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如狗

第一章 不如狗

「梆、梆......」

「梆、梆......」

「天寒地凍....」

一下一下的梆子聲如鐵鎚般敲打著犯人的心臟,寒風從狹小的透氣窗灌進來,冰冷如刀,刀刀剜在心尖上。

躺過晉安北獄的冰冷石板,才能明白活著真好。絕望是潮濕陰冷地,它無孔不入,從肌膚開始浸透,一點點的鑽進骨子裡,侵蝕心智.....

晉安北獄牢房的頭道鞭刑,雖說僅是開胃菜,但其實有一個更唬人的諢名,名曰:「斷魂鞭」。

老獄卒是祖傳手藝,新獄卒則拿犯人練手,常言道:「天賦不足,勤奮來補」,普普通通的鞭刑中玩出百般花樣,都是有悟性的。

將附著纖毫倒刺的鐵絲密密麻麻的編入麻繩鞭中,先甩幾個漂亮的響鞭助個興點,攆、纏、抖、撩,手法各異,勁道大不相同,但鞭鞭斷魂,倒刺會剌出不同細密血槽,慢慢勾連在一起形成大面積傷口,日復一日的用刑,從表層逐步壞死到內里,徹底破壞肌體的修復功能,落下暗疾。有的犯人出獄多年提起這「斷魂鞭」直打冷顫,熬不過這開胃菜「斷魂鞭」的犯人比比皆是。

鑽入牢房的不只有刺骨的寒風,還有清冷的星光。

「狗日的!」這是崔含章被凍醒後腦子里蹦出的第一個詞,動一下眼珠子都能勾連起全身的傷口,崔含章受了這道斷魂鞭,想死的心都有。

霉運走了一輩子還不夠,追著來到這一世,老天爺瞎眼,砸到誰,算誰的.....

倒了八輩子血霉這話真不能亂說,上輩子不自量力英雄救美,三個人倒地扭打在一起,結果被人一刀捅死兩條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熱乎乎的鮮血撒了一地,也分不清是誰的血了,他清晰的感覺到生命在流失,好在耳朵里再也不需要聽到那刺耳的尖叫聲了,那會倒是死的乾脆利索,不像這會在晉安北獄,折磨到人發瘋,卻總能吊住一口氣,真是痛徹骨髓。

書上說別人穿越,風花雪月與功名利祿相伴,臨到他頭上卻是兩隻孤魂野鬼糾纏不清。

「投胎是門技術活」,血氣方剛的漢子被困在脆弱的嬰兒體內,何等憋屈,也只能耐著性子慢慢長大,真應了那句話,「十八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奇怪的是,這個娃娃自小便表現的人格分裂,時而豪邁粗狂,時而婉約細膩,用崔明堂的話說,娘炮是種病,得治。

油燈如豆,昏暗恍惚。

「讓你醉心功名,非要來晉安參加科考,出人頭地哪有那麼容易,這下好了,命都要搭進去。」

「閉嘴,哭哭啼啼就有用了?現如今想想怎麼保住小命再說。」崔含章的腦子裡兩個小人在不停的打架,腦仁嗡嗡作響。

一夜無眠,每每想起剛才刑室里的光景,便心生寒意。他滿臉懵逼的被人從溪口捉來晉安北獄,當天夜裡便被提審,整個刑訊室里陰氣森森,一面牆上捆綁著個受刑的犯人,低垂著腦袋,長發遮住了面龐,身上已經血肉模糊,鮮血滴答滴答的流在地上,那聲響一下一下的彷彿滴在崔含章的心上,只有在皮鞭子一下一下的打在身上的時候整個人才嚎叫呻吟,證明著並沒有死去。

崔含章著實被嚇壞了,他上輩子跟律法打交道,這輩子更是精研本朝刑名典籍,想著怎麼也得等開堂審理之後才定奪,兩位用刑的獄卒可不管他怎麼想,直接就把綁在刑架子上,任你怎麼折騰反抗都於事無補,獄卒面無表情,神情冷漠的看著折騰不休的崔含章,要不怎麼說進來的犯人都得先好好修理修理,一個個的都欠收拾。

二十皮鞭下去,可憐他細皮嫩肉,鮮血滲透衣服,滴滴的流下來了,每一鞭子下去都剌出深深的血槽,

「現在消停了吧?」行刑的老獄卒用手捏住崔含章下巴問道,一通斷魂鞭,人犯氣若遊絲,哪裡還有力氣回答。

「換你伺候幾下,這些個秀才老爺都不經打,別弄死了。」一邊說著話,一邊將手裡的皮鞭交給另外一名稍顯年輕的獄卒。

這種新老組合是北獄的特色,老人傳幫帶,新人上手快。年輕的獄卒力氣足,幾鞭子下去把含章本已麻木的神經再次打痛了,此刻真是痛入骨髓,哀嚎聲響遍了昏暗的牢房,無形中再次給牢里的犯人精神上施以重擊,左士奇忍受不住而精神崩潰,多是緣於這樣每日每夜痛苦哀嚎聲刺激。

甭管身前多風光,入了這晉安北獄便是喪家之犬,若是腦子拎不清,便是不如狗。

這個時候老獄卒,都是退到一旁,斜倚著桌子翹起二郎腿,一邊剝著花生丟入口中,慢慢咀嚼品味,一邊眯著眼睛看新人用鞭,心情好了就指點幾下,免得小年輕手裡沒個輕重,弄死了沒過堂的人犯,大小也是麻煩。

崔含章提起精神,使出吃奶的力氣大喊:「慢著。」

執鞭獄卒高抬的手停頓在空中,稍微的停頓之後,更加狠狠的落下:「讓你丫給我叫」。

「獄卒大哥,小弟有東西孝敬,乞求兩位大哥停手。」崔含章可不是用什麼緩兵之計,在這樣被打下去自己一定先被打死,也等不到明堂他們營救了,上輩子死的不明不白,這輩子可不想在黑牢里被打死。想到親人焦急的眼神,祖母垂垂老矣,崔含章說什麼也不能被打死在這裡。

一世養育,一生恩情,他再也無法接受至親們絕望崩潰的眼神。

「行啊,小子很上道嘛,放下來,讓他先喝口水。」綁人熟練,放人更是熟門熟路。兩人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拎下刑架,攙扶著將已經無法站立的崔含章放在板凳上,老獄卒麻溜的提起桌子上稜角破損的茶壺倒了一杯冷茶給他灌下去,涼茶入腹,幫著提神,抬頭看到兩個獄卒大眼小眼正瞪著自己,崔含章強忍著疼痛擠出笑臉對兩位說道:「兩位老哥,小弟實屬是蒙冤入獄,事出匆忙身上也沒有多帶銀兩,容我先找出來孝敬下老哥買點下酒菜。」

形勢比人強,一邊諂媚說好話,一邊翻找衣角。含章在被晉安府衙役拿住當日,自己身上是帶了六分銀子準備給明堂冠禮隨份子的,誰曾想還沒有來得及隨出去就被當場帶走,被推搡著帶出崔府大堂時,明堂擠上前來也往自己衣兜里塞了一塊銀子,後面路上摸了摸足足有一兩有餘。

窮家富路,更何況是入獄打點上下開支,崔含章本想好好藏著,等到要命關頭在使用,誰曾想自己這身板第一次上刑就熬不住了,腦中思量著利弊,一咬牙拿出了藏在內里短衫衣角內的一兩銀子,遞給獄卒,陪笑說道:「小弟身子骨孱弱,還望兩位老哥手下留情。」

有錢能使鬼推磨,何況是人精中的北獄老卒。

兩人對視一眼后,點頭說道:「你老實安分,兄弟們自然不會為難你,只要別跟頭上那間的愣頭青一般就好,非得被整殘了再服軟。」

兩人痛快的將含章架著扶回牢房,便轉身走出牢房。

年輕獄卒分了錢不知去哪裡逍遙快活去了,老獄卒心知又逮著一隻肥羊,還有油水可以榨,故而時不時過來倒杯水,安撫兩句。

崔含章身子越疼,腦子越清醒,這時候還能聽到刑房內不時傳來的呻吟聲。

睡不著,便會胡思亂想,疼到後半夜,明顯感覺到傷口有好轉的跡象,傷口血塊凝結,慢慢恢復了點力氣。

雖然個頭猛竄,但畢竟剛剛成年,發育尚未完善,他忽然想起來樓師曾叮囑過勤練把式,日練夜練,說這把式蘊含擊技術,不但可以長氣力,還能打熬體質,溪口的孩子們自幼就開始浸淫其中,形態動作熟爛於胸。

崔含章此生第一次湧起了強烈的求生欲,自己要想在這黑暗牢房裡活下去,就得抓住一切希望,哪怕只有一丁點的可能,也不能放過。

強忍著傷口撕裂的疼痛,崔含章勉強的站起身來,剛穩住身形做了一個動作就倒向了牢房牆上,頂著土牆,又勉強做了一個老熊靠背的動作,儘管傷口疼的要命,但是動作還是要做到位。

樓師曾言:「溪口鄉鄰廣為流傳的把式之所以普通,那是因為動作沒有做到位,動作做到位了,神形沒有做到位,神形做到位了,而呼吸吐納沒有配合上。」所以最終把好東西都給練壞了,長長力氣,打熬下體質就算是頗有收穫了,其實不然,這套把式是有大學問的,是祖宗們觀摩山川大地,模刻百獸形態,在生死搏擊中而總結提煉,濃縮精華的十個燒窯人把式。樓師也只是剛摸索神形的門檻,至於呼吸吐納則一直不得訣竅,更別提登堂入室了。

崔含章將全部心神沉寂在燒窯把式的練習中,有的把式如燕鷂翻身實在是疼的齜牙咧嘴,做完之後鞭子傷口全部撕裂,摔倒在冰冷的牢房地上,血淋淋的一片慘不忍睹,這番慘狀令老獄卒皺眉,「不是被瓜娃把腦子打壞了吧?」

心神浸入,則皮肉疼痛不覺。

透著牢房頂部僅有的小天窗看向星空,崔含章估摸著差不多四更天了,寒冬的冷冽襲來,折騰了一天身體再也熬不住倦意,捲縮在牆角昏昏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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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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