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戳破

第四百零五章 戳破

百姓們對皇家密辛格外的有興緻,就有說是蔣存智苦肉計的。

道是如今聖上的天下是幾個兒子聯手打下的,蔣存智仗著投在新皇髮妻腹中的份上佔了先,可泰王祁王吳王他們也都是戰功彪炳,並沒輸他多少。新皇已將餘下幾位皇子都封了王,獨有蔣存智還沒封號,含混叫著王爺,別的都不說,只看前朝,除了落地就封太子的文帝,和帝兩位,其餘皇帝獲封太子前可和其他兄弟一樣封了王的。如今蔣存智都沒被封王,難說不是不得聖心的緣故。只怕蔣存智是急了,所以使個苦肉計,好叫聖上以為他被其餘兄弟迫害。

也有人以為這真是必是泰王祁王等不甘失敗,最後一搏。什麼沒封王便是不得聖上信任,聖上還是魏王時,就封了蔣存智為世子的,哪裡有聖上不喜世子的事。更何況,便是聖上不喜世子,要立他人為太子,更不妨礙封世子個親王,更不會讓他們一家子在延慶宮住著。延慶宮是什麼地方?它的別名可是東宮,前朝的文帝和帝為太子時,都住在延慶宮!必是聖上預備登基之後即封世子為太子,所以才不封世子為王。畢竟封王也有一套禮儀,一套走下來,花費也是不少,新朝初立,就不要這樣鋪張了。

這樣的議論各有各的道理,彼此都不能說服,在民間可以說傳得沸沸揚揚,沒幾日就傳進了幾座王府與公主府。

泰王蔣存孝聽了,他倒是坦然,不怒反笑,還道是:「不過是些自以為比朝臣都聰明的愚夫在信口開河,他們能懂什麼。」竟是絲毫也不放在心上。不想尤氏在一旁卻是個憂心忡忡,欲言又止的模樣。

蔣存孝對尤氏正是喜歡的頭上,原本他就只有趙氏與尤氏兩個,如今更是寵擅專房,更有意等蔣璋登基之後,為她討個側妃做做的。

看她臉帶憂色,以為她擔心自己,心下頗覺安慰,摟著她香肩勸慰,道是:「你安心,聖上如是有疑問,早來問我了,哪裡會置之不理呢?」

不想尤氏聽說,臉上愁色更濃,只說民間傳言沸沸揚揚了,難保其背後沒有人故意為之。便是百姓們自家多嘴,可聖上不召泰王去辯白,泰王身上的嫌疑又怎麼說得清呢?

話說得雖然含蓄,可蔣存孝還是聽明白了,心上不由陡然一驚,可不是這樣!阿爹一日不召他去說話,不將事情真相向大家交託明白,難保不是要他有口難辨,難道他還能向人一個個去解釋嗎?可阿爹為甚要他有口難辨?從前阿爹對他的喜愛,可是遠勝二郎的,難道只是因為他沒從王妃肚子里出來?蔣存孝的手慢慢地攥成了拳頭。

尤氏低下頭,做個替蔣存孝理衣襟的模樣,口中卻數說了蔣存孝強出幾個兄弟的地方,說完,眼圈兒一紅,道:「都是妾不仔細,若是那孩子還在,.....」

蔣存孝聽見這話,手上不由一抖,自以為明白蔣璋為什麼放棄了他,那是因為他到現在還沒個一兒半女,而他那些兄弟們都各有兒女,蔣存智家的大郎更是快成年了,他哪裡比得上!

都是趙氏!都是她!不是她全不知進退,害得尤氏小產,這會子他說不得也有了一兒半女,哪裡能叫蔣存智他們比下去!

這不賢良的婦人,都是他從前的退讓縱容叫她忘了自家身份!蔣存孝臉上漸漸露出些猙獰來,偏巧尤氏一抬頭,正好看見,臉上憂色頓時轉做悲戚,嘴唇抖了兩抖,撩裙跪下。她一跪,房中伺候的丫鬟們一併跪了。蔣存孝先是一愣,轉而明白過來,忙將尤氏扶起,溫聲道:「我不是怪你,」說了提腳便走。

尤氏做個愧疚的模樣追趕到門邊,扶著門框站住,做個哀傷的模樣遙遙看著蔣存孝走遠。

見泰王走遠了,丫鬟們上敢上前勸解,說了許多泰王平日待尤氏溫柔體貼的事例來,哄得尤氏終於轉悲為喜,又嘆是她連累泰王云云,卻在人不注意的時候,嘴角噙了些淺笑。

尤氏這番做作倒不是為了趙氏。自她小產後,趙氏與蔣存孝之間連著面子情都快維持不住了,不過是礙著趙氏是故去的元後為蔣存孝選的王妃,孝道在上,不好休棄罷了。若是日後她能有一兒半女,蔣存孝的后宅哪個說了算還不知道呢?可她費了這些心思,就只為了做一個側妃或是王妃嗎?還有那人!他不過是仗著是元后親生,太子親弟,所以才不將她看在眼中。若不是他,她哪裡會吃這些苦頭!

一樣都是聖上的親骨肉,憑甚要他們泰王府低頭!尤氏的指甲深深地切進了掌心。

蔣存孝從尤氏處離開,徑直走進榮暉堂正房。

蔣存孝與趙氏夫婦兩個自成婚後就少有到一起的時候,到後來更是相敬如冰,及至有了尤氏,幾乎是反目成仇。所以這還是泰王府的丫鬟內侍們頭一回見他到正房來,且臉色鐵青,即便這些人都是經過調教的,也要吃慌,以至於行禮的行禮,去向趙氏報信的往裡走得更快,幾乎都亂作一團。看在蔣存孝眼裡,不但不覺得是他素日不來,一來就一副尋事的模樣的緣故,反以為是趙氏這個泰王妃做得不合格,連下人們都管不好。

再說趙氏聽見蔣存孝到了,不喜反驚,曉得蔣存孝來不會有甚好事,心中忐忑,卻又不得不起身相接,走到門前款行禮。還不等她拜下,下頜已叫蔣存孝捏住了,力氣之大,捏得趙氏以為自己骨頭都要裂了。

「你以為你是元后所賜我就奈何你不得嗎?」蔣存孝手上力氣又加了兩分,趙氏疼得瑟瑟發抖,待要求饒,口中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中珠淚滾滾而落,模樣瞧著頗有幾分可憐。可看在蔣存孝眼中,卻是火上澆油,只以為她是裝樣。

不過,蔣存孝雖然厭惡趙氏,恨不能休了她,卻也做不來毆打妻子的事,看她哭得十分可憐,厭煩至極,便將手鬆開,趙氏順勢倒在地上。

蔣存孝看著匍匐在地的趙氏冷笑兩聲,轉身便走。

蔣存孝去得遠了,丫鬟們才敢上來將趙氏扶起,一面勸慰,一面將她送回內室,又往廚房要熱水,好讓趙氏凈面梳妝。

待水送來,丫鬟跪著將銅盆舉到趙氏面前,趙氏將頭一低,才忍住的眼淚又奪眶而出,原是她兩腮都叫蔣存孝捏紫了。趙氏氣得連著手都在抖,恨蔣存孝絲毫沒有夫妻之情,當著丫鬟內侍們的面就叫她沒臉,卻又更恨尤氏,以為必是尤氏在蔣存孝面前挑唆了甚,以至於蔣存孝動起手來,此更恨尤氏。

她只以為蔣存孝在她這裡發作之後是回去向尤氏表功,卻不想蔣存孝竟是進宮去了,偏又去得不巧,蔣璋出宮看望蔣存智,是以蔣存孝撲了個空。

這一場走空不免叫蔣存孝有些不安,偏出宮的路上遇著了蔣存禮。

要說蔣存孝還有些持心公正,並沒以為蔣存智中毒是演戲,可蔣存禮又不一樣。蔣存禮自己性子果決狠辣的性子,以己度人,便以為旁人同他一樣為著自家的目的不擇手段,這個旁人正是蔣存智。

他倒是「明白」蔣存智,卧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更不要說除了天生體弱不能上戰場的五郎與愚魯蠢鈍的四郎蔣存義兩個語文,這些他們兄弟的功勞差不離並沒有誰更出色些。蔣存智以為壓不住弟兄們也是有的。既然他這太子做得不穩當,使個苦肉計,好叫世人以為是他們這些做弟弟的先對他不起,等他日斬草除根也有理由對世人交代。

岑氏那毒婦生出的種子果然都一樣,一個自以為聰明不下鬚眉,從來不把姐妹們看在眼裡,連個民婦也料理不幹凈,竟還放在身邊養虎為患。一個自詡為太子,卻連一點心胸氣度也無有,還生編造出個中毒來。卻不想想,他連延慶宮都治理不了,門戶松到能讓人瞅著空子投毒,這樣的人又怎麼治理得好一個帝國呢?這時若是有人推上一把,只怕阿爹對立誰為太子要再多想上一想。

蔣存禮原預備著自己來做這推手,他也有分數,曉得論出身,他比不上蔣存智蔣存信兄弟,論聖眷,又比不上蔣存智與蔣承業。可他也有一樣好處是旁人沒的,恰是無論蔣存孝還是蔣存智都沒有真正把他放在眼裡過,

可即便是蔣存禮以為蔣存智中毒是苦肉計,可還得往宮裡走一遭,好在蔣璋面前為自己辯白,不想才到宮門前,就看見蔣存孝臉上有慍怒之色,心下一,面上還得做個尊敬兄長的好兄弟的模樣上來問候。

蔣存孝就是看見了蔣存禮,臉色的怒色也還沒收盡,勉強點一點頭,「你也來見聖人嗎?他往延慶宮去了。」

蔣存禮忽然一笑,輕聲道:「大兄,我來尋你的呀。」

蔣存孝驚訝,轉頭看向蔣存禮,就看他臉上含笑微微,神色又是恭敬又是親近,可不知怎地,他心上忽然一顫,不等他出聲,蔣存禮的手已抓到他的韁繩上來,「大兄與我去吃杯酒罷。」

蔣存孝不禁皺眉,依著他的想法,現在該往延慶宮去,不管蔣存智是怎麼想的,他即中了毒,弟兄們哪有不去看看他的道理,落在朝臣們眼中,還要以為他們兄弟們不睦到連面子情也沒了,這是其一。其二,阿爹現在就在延慶宮,這回過去怕還趕得及拜見。不想蔣存禮竟是要回去,他瘋了嗎?

蔣存禮像是曉得蔣存孝心情一樣,趁著兩馬靠近的時候,在蔣存孝耳邊耳語道:「今日不吃酒,日後我們怕是再做不到一起了。」

蔣存孝耳中彷彿響了聲驚雷,臉色頓時變更,待要呵斥蔣存禮休要胡說,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半推半就地跟著蔣存禮到了祁王府。

祁王府與泰王府在一條街上,一個占著街頭一個占著街尾,當著隔著一堵牆,卻是兩個氣象。

泰王府里因著王爺王妃不和睦,當中還有個極為得寵的夫人尤氏,因此下人們隱隱分做兩派,一派自然是尊從王妃。在這些人看來,泰王妃趙氏再不得王爺喜歡也是上了皇家玉牒,有金印在手的王妃,且是元后做的主,便是聖人也不會輕易廢黜,地位穩如磐石,尤夫人如今得寵,他日年老色衰,還不知怎麼樣呢?理她作甚呢?

另一幫子卻是以為,一個不得王爺喜歡的王妃,花架子罷了。他日尤夫人生下世子,側妃也做得,側妃也一樣上得皇家玉牒,便是王妃也輕易動不了她。且依著王爺對夫人的喜愛,世子必然是夫人所出,日後連著王府都是夫人母子的,還怕一個空有名頭的王妃嗎?

這兩派人誰也不服誰,暗地裡不免有些爭風推諉的舉動,卻沒有一個敢鬧到蔣存孝面前來,所以蔣存孝也全不在心上,可到底算不上平穩安靜。

而蔣存禮的祁王府,他與祁王妃胡順娘是少年的夫妻,說不上恩愛情濃,卻是個有志一同。這有志一同比起夫妻恩愛來更是親密無間,夫婦們一心一意,下人們服侍起來也容易,是以祁王府里一派從容氣象。平日里不顯,今日蔣存孝剛好與趙氏鬧過一場,親眼看見趙氏房裡那亂鬨哄的氣象,對祁王府的令行禁止不免有些羨慕。

蔣存孝心裡存著事,蔣存禮勸酒又殷勤,不久,蔣存孝就有了幾分酒意,兩眼不復澄明。蔣存禮看著時機已到,先有意無意提十二日後的登基大典,又說冊太子必定是在登基大典后。又說現在他們與蔣存智還是兄弟,一朝冊了太子,便分君臣,而蔣存智向來驕傲,喜歡受人奉承討好,大伙兒得小心些,尤其蔣存孝,從前聖人最喜歡就是他了。

蔣存孝將杯子往桌上一擲,斜著眼看蔣存禮,一面看一面笑,笑得蔣存禮心裡發起虛來,正要描補幾句,不想蔣存孝卻說:「我只拿他當太子看就是,他還能將我如何?」

蔣存禮心下懊惱,臉上倒是能一點不露,依舊是個為哥哥著想的好兄弟樣兒,「長兄說得是,是我杞人憂天。」

蔣存孝搖搖晃晃地起身,在蔣存禮肩上拍了兩拍,轉身向外走,蔣存禮連忙跟上,一路送出去,路上又細細叮嚀跟隨蔣存孝的親兵甲士千萬小心,又說什麼前朝餘孽未清,延慶宮尚且出了事,萬一有刺客呢,云云。蔣存孝只含含糊糊答應著,由親兵們扶上了馬,晃晃悠悠地往泰王府去。

他原就是喝多了酒的人,路上再一晃,酒意又多了幾分。人家吃醉酒要麼鬧一場,要麼倒頭就睡,偏蔣存孝是兩頭不沾不靠,他就愛胡思亂想,一會想阿爹從前多疼他,連著蔣存智都要靠後,如今他倒要給蔣存智讓路了。一會兒又想起來亡母趙氏來,要是她還活著,岑氏即死,依著阿姨與阿爹的情分,不是沒再進一步的機會的。便是不能再進一步,還能替他在阿爹面前說話。又想,他們兄弟幾個都有了兒女,獨他,膝下空虛,都是趙氏這婦人不賢良!

祁王府和泰王府毗鄰而居,蔣存孝沒想多久已回到自家泰王府,正翻身下馬,頭一抬,隱隱綽綽看見不遠處孤零零跪著個太監,而十五六歲模樣,身量兒纖細,臉龐又清秀,十分的眼熟,仔細想一想,倒是想了起來,這不是他指與尤氏的太監小如意嗎?

雖然王府里有太監,可那是服侍王爺的,王妃側妃要用自然也能用,可侍妾卻是用不得,偏偏有些事,丫鬟們做起來不便,譬如能走動的地方,太監就比丫鬟大上許多。蔣存孝把小如意指給尤氏,就是防備著趙氏忽然發作為難尤氏,小如意能出來報個信。所以看見是他,酒意頓時去了幾分,手一點,指向小如意:「甚事?」

小如意正心焦又不敢貿然向前,見泰王指向他,立時手足並用地爬上前,又用頭叩地:「王爺,王爺,您救救夫人罷。」

一個救字,叫蔣存孝酒意全消,以為趙氏將尤氏如何了,腳跟一轉,立時要往正房去,不想小如意拖住了他的袍角,抖抖篩篩地把尤氏在自家房裡的事說了。

要是平常,一個在主人房前服侍的太監說話顛三倒四,說一半留一半的,不說拖出去打死,受罰是一定的,可蔣存孝對尤氏還真有幾分真心,當下站住腳,一腳踢向小如意:「還不帶路!」

小如意爬起來,屈身在前帶路,一面將事情原委說了。卻是蔣存孝走開沒一會兒,尤氏就覺得身上不好,人暈得站不住腳,胸口也悶得透不出氣,好險沒暈過去,便使小如意去回王妃,想請個御醫來瞧瞧。連著正房的門都沒摸著就叫人打發回來了,更不要說趙氏的的面了。

要尤氏是側妃或許還能強一下,打著泰王的名頭去請御醫,御醫們瞧著蔣存孝的面子不會不來,偏尤氏雖稱夫人,實際不過是個侍妾,別說請御醫了,她的人沒蔣存孝與趙氏的允許,連著門也出不去。小如意在趙氏這裡吃了閉門羹,只得來尋蔣存孝,偏蔣存孝出去了,小如意只能先回去,不想不過這片刻,尤氏已是面如金紙地躺在床上,小如意這才慌了手腳,曉得再尋趙氏也無用,預備去來尋管事商議,恰見中門大開,正是蔣存孝回來了,這一下正是喜從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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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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