲,也不去管他了。

「公子,那個太監,要不要做掉?」

葉凡皺眉道:「喬三刀,我多嘴說一句,人間種種過錯大小不一,我們很難做個無錯之人。但生而為人,唯有生死一事,是最重要且最該慎重處理的事。無論那人是皇子權臣,還是個走夫太監。」

喬三刀眉頭微皺,沒什麼言語。

「是覺得我太過婦人之仁了?」

葉凡對於喬三刀的想法沒有生氣,反而笑道:「你之所以覺得我是婦人之仁,是因為這事沒攤到你或者你親近的人的頭上罷了。」

喬三刀對此不置可否,一如往常的臉色平靜。

葉凡沒在此事上糾結過深,繼續問道:「沒留下什麼把柄吧?」

喬三刀答道:「姬雲府上那幾人都沒什麼境界,我很小心,應該不會留下尾巴。」

葉凡點點頭,對喬三刀的能力很放心。

這次將喬三刀放出,跟蹤姬雲的行蹤,沒想到瞎貓碰到死耗子,得到了這麼一份情報。

大燕的三皇子,竟然和他的親姐姐有染,要是消息傳出去,必然會在京都掀起滔天巨浪。

葉凡揉了揉眉心,雖然將此事告知了逍遙王,但以那位的秉性,值此當口,能選擇息事寧人,估計也不想再搞出些風波來。

但最起碼,姬雲應該是無緣皇位了。

葉凡抬起頭,看了看空中堆積盤旋的烏雲,帶起一片巨大的黑影,籠罩在輝煌高聳的宮殿上。

他心想,這是又要下雨了?

......

......

「皇叔,您今日來此,所為何事?」

怡妃款款行了一禮,對着面前的男人問道。

逍遙王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雙手負后緩緩前行,雙眼死死盯住怡妃美艷的臉。

怡妃的身體無來由一震,看着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長輩走向自己,看着他眉眼間與陛下相似的線條,看清楚了蟒袍上金線的紋路,卻是看不清楚這名男人臉上的表情,看不清楚那表情下面隱著的心情。

她的身體又抖了一下,很明顯,怡妃對於這位逍遙王,從骨子裏感到有些畏懼。

姬岳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怡妃,你真是教出來了一個好兒子。」

怡妃怔住了,她第一時間想的是五皇子是不是闖出了什麼禍事,下一刻她才反應過來,才知道原來和姬雲有關。

她顫抖著嘴唇看向姬岳,心想難道雲兒真的是殺害陛下的兇手?

姬岳見她不答話,眉頭微皺,往前踏了一步。

雖然姬岳只是向前踏了一步,但怡妃卻似感覺到一座大山凌頂而來,一股逼人的氣勢從面前這位身穿蟒服的男子身上噴發而出,直接壓在了自己的身上。

「為什麼?皇叔,這到底是為什麼?」

怡妃臉色慘白,雙眼無神的看向姬岳。

姬岳卻已經往宮外走去,將要出宮門時,他回頭冷漠的看了怡妃一眼,平靜說道:「老老實實做你的怡妃,如果你不想死的話。」

宮殿的大門被緩緩關上了,侍候在此的太監宮女都被逍遙王趕出了宮殿,此時正排成一列恭謹的站在門口。

姬岳瞥了眼身側的老太監,沉聲道:「太子登基儀式一過,怡妃和老三手底下的人,全給本王換一批。」

老太監垂著頭,瓮聲瓮氣的問道:「王爺,您的意思是......?」

姬岳眉頭緊鎖,「嗯?」

老太監趕緊回道:「奴才明白。」

......

......

皇宮與京城,宮內與宮外,就在這小半個時辰中,任何一個曾經在兩座宮殿內服侍過的太監與宮女,都被姬岳這一句話決定了他們之後的命運。

數百條人命,就為了逍遙王遮掩皇室醜聞的可能性,而即將犧牲。

或許直到此時,這位活了幾百年的大燕逍遙王,才開始逐漸展露自己最殘忍、最冷酷、也是最強大的那一面。

這位穿着蟒服的中年男子,一個人來到了姬雲在京的府邸門外。

他的身旁沒有跟着任何一個侍衛隨從。

姬雲府上的下人,也早就被一道旨意驅散了出去。

京都上空的烏雲越來越厚。

一道閃電當空劈下,無數的雨水順勢澆灌而下。

坐在大堂正中的三皇子姬雲緩緩抬頭,用一種平淡至極的目光看着府邸門口,大門被緩緩推開,帶起一道嘎吱聲,一個渾身濕透,長發披散於后的中年男人緩緩走了進來。

姬雲將手中的書籍放在桌上,一撩前襟,緩緩跪下,「不肖子孫姬雲,拜見皇叔祖。」

姬岳走進了府邸大門,回身緩緩把門關上,對於自己一身濕透的衣衫並未在意,神情無喜無悲。

姬雲垂下頭,沉默的跪在大堂中間。

姬岳面色不變,緩緩向前走着,走到了大堂牌匾之前,姬雲的面前。

並沒有沉默許久,姬岳冷漠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問道:「為什麼?」

然後姬雲陷入了沉默。

大堂傳出了淼淼青煙,一聞便知,燒的乃是上好的怡神香。

此時距離姬岳問的那個問題,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但二人卻依舊沉默著,對視着。愛書屋

「為什麼?」

姬雲忽然笑了起來,「皇叔祖,您是問為什麼我已經得到了消息,卻還是沒有逃跑?還是問為什麼段一流已經蓄勢待發,神策軍卻久久沒有動靜?您還是想問,我辛苦籌謀了這麼久,是不是真的放不下那把椅子?」

他輕輕抬起頭,用那雙平靜到病態的眼眸,直盯着姬岳:「為什麼?我也想問問皇叔祖,為什麼我的才能要比我那廢物大哥高上百倍千倍,你卻堅決不讓我繼承皇位?為什麼父皇明明告知了你我就是大燕的新任國儲,你卻選擇視而不見?」

「為什麼?」姬雲認真地盯着姬岳,輕聲說道:「皇叔祖,你說到底是為什麼?」

姬岳沉默的,可憐的看着他。

姬雲唇角勾起一絲笑意,「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燕,都是為了姬家!父皇想要做一州之主,不是因為他的才能手段不夠,而是聖殿的極力阻止,父皇也清楚地知道,憑太子那個蠢貨肯定做不到,只有我,只有我才可以!只有我才能讓大燕達成這天底下,前無古人的地步!」

姬雲喘息了兩下,然後迅速平靜下來,把頭扣在地上,久久無言。

逍遙王沉默的看着她,半晌后緩緩說道:「你瘋了。」

「或許吧。」姬雲繼續扣著頭,悶聲道:「我清醒了二十年,瘋幾天,感覺也算不錯。」

姬岳冷漠說道:「你說了這麼多,無非是想掩飾你做的那些腌臢事,你對權力的喜愛,已經到了一種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真是讓我噁心。」

「哼。」姬雲從鼻中哼出一聲,譏諷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若是我不想寄人籬下鬱鬱而終,便只能無所不用其極,便只能繼續瘋下去。」

咔擦一聲巨響!府外炸起一道雷聲,風雨似乎也大了起來,姬岳望着自己的族孫,忽然笑了起來,「莫非……你以為本王……當真捨不得殺你?」

姬雲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久久無言。

姬岳閉上了眼睛,半晌后緩緩說道:「你終究是皇帝的血脈,也是皇帝最喜愛的繼承人,如果不是到了這一步,本王無論如何也會保你一世富貴,可你營私結黨,私相授受,勾結別國,亂.倫理朝綱,哪一項不是殺頭的大罪?!然而皇帝就是喜愛你的冷血無情,你的利益至上,只要皇帝不治你的罪,那麼你便是無罪之人。」

「如果是在別的時候,哪怕本王知道你與靈兒有染,本王也不會如此憤怒。」

姬岳狠狠盯着姬雲的雙眼,「可你不該如此肆無忌憚,你不該對靈兒下手。」

「你知不知道,她的未來夫君到底是誰?」

姬雲驟然握緊了手掌,指甲狠狠刺進了肉中,緩緩流出鮮血。

姬岳平復了下心情,緩緩說道:「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姬雲繼續沉默。

「為什麼。」

「為什麼?」姬雲忽然發出一陣陰惻惻的笑聲,「為什麼?沒有什麼為什麼!靈兒姐愛上了我,這就是原因……」

姬岳木然地看着他,說道:「她愛你?」

「很奇怪嗎?」姬雲抬起頭,臉上洋溢着一絲得意,「只要我想,天底下絕大多數的女人,都會愛上我。」

「無恥!」

姬雲望着他這位皇叔祖,輕聲說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給我機會,都在給我希望。」

「然而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沒什麼意義了。」姬雲淡然說道:「殺了我,不然以後你絕對會後悔的。」

姬岳沒有理會他的求死,反而伸出手掌,其上握著一塊玉牌。

隨後他將玉牌向上輕輕一拋,一道玄之又玄的陣法氣息逐漸傳遞出來,隨後籠罩在整個府邸之中。

「等太子登基之後,你的事我們再好好掰扯掰扯。」

這是姬岳離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姬雲跪在大堂內已經半個時辰了,卻久久未曾起身。

......

......

距離喪鐘敲響之際,已經過了五天時間。

此時的大燕京城,滿城俱素,一片縞白,如在六月天裏下了一場寒沁人骨的大雪,一眼望去,儘是白色,白色的燈籠,白色的紙錢,白色的輓聯,白色的衣裳。

陛下駕崩的消息終究不可能一直瞞下去,尤其是當傳言愈來愈盛的時候,姬岳當機立斷,等不及各項調查的繼續,便將這件震動天下的訃聞發出。

皇帝病死在深宮大院,是朝廷告訴天下百姓們的「真相」。

還不到舉國發喪的那一天,京都已經變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禮部與鴻臚寺正按照一應體例執行起來,過程極為順暢,順暢到朝堂宮中的那些大人物們在悲傷之餘,更是陷入到了某種惶恐不安中。

陛下這些年來,雖然沒有什麼太過驚人的舉措,顯得有些中庸平靜,然而這位死去的人畢竟是大燕王朝的皇帝,是整個大燕乃至紫來州諸國的絕對核心!

他們不是無法接受皇帝的離世,而是無法接受陛下離去的方式。

刺駕而死。

而兇手至今仍未被逮捕,甚至連一些確鑿證據都沒有留下。

陛下英魂何以告慰?

未來迎接大燕的又將是什麼?

是長久的動.亂戰火,還是破而後立,浴火重生?

無論是什麼,大燕都極為迫切的需要一位新的統治者,來帶領他們走出如今的陰影。

百姓民眾自然不知道皇帝彌留之際的決定,那麼太子自然是當仁不讓的第一選擇。

在官員權貴中流傳著陛下受刺的真相,似乎與三殿下有關,有些人信,有些人不信。

但那位當事人卻跟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宮中沒有旨意宣他進宮,他便一直住在自己的私宅內,刑部大理寺也只能私下調查案件,畢竟他們也不可能在沒有確鑿證據的情況下,把一位皇子請去喝茶不是?

姬岳坐在大殿門口,聽着殿後傳來的陣陣哭泣,眉頭不易察地皺了皺,隨後便是被一抹揮之不去的疲倦所掩蓋。

整座宮殿都在忙碌著,內層宮牆並不高,隱隱可以看見內廷採辦白幡的竿頭,在牆上匆忙奔走,朝着前宮的方向而去。

在太和殿內,將發生一件決定大燕將來最重要的事情,所有人的心神都聚集在那裏。

嚴旌拒絕了一應同僚的邀請,一個人落寞的走到了太和殿的殿門,聽到公公傳太子旨意,請大學士入殿的聲音后,他卻只是些茫然地站在門前,看着殿前廣場上有些雜亂的祭祀隊伍,讓他的頭昏了起來。

他渾渾噩噩的走入空曠的太和殿,站在了文官隊伍的第二個位置,整個人顯得有些糊塗。

嚴旌忘記了姬岳在殿前念得祭奠之語,忘記了太子的悲容雄心,卻只是隱隱約約記住了幾個詞,什麼三殿下,刺駕,謀逆,收監之類的。

嚴旌的眉頭皺的越來越深,忽然間他的身體顫抖了一下,聽到了太和殿外響起的鑼鼓絲竹之聲。

他茫然的抬起頭,看向大殿最高處。

太子,要登基了。

......

站在龍椅前面,太子俯看着跪倒在地上的臣子們,知道只要自己坐下之後,自己便會成為大燕的新一任君主,紫來州權力最大的那個人。

他眼光微垂,看着下方的老四和妹妹,卻不見其身後,那位自己視如大敵的姬雲,不知怎的,他心中竟是湧起了一絲悲涼的感覺。

「請陛下登基。」

姬文回身對太后與姬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便要往龍椅上坐去。

可就是在這樣一個莊嚴悲肅,滿朝俱靜的時刻,嚴旌突然站了出來,以膝跪地,往外行了兩步,來到了龍椅之下,叩首於地,高聲呼喊道:「萬萬不可!」

這句話一出,朝堂里所有人都震驚了起來,龍椅下方的姬岳臉沉了下去,幾位太監開始向大學士的方位緩緩靠去。

嚴旌深吸一口氣,只覺得此時的自己,前所未有的清明,他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麼。

他狠狠的將頭扣下,用盡全身的氣力,賭上一生榮辱,悲憤喚道:「「陛下賓天之際,留有遺詔,太子姬文,不得繼位!」

四下皆靜,鴉雀無聲。

唯有太子握緊的手掌,發出了陣陣骨脆的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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