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敲竹杠是個技術活

魏良卿領人闖進入正廳，找人不著。便往西邊書房尋過來。瞧著跟待自己家裡一般。知府書房門口圍著十來人，挺起刀槍棍棒，不讓進。

大牙一看，錢知府鐵定躲在裡頭。這不是做賊心虛嗎？你堂堂知府怕個千戶幹什麼？

魏良卿見不讓進門，站書房外頭扯著嗓子罵。他本是種地出身，嗓門向來就大。以前地里干農活渴了，撩起袖口遠遠的往家門口吼一聲：

「二蛋他娘——，給俺提罐水來！」

他媳婦，二蛋他媽，聽見男人喊。打屋內倒一罐水，提溜出來送自家地頭去。二蛋他娘也是大嗓門，吼道：

「二蛋他爹——，俺來了，一個時辰後到！」

魏良卿家這得多遠的地啊！沒辦法，大明農民自個有塊地就不錯了，能解決一家老小的吃喝，管他遠近呢。論起來，明朝時期農民的三大樂事：地頭近，媳婦丑，晚上喝足二兩酒。

自家的田地挨的近是排頭裡，省去來來回回多少麻煩事。不管怎麼樣，魏良卿的嗓門是被地頭離家遠，這麼給練出來的。如今發達了，大嗓門的傳統不能丟！此刻他錢謙益書房門外這通罵，書房裡面的知府大人聽的是鼓膜亂顫、心律不齊。噪音起碼得一百分貝以上。

「錢謙益！你個狗日的！你個縮頭烏龜！為啥不救我？有啥見不得人的勾當？不敢出來見我！啊？你個狗日的！」

罵到後來，連魏千戶身邊的人都聽不下去了。嗓門大的跟高音喇叭似的，簡直是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大牙覺得自己再聽下去會雙耳失聰。悄悄遠離兩步。

錢謙益躲書房裡不是辦法啊。

他著急呀！

誰把魏良卿放出來的？不是說看的好好的嗎？

這下被動了。魏良卿是不肯吃虧的主，相當麻煩！

他跟師爺琢磨，怎麼對付外頭這主。

師爺提醒道：「府尊，咱們老躲著不見魏良卿，倒叫他懷疑我們心中有愧，反為不利啊。」

錢謙益想想理是這個理。只是魏良卿是個粗人，怕自己出去。他一旦犯渾，秀才遇到兵，會吃虧啊。

「我若出去，他的人先動起手來，豈不是有失體統？」

師爺湊近耳邊說道：「大人，咱們全當不知情。他能拿我們怎麼著？我剛才扒窗戶縫瞧過了，不過二十來人，邋裡邋遢，跟乞丐似的。咱們先穩住魏良卿，派人叫守軍支援。真要是動起手來，拿下魏良卿不成問題。府尊大可不必擔心。」

師爺到底是師爺！一番話說的錢謙益信心大增。他便叫人打開書房門，信步出去。

魏良卿一看錢謙益走出來。邊走邊伸一個大懶腰，哈氣連天。他便想衝上去理論。被書房門口的守衛舉刀槍隔開。

「哎呦！原來是魏千戶。你怎麼如此打扮？出什麼事了？」錢謙益呵呵笑道。

敢情魏良卿剛才那麼大嗓門，一點沒影響知府睡下午覺。這會他睡到自然醒，一開門，啥都不知？

魏良卿心頭那個氣啊！他可勁的罵，錢謙益睡的照香，全白罵了！那怕是裝出來的，也夠他氣的！說明自己的叫罵毫無威懾。

大牙瞧著錢謙益一臉驚詫，毫無做作之情。心中暗暗佩服，他這功力，遠在袁三叔之上哇！

「什麼事？錢謙益！你不知道我被綁票了嗎？」魏良卿嚷道。直呼知府其名，也只有魏良卿敢。

「哦？有這等事？何人如此大膽！居然敢綁架魏千戶？」錢知府愈加驚奇的問道。

魏良卿沒好氣的說道：「青龍山，陳老三！」

「豈有此理！」錢謙益一臉的正氣昂然，「來人！速傳守備孫得良。命他領兵一千即刻征討青龍山。務必捉陳老三歸案！」

師爺唯唯領命而去。

演的跟真的一樣。大牙要不是昨天偶然聽著，真會當錢知府是無辜的小白鼠呢。現在魏良卿回來了，你立馬裝模作樣派兵去征討。落個順水人情。

魏良卿被錢謙益一出「與子同仇」的戲迷糊了一下，他還真當知府不知情呢。但是他受的罪可得找人擔著。尤其那些贖金銀子！他魏良卿要不是遇到周處源，非死在青龍山。

你弘農知府像個沒事人一樣！怎麼說你錢謙益也有失職之罪。這裡屬你官最大，錢最多。我不訛你訛誰去？

四萬兩贖金銀子，今天定然得落你頭上！

魏良卿冷笑兩聲，舉起手中的大刀。看的錢謙益一陣膽寒。說起來這刀還是從城門守軍手裡奪的。魏良卿拿刀一指錢謙益說道：

「晚了！等你去救，老子不知死多少回了！今番多虧我身邊這位兄弟！」魏千戶沖周處源點點頭。

周處源搖搖頭，擺擺手，謙遜的說道：「魏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我這都不算個事！」

錢知府恍然大悟般說道：「噢——，小兄弟有如此大能耐，本府倒從未結識，失職失職啊！」

錢謙益心想，原來是被這小子攪和的，不知他是什麼來頭？回頭得叫公孫策好好查探。

大牙覺得我跟您錢知府是不認識。可我去過您家，跟您閨女很熟，去她屋裡坐過客吶。不過這話不能講。大牙對知府的口頭表揚，回報以含蓄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魏千戶見錢謙益態度謙卑，索性跟他挑明了！

「我人是被他們放了，可老子下的血本。五萬兩銀子！」魏良卿翻了一翻自己的左手掌，亮出五個手指頭。

大牙小心臟少跳了一下，不是說好還我四萬嗎？咋還能多出一萬兩銀子？他轉念一想，明白了！魏千戶自己得留下一萬兩。不然大半個月的監牢豈不是白坐？

錢謙益聽完魏良卿的話，心裡頭可就犯嘀咕了。青龍山收姓魏的五萬兩贖金？這麼大的事公孫策一點消息沒有？公孫策難道拿了好處知情不報？

錢知府皮裡陽秋，面上依舊風平浪靜。他深表同情的說道：「這些可惡的山賊！本府一定全力緝拿，等手下們將銀子追繳回來，錢某定當親自交還魏千戶。」

魏良卿大手一擺，亮出大嗓門道：

「錢謙益，別等追繳回來了，你今天就將五萬兩銀子交我手上。山賊那邊收來多少，全歸你！」

魏良卿完全不避諱眾目睽睽，公然向知府索要銀子。這膽子大了點吧？人家知府怎麼說官職比你大，手下比你多。就算你爹是皇上，你也不能大庭廣眾下索要呀！大牙原先想魏千戶怎麼也得找個安靜的房間，避開眾人勒索錢謙益一筆。

魏良卿此種做法，太簡單粗暴。

其實大牙對大明官場有所不知。各種名目的行賄受賄，花樣翻新。看上去都是合法的。就拿魏良卿剛提到的那種，專門有刑名師爺給他當法律顧問出過主意。比如張三該你一筆銀子，欠你債。王二願意接你的債主地位，他給你一筆銀子。以後張三該你的銀子就向王二支付。王二自己去催討。類似於後世的債權轉讓。

至於張三是否真的欠你銀子，不去管他。只要王二自己認就行。如果張三欠你銀子的事子虛烏有，王二照樣出銀子給你。那麼王二白白送了你一筆銀子。可不就是行賄嘛！

魏良卿這種方式受賄屢試不爽。上月就有一個何知縣，想謀升一級。託人引薦給魏千戶，何知縣偷偷拿銀子送家裡頭。魏千戶毫不客氣：

「多少兩啊？」

「一萬兩。」那何知縣陪著小心說道，「想託大人謀個六品實授。」

客戶想要個肥缺，能來錢的。

魏良卿翻出價格表，七品升六品，上等職位一萬兩。

對的上！成交！

完了說道，那誰欠我一萬兩銀子沒還呢。你這銀子先放著，以後那誰該我的銀子歸你了，你自個去要吧。咱們兩清了！

何知縣明白過來，連忙說道：「不勞千戶大人費心，那誰的銀子我自個去要！我們老熟啦！」

鬼知道那誰是誰，家住哪裡呢！

買賣談成，魏千戶著心腹修書一封，將請託人和所求官職並銀子送往京中的魏大爺。等過些日子，何知縣擢升一級，少不得再來孝敬一會。

魏良卿來弘農府當千戶，不過是鍍層金。他魏大爺許諾一年後調回京師，給予重用。因此他心不在此，家眷什麼全沒帶來。有所進賬，隔段時間便託人送遞迴京師。準備隨時高升的。故此他弘農城內的宅子沒留下多少銀兩。不然何以叫周處源尋別人借錢呢？

錢謙益聽魏良卿張口要五萬兩銀子。心說你可夠狂的，勒索到我頭上來。信不信我們東林言官罵死你？面上他仍然一副萬事好商量的和藹態度。

「本府不瞞你說，手頭向來拮据。墊付一事，實在是愛莫能助啊。等孫得良將山賊捉拿，收來的贖金完璧歸趙，交與魏千戶。你意如何啊？」

「不成！誰知你追的回多少銀子？我這損失是你的地盤發生，五萬兩銀子你得給我墊上。不然這事沒完！」魏良卿蠻不講理的說道。

魏忠賢相當於內廷宰相，首輔葉向高都得讓他幾分。小小一個弘農知府，魏良卿何曾放在眼裡。他說這事沒完，意味著魏大爺的東廠會請你去喝茶。

錢謙益心裡一萬頭草泥馬跑過。我的地盤丟東西都得我賠？那你每天掉頭髮，我是不是得找人跟著，隨時給你種回去？

實在欺人太甚！

知府大人到底城府深，面上的不爽一閃而過。馬上恢復笑容，說道：「千戶大人的事，本府自當親自督辦。絕不會叫山賊逍遙法外。至於銀子的事，咱們從長計議。」

錢謙益這是拿出拖字訣來。

魏良卿可不吃那套，舉起大刀叫道：「錢謙益！少來這一套！我看你跟陳老三就是一夥的！不然青龍山為患多年，你為何不發一兵一卒追剿？頂不濟你也是疲軟無為，應予逐汰的庸官！」

不行咱們就給你扣一個帽子！看你抗不抗的住？

大牙一想，這理由倒說得過去。

兩人正在扯掰，知府的師爺領著兩百兵丁進得中院。帶隊的正是弘農守備孫得良。原來錢謙益假意讓師爺去傳命令，發兵征討青龍山，實則搬救兵去了。

兩百士兵立馬將院子擠滿了。

「府尊！末將聽人說一夥流民闖進您府邸，特帶兵前來捉拿！」孫得良吼道。說完便號令手下，將魏良卿及軍戶們團團圍住。

大牙一看，壞了！錢謙益要殺人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