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冤家路窄(三)
隨著洛虛一聲呼喊,廠房外陡然傳來幾聲乾笑,那笑聲沙啞刺耳,說是鬼怪夜哭也不為過。
安言不禁一陣毛骨悚然,豎起耳朵正要尋找聲音的來處,陡然間感到背後一陣陰風,竟是有人在他後方勃頸處吹了口氣。
霎時,安言四肢均已僵硬,喉嚨里想喊也沒能發出聲。
電光石火之間,胡非猛地探手將安言拉了過來,同時墊步擰腰,一腳飛踢過去,正中一道殘影。
那人影噔噔噔倒退幾步,站定身子輕咦了一聲。
來人約有五十多歲年紀,吊梢眉,三角眼,兩撇八字鬍稀疏的掛在嘴上,長袍短髻,束帶青靴,卻也是一副道人打扮,不過臉上枯黃乾瘦,沒有半點血色與人氣。
被胡非一腳踢開,來人也不免重新審視對手,略有疑惑的說道:「這小子年紀輕輕,卻真是有些手段。」
洛虛在旁道:「師兄切不可輕敵,這小子正是當日那混元派高手的弟子。」
聽得對方揣測自己的身份,胡非暗中挺直了腰板,至少不能丟了冷叔的面子。
那道人聞言略略點了點頭,卻是換上一副無害的樣子,笑著說道:「小友師從混元,我們也算半個同道,老夫乃是湘西散人,道號太清。」
雖然不知道對方打的什麼主意,但其實胡非也想說幾句道上的黑話,如果真買了對方一個面子,不戰屈人之兵自然是最好,但奈何他實在是沒有什麼江湖經驗,對對方的師承派系也完全沒有概念,所以只能幹咳了一聲,回道:「既然都是道家弟子,何必要拼個不死不休呢。」
太清聞言輕笑一聲,「小友說的不錯,只是我這位師弟辛苦煉化的法器可是被小友一把火燒了,是否應該找個賠償的法子?」
要說這太清道人與那洛虛哪是什麼同門師兄弟關係,不過是些敗類餘黨自髮結成的派系而已,並且太清也沒這麼好心,不過現在見到胡非身手心中沒有必勝把握,所以才虛與委蛇,伺機尋找下手的機會。
如果此時真的換一個江湖老手,也許還真就要被太清這幅樣子給騙了,但胡非卻是與一般人大不相同,他雖然經驗不足,卻最是嫉惡如仇,一旦頭腦一熱,什麼客套都是無用。
現在的胡非頭腦便有些發熱,當日洛虛手上的十幾道冤魂如今還歷歷在目,聽得太清提起,怒火更是徐徐升騰起來。
「拿人靈魂取為己用,這種陰毒的勾當還敢說賠償。」胡非語氣低沉,竟真有些不怒自威,「如果你們肯就此收手,今天倒可以這麼算了,不然的話,我也不介意替天道收了兩位。」
太清被他一番話說得好是吹鬍子瞪眼,他自以為屈尊與胡非套套近乎,誰知道對方不領情不說,竟然反倒教訓起自己,當下冷哼一聲,「好一個囂張跋扈的小子,你怕是不知道爺爺的手段。」
洛虛適時在旁道:「師兄你何必跟這小子廢話,此處荒無人煙,還怕誰人找來不成。」
太清攆著八字鬍略微點頭,如果能將胡非的魂魄拿下,一個奇人魂魄的能量勢必可以交差。
誰知太清這廂正在思索,胡非卻沒有再耗下去的興緻,如今情況危機,他一心要保護安言的周全,打定主意先發制人,當下長嘯一聲,勢若疾風直衝向前。
洛虛也跨出一步,抬手迎了上去,口中高聲道:「師兄快快與我聯手對敵。」
太清聽的召喚,出指如鉤直奔胡非面門。
胡非口中大喝,「來得好。」同時運足了力氣,抬手直劈下來。
太清雙手與之在空中一觸,霎時間只覺得像是撞上一塊巨石,雙臂幾欲折斷,痛徹心扉。
洛虛早就知道胡非絕非尋常之輩,正要與太清合力圍攻,卻見胡非反手一掌已是襲至近前,慌忙中彎身去躲,卻覺到下盤一陣劇痛,正是被胡非一腳踢倒,滾出好遠方才停下。
正面敵對,一合之間,二人各自吃了個小虧。
反看胡非,腰身挺直,宛如金剛太歲一般,氣勢更有衝天之意。
「媽的,這小子怎麼練的。」太清罵了一句。
洛虛在旁急道:「師兄,不能單論拳腳。」
太清環顧一圈,沉聲道:「也好,你還有幾分力氣。」
洛虛道:「驅使屋中這些,尚且無妨。」
二人在這嘀咕一陣,胡非自然是聽不明白,正想追擊,將那兩人徹底制服,卻忽聽太清口中發出一陣低鳴。
那種鳴叫似乎不是發自人類的口中,轉折起呈十分古怪,如泣如訴竟還有幾分詭異的節奏。
隨著這聲低鳴,進而越來越多的窸窣聲也隨之傳來,胡非與安言四下一看,周身的血液都霎時凝固起來。
廠房四周,剛剛拼殺喪命的許多屍體,此時竟是紛紛站起身來。
「趕屍!」胡非怒罵一聲。
關於趕屍一道,竹簡之上早有記載,想不到今天在這,居然遇到了這傳說中的邪術。
趕屍之術屬於楚巫術的一種,也是赫赫有名的邪術之一。
起源已不可考證,但卻有著許久的歷史,究其因由,不過是為了使得客死異鄉的人能夠歸鄉入土,所以在湘西當地,更多的將之稱之為移靈。
介於古時交通不便,想要運送屍體自然是沒有飛機火車之類的方便,更多的卻是用船。
可問題是,船隻在路程之中所遇風險太多,暗流暗礁都是無法計算,一旦出事,一定是整船活人死人一起沉入河底。
這也是趕屍之術能夠興起的主要原因之一,運用法術或秘術,能夠讓屍體重新站立,如在生一般行走,甚至能停靠在街邊義莊休憩。
然而封建時期的刑罰十分殘酷,身首分家的、五馬分屍的、殘缺不全的都十分常見,這就導致慘死的靈魂怨念叢生,原本只能行走的屍體甚至可以擁有一絲意識。
趕屍人的手段自然也隨之升級,拋撒紙錢引路,敲鑼念咒鎮魂,將屍體的意識徹底封存,直到落葉歸根,釘入棺槨之中。
可萬畝之林總有枯敗之木,趕屍人中當然也有不少的敗類,藉由屍體意識尚存,有的坐地起價,胡言一氣騙取錢財;更有的,運用屍體為自己牟利,圖害了許多無故性命。
久而久之,原本替他人還願歸鄉的秘法,竟然就此變成了人人談之色變的邪術。
那洛虛藉由冥婚搜取靈魂,太清驅趕屍體行不法之事,都是些連死人也不放過的骯髒手段。
此時廠房中的屍體已經全部站了起來,不過全都是垂著腦袋,雙眼無神的盯著地上。
太清口中鳴叫不停,卻是向洛虛使了個眼色。
洛虛見狀也捏起指法,口中念念有詞起來。
不多時,安言只覺得廠房中的空氣逐漸變低,再看向胡非,更是一臉的嚴肅。
因為此時胡非分明可以看見,廠房中緩緩有十幾道黑影漂浮不散,縈繞片刻,竟像是隨著洛虛的牽引,進入到一具具屍體之中。
那些本來毫無生氣的屍體一經靈魂的注入,立時間像是找到了方向,紛紛看向胡非與安言這邊,雖然雙眸之中依舊一片死氣,但卻拖著腳步緩緩向這邊靠攏而來。
再次親眼見到這暗黑邪術,胡非不禁怒從心起,當下飛起一腳,正中前面一具屍體的胸膛,誰知這一腳卻像是踢中一塊鐵板,雖震得胡非足底發麻,那屍體只是晃了幾晃,絲毫不受影響。
「真他媽邪門。」胡非怒罵一聲,反手拉著安言跳開屍體的包圍圈去。
還好這些屍體此時已有些屍僵,所以行動並不算快,打不動的話暫時躲避還是不成問題。
不過這自然也被太清與洛虛看在眼裡,哪能任憑胡非就此逃了,當下二人口中語速加急,太清更是從身上掏出一對銅鑼,連連敲擊。
那些屍體被其驅動,再次以合圍之勢聚攏過來,不過更有層次套路,竟然像是某種陣法一般,將胡安二人的去路徹底堵死。
眼見無路可退,胡非只好硬著頭皮,猛地竄入屍群,安言被他這個舉動驚得低呼一聲。
誰知呼聲未消,胡非已矮身來到一具屍體後面,將全身力量運在一處,一拳直搗屍體后心。
這一拳結合了胡非所有氣力,自問就算是山石在前,也定能被轟成粉末。
那屍體雖說已漸僵硬,但仍是血肉骨骼所組成,果然被一擊貫穿,轟然倒在地上。
一擊得手,胡非去勢不停,一躍至半空,抬腳踢中另一具屍體面門。
那屍體五官立刻塌陷下去,頭與肩膀擰成直角,緩緩晃了幾下,也就此倒地。
這般前後騰挪之間,胡非擊倒兩具屍體,合圍的陣勢也便就此破除,當下他片刻不敢耽擱,抓起仍愣在當場的安言,縱身便要向廠房門口躍去。
誰知雙足剛一發力,猛覺得腳下一絆,立刻站立不穩向後栽倒。
目光一撇之間,竟是剛剛被一腳踢斷了脖子的那具屍體,此時在地上握緊胡非的腳踝。
而一具倒地的屍體此時也揮舞著雙臂站了起來,胸前巨大的窟窿仍在絲絲流血。
驚懼之中,胡非反應也不禁慢了片刻,尚未站穩,耳旁風聲又自穿來,慌忙間抬手去擋,與之對撞之下,只覺得左肩一陣劇痛,至少是脫臼的結果,身子也一個趔趄飛了出去。
雙腳剛一著地,又有無數利爪從四面八方襲來,胡非急忙揮手而出,連躲帶擋的掙開一道縫隙,然而不等稍作喘息,又是一道暗影直衝胸口。
彷彿是一記重鎚擊在胸口,一口鮮血立刻噴了出來,胡非也不知胸前肋骨斷了幾根,掙扎著想要起身再戰,卻再也不能。
見胡非沒了再戰之力,洛虛與太清二人也紛紛止主了動作。
洛虛獰笑道:「還以為你小子多大的本事,不也被我師兄弟拿下了。」他與太清二人聯手驅用邪術對付胡非,如今不以為恥反倒有些沾沾自喜。
太清卻是頗有痛惜,「這些屍體取之過度,應該就此廢了。」
洛虛道:「師兄不必介懷,有了一枚奇人的魂魄,你我定然無恙。」
安言又一次聽到洛虛提及奇人,尚且不明白所指何物,但今天怕是肯定出不去了。
對面得勢的太清笑道:「小子,拿命來。」
胡非眼珠一轉,似有無奈的嘆道:「兩位道長且慢,你們就不想知道混元正宗的修行秘術么?」
太清聞言大喜,急匆匆走到近前,「快快說來,切不可落下半句。」
胡非見對方上前,低聲道:「別說沒有,就算是有,又豈能給予你們害人。」
他這說話聲音極低,太清完全聽不清楚,只好再次上前幾步,「小子你說的清楚一點。」
「說的清楚一點?」胡非猛地拔高了語調,「我去你奶奶的腿的。」
話音未落,胡非竟然從地上一躍而起,飛起一腳直奔太清而去。
太清慌忙間唯有側頭躲避,卻仍是正中肩膀,只聽咔嚓一聲,太清的肩頭立刻塌陷下去,肩膀骨骼定是已經粉碎。
痛呼之中,太清連連向後爬去,同時高聲喝道:「師弟,快弄死這個小子。」
洛虛見狀也深知不能再給胡非留下喘息機會,急忙念咒不止,那些屍體又再次沖向胡安二人。
生死大禍迫在眉睫,胡非不禁暗嘆一聲,只嘆連累了安言也要一起送死。
就在他正要閉目等死之際,忽然感到胸口微有一絲起伏,七彩光芒陡然炸裂開來,一道嬌媚的身影隨之出現在眼前。
方飄飄雙手叉在腰間,秀眉微蹙,「誰他媽活的不耐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