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第二章 1

根據文西市政府小範圍的常務秘密會議的決定,吳畢甫代表市政府春節前給分管省財政的安高官、省財政廳的顧廳長分別拜了年。緊接著又馬不停蹄的以他個人的名義分別給市委的楊書記、政府的李市長送去了新年的問候。之後,他連休息帶動腦子地忙一個晚上,養精蓄銳,好好準備準備給常部長的拜年。這是他今年春節拜年整個過程里的重要一個環節,是重頭戲,千萬不敢馬虎。不能因為常部長快要離休,給老人家中下一個怠慢的感覺。

儘管吳畢甫副市長有專車,可不能讓司機知道他是給常正亭部長拜年。這個拜年,有它的特殊性,純粹是他和常部長私人之間的交情,意義非同於一般的禮節往來。不像是給安高官、顧廳長的拜年,是以公的名義做的。即使給市高官、市長拜年,雖然也是私事,但這兩位領導,司機也認識,經常見面打招呼。就是市委、政府大院的人都知道,誰也不會覺得奇怪。從古到今,下級給上級拜年;窮人給富人拜年;鄉下人給城裡人拜年,也是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幾千年了,都習以為常,中國人都知道。再說了,文西市政府大院里這麼做的又不是我一個人。可給常部長的拜年,就不能這麼隨便。

吳畢甫特意從秦紀縣調來了一輛專車,供他給常正亭拜年使用。在和秦紀縣縣高官趙明國的電話交談中,吳畢甫專門給趙作了司機和他不能認識的交代。為此,趙明國在司機出發前,單獨召見了他,作了些具體的安排。「我文西市的一個朋友要用用車,你去了住在文東市駐省辦事處。他會來找你。具體的車怎麼用,你聽他的安排。」

按事先約好的時間,吳畢甫在臘月二十六晚上的七點四十五分準時敲響了常正亭家的門。在家裡恭候他這位得意弟子光臨的常部長聽到敲門的聲音,第一時間把吳副市長迎進了客廳。其實,這個家對於吳畢甫並不陌生,是他常來常往的地方。可今天,常正亭看見吳畢甫左掖下夾著一個精緻的木製的長條匣子,右手提著一個基本上是正方形的不太厚重的小皮箱子,他覺得很是特別。這小吳的匣子里、箱子里「買得啥葯」?儘管常部長是一位高級幹部,一個有身份的人。可他的骨子裡還是充滿著普通人對新鮮事物的好奇感。很想第一時間打開匣子、箱子,滿足他此時此刻的好奇心,打破這個時間儲存在他心裡的神秘感。但他不能這麼做,吳畢甫雖是部下,是晚輩,可今天是上門來做客的客人。哪有不給客人先打招呼,熱情接待,先察看客人禮品的道理。那麼做,不光是失態的問題,簡直是一種貪婪,一種變態,完全可以列入搶劫的行列。常正亭對自己剛才的這些荒唐的想法心裡也覺得好笑。畢竟是有涵養,城府深的高級領導,沒讓這個笑發出聲來。常正亭這些微妙的表情並沒有被只顧往沙發、茶几跟前走的吳畢甫有所發現,更不用說會有所識破了。退一步說,他哪裡會知道尊敬的常部長這個時間會有這些離奇的甚至卑鄙的想法。可要是真的偶然的吳畢甫的一個回頭,和常部長的眼睛一對,說不定這個時間的常部長會臉紅一下,渾身的不自在會表現出來。可這樣的事情終究沒有發生,我們只能靠想象還原出這種尷尬、這些高級的人與人之間的低級趣味了。

「小吳,快坐。」常正亭在和吳畢甫兩人單獨在一起時,總是這麼隨便親切地稱呼吳畢甫副市長。這一點,在他們的心裡早已成了一種天然的默契。

「把外衣脫了。茶我已泡好。」常正亭只顧忙他自己該做的,絲毫沒察覺吳畢甫這時的感受。因為太貴重,體積還較大。抱著提著東西的吳畢甫副市長看上去臉有難堪之色,局促得很。把匣子箱子放在地上,他認為不妥當;放在沙發上,又覺得有點太隨便,像堆垃圾似的;放在茶几上,水杯子、中華煙、煙灰缸、裝龍井的茶葉筒佔據了大半拉子。沒聽到吳畢甫的回話,過了好長時間,常正亭這才發現了吳畢甫站著不是,坐下不便的窘態。自己也好像走出了心裡的陰影,進入了正常的情緒狀態。

「小吳,來,給我。」儘管只有簡短的三句話、五個字,可幫了吳副市長的大忙。

霎那間,吳畢甫副市長有了一種徹底地解脫,甚至解放的感覺,難得的一身輕鬆。

常正亭感覺到拿在手裡的東西很值價,他此時的心裡可以用畢恭畢敬來形容。小心翼翼地把長匣子、小箱子放在了他平時讀書看報,有時也批閱文件的書房裡的一張大辦公桌上,又回到了客廳。坐在廳子里長沙發的正中間的位置上,吳畢甫副市長坐在常部長靠右邊的一個單人沙發上。

常正亭部長對於吳畢甫的家及家人不能說了如指掌,可每個人長得是個啥樣子,他是清清楚楚的。這一點,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關切地問候了比他大七歲的吳畢甫的父親,比他大五歲的吳畢甫的母親的身體狀況,還問了一下吳市長的女兒,就是平時見了面問「常爺爺好」的那個現在上高一的小姑娘的學習怎麼樣。自然親切,分寸得體。可吳畢甫的回答怎麼顯得有些呆板生硬。不是在和人交談,倒像是在念發言稿子。「謝謝常叔的關心,老人身體都還健康,女兒學習還好。」其實,這個時候坐穩當的吳畢甫,三口茶下肚后,就是想儘快地把他拿來的重禮先介紹給常部長,之後再和老領導好好聊聊。這是吳畢甫之前安排好的,儘管常部長談興正濃,他還是想按他的設計進行。所以,才出現了可能常正亭也感覺到這個時間和平常不一樣的一個吳畢甫。常正亭剛準備再往下說,他也似乎微察到了吳畢甫此時在想著什麼,看看吳畢甫,等著他開口。

「常叔,我想讓你先看看我給你的禮物。」吳畢甫總算按自己的意志控制著有些激動的情緒,說了這麼一句話。

「不急,不急。放在咱們家裡,遲看早看還不是一樣嗎。」常正亭聽到了吳畢甫的話,明顯的心裡也輕鬆了許多。其實,他這時最想說得一句話是,「那好啊,看看,看看。我也長長眼。」

從李土根跟前拿到畫,吳市長的心思並沒有閑下來,私底下用了不少的時間。專門請行家就裝裱畫的匣子,從材質、尺寸、色彩等方面進行了設計;鑒定書、祭文再不能像李土根那樣,裝在一個破爛的布袋子里。送常部長,他如果那麼做了:一是糟蹋了好東西;二是對領導不尊重;三是未免太寒磣了。一點一滴的重新打磨裝裱,無論是畫,還是鑒定書、祭文,看上去明顯地舒展美觀。這東西其實也和人一樣,七分長相,三分打扮。打扮不打扮,大不一樣;會不會打扮,大有學問。光為這後續的工作,吳畢甫副市長又搭進去了五百五十元。吳市長的這份虔誠,雖不能說是感天動地,但起碼可以列入心底純正,周到細心,問心無愧的範疇里,一點的不為過。

這個在明亮的燈光下泛著微微紫紅色光芒的長木匣子即將呈現出它裡面的真實面目。常正亭不知道匣子的機關,很知趣的把匣子遞給了吳畢甫。整個匣子,四個面光滑平整,嚴絲合縫,只是蓋子稍微帶著一點弧形。吳畢甫靜了靜神,把匣子的兩頭仔細地打量了一番。讓常部長抓住匣子的下面部分,熟練地用右手的大拇指把蓋試著往前推了一下。只見一片長條形的小木板的邊沿上還有一條細長的突出的小稜線,匣子裡面的邊緣上,兩面有深度、長度相同的兩個槽,槽棱相合。匣子裡面是用金黃色的緞子做襯底,一幅卷裝整齊的畫軸安靜地躺在這個長木匣子里。神秘中不免會讓人產生棺材里躺著一具屍體的聯想。

「小吳,你這是一幅字,還是一副畫。光看你這個匣子、緞子就值不少錢吧。」常正亭也急於想知道它的究竟。

「常叔,你猜猜。」吳畢甫無論是在他的家裡,還是常部長的家裡,都這麼隨便親切地稱呼常正亭。這和常部長稱呼吳畢甫副市長為「小吳」是同一個意思,一樣的道理。

「小吳,別讓我猜了,還是先打開看看。」常部長耐不住性子地說。

此時的常正亭可以算得上一個忠實的旁觀者。吳畢甫從匣子中小心地取出了畫,一邊往開打系在上面的棕色的長長的纓帶,一邊吩咐常正亭把辦公桌上的東西都騰開。剛開始,常正亭似在夢中,可隨著畫軸的展開,他的興緻也漸漸地進入佳境。急急忙忙地從客廳的茶几上取來老花鏡戴上,凝神靜氣,眼睛不眨地盯著呈現在自己面前的這幅青綠山水畫——《文東山水圖》。當畫全部平鋪在桌面上時,可能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內涵豐富,格調高雅的畫作的緣故,內心要說的話肯定很多,就是不知該先說那一句。獃滯一會後,驚嘆道,「這麼大,我還從來沒見過。」一邊看著畫,一邊聽著吳畢甫講述這幅畫的歷史故事。此時的常部長可以說是一個聽話的孩子,一個好學的學生,一位虔誠的教徒。只能從吳畢甫講述的過程中內心生出無限的感慨,受益匪淺。

在吳畢甫的指導下,常正亭熟悉並掌握了怎麼打開匣子,取出畫;捲起畫,合上匣子的真箇操作要領和過程。比起匣子,那個薄薄的皮箱子就遜色多了。隨便打開,隨便看,要注意的事項並不多,只是沒看之前還是會有一點點的神秘感,不像畫,會在常正亭的腦海里留下久久不能忘懷的氣勢給予他震撼的力量。

這幅《文東山水圖》佔據了常正亭書房的一面牆壁。它見證著常吳兩家永久的友誼,吳畢甫在常正亭的照看下步入仕途不斷成長的經歷。有時,常部長在寂寞心閑的日子裡,總會一個人站在畫前佇立凝思良久。欣賞這幅畫,成了他日常生活的一個組成部分。本來就很少外人進入的書房,從此以後,又多了一份神秘,幾乎可以說是一個神聖的地方了。

「小吳,確實是一件難得的極品,非常令人愛慕。可畢竟它不會像空氣一樣無償地飄進我的書房啊。」常正亭和吳畢甫在沙發上坐定后,常在感嘆之餘無不由衷地道出了他內心隱藏著的不踏實。

「常叔,不瞞你,為了這幅畫,光時間上我花了大半年。幾家子爭著要,最後,我實在舍不下這好東西。一咬牙,花了九千元才拿到手。讓它作為我們兩個家庭和你我之間永遠的紀念,永世流傳。也算是我對您老人家多年栽培提攜的一份深厚回報。」抽著中華煙,品著龍井茶的吳畢甫坐直了身子,無不遮掩地道出了他的全部心聲。

「太貴了,太貴了。要不,二一添作五,你一半,我一半。」可能價格超出了常部長的心理底線,緊張之餘,說出了這些話。

「不好,不好。」這句話,在吳畢甫肚子里轉悠的是「不行,不行」,可到出口形成聲音時,「行」字變成了「好」字,他認為說「不行」不如說「不好」好。急中生智,這「不行,不好」之間,究竟有多大的本質區別,只有吳畢甫的認識最為深刻、最為準確。外人無法解開這其中的奧秘。接著說,「那麼做就變味了,有悖於我的初衷。」

「好,好。按你的意思辦。不說畫了,談點別的。小吳,今天我們兩個人喝一杯,高興高興,慶賀慶賀,值得紀念。」還沒等吳畢甫表態,興奮的常正亭以用最快的速度從煙酒櫃中取出了杯子和茅台酒,滿滿地一人斟上一杯,把酒遞給吳畢甫。一股幽幽的酒香淡淡地飄浮在兩個人之間,遊盪在鼻孔里,穿過胸膛,棲息在了心房裡。

「說說工作吧,這是我們的生存之本。」碰過杯后,常正亭抿了一小口酒,說了這句話。

因為工作牽扯到的很多,千頭萬緒的,吳畢甫不知先從哪方面談起,還在思考的同時,常部長接著又問,「小吳,來文西快兩年了吧。市上、省上的分管領導都對上號了?這是你的必修課。不光要知道他們的姓名,還要熟悉他們的背景、經歷、興趣。最好能曉得一些某某人逸聞趣事就更好了。工作的程序方式方法都差不多。業務上一聽官名,就知其一大半。不能光埋頭工作,必要的時候該認識的還是要認識;該熟悉的還是要熟悉;該走動的還是要走動。這是我們的傳統,官場上的規矩。你說,你想了解誰、認識誰,列個名單,那天我召集起來,相互見個面。人和人之間的交流,除了工作上往來便利之外,還可以交個朋友嗎。多個朋友多條路嗎。你現在要有這個思想準備。既然來到了文西市,就不要有顧慮,大膽些。就像你在秦紀縣時的那樣,大刀闊斧,有魄力,有闖勁,不要縮手縮腳的。當官的也是人嗎。我看省上有些廳局級幹部的工作能力、知識水平還不如你,有的比你還差得很遠。」

此時的吳畢甫,完全是一位學生,他只有聽的份兒,缺乏或者說沒有和常部長、常叔叔平等交流的知識儲備和人生經驗。聽著領導的重要指示,內心銘記下了常叔叔的諄諄教誨,心裡生出無限的感慨。對於常部長的話可以說記住了百分之九十五,但讓他印象最為深刻的就是「三個該」的論述。自己抿了一口酒,在回味酒的同時,也在回味常叔叔的深刻論述。領會著包含在其中的做官做人的道理,堅定著自己心中的方向——是該有所行動的時候了。心裡還在暗暗地慶幸今天真是不枉自行,「摟草逮住了一隻兔子」,「格外」的收穫遠遠大於「格內」的收穫。

「有句老話,聽人一言,勝讀十年書。常叔的這番掏心窩子的話,確實令我這個晚輩受益匪淺,茅塞頓開。有些事,平時閑下來也想過,就是不太明白怎麼去操作,怕弄巧成拙,干出蠢事來。我是從秦紀縣直接到文西市的,連文東市都沒見識過。這文西市,既有市委、市政府的一家子,又是省委、省政府的所在地。部門多,官多,人更多。走動起來,比較繁瑣。加上一忙工作,大部分的時間只是想想而已。今天有您這麼一提醒,再加上您老人家的威望,做到我想要的,看來不會太難。具體的時間我想安排在過完年上班后,我今年準備回秦紀老家過年。你看怎麼樣?名單我試著寫幾個,你再把把關。這麼大的事,我得好好準備準備,錢我付。」

「你定個時間,把名單給我,再的你就不管了。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

「那我先謝謝常叔了,你替我想得真周到。」

「小吳,見外的話我們別客套。這件事就這麼先定下來,有啥變化電話上再說。來,喝酒,喝酒。」輕輕地一聲清脆過後,常正亭一轉話題,臉色看上去也明顯地嚴肅了起來。「畢甫,任何事物都有它運行的規律,生存的環境。官場也不例外。今天,我想給你多說幾句,說不定對你有用,最起碼會給你有參考價值。我快離休了,人走茶涼。誰也改變不了自然界和人世間的這個法則,你我都一樣,我們只能順其自然,最多的就是適應它,我沒能力改變。你來文西之前,有一次,在討論文西市常務副市長人選的省委常委會上,由於後備人太多,無法形成一個統一的意見,會議陷入了僵局,這是在我的預料之中的事。我提出了一個新的意見,建議能不能跳出文西市和省直部門選人的常規,從基層各縣推選。這個意見得到了時任省高官的肯定,其他的人自然也沒啥意見。最後,在各縣的比較過程里,推選的人員中最後決定了你。這次會議還有一個重大的突破,就是還把這次會議的精神形成了一個會議紀要,最後經分管組織工作的省委副書記提議,推出了《龍源省委關於從基層推舉優秀黨政領導幹部的決定》下發全省,你自然成了典型,第一個受益者。這個做法和當時中央的精神是一致的,自然得到了領導的重視。當然主要的還是你在秦紀縣的工作得到了群眾的擁護和省上領導的肯定。對於你現在,主要的還是工作,讓這個省會城市的經濟有明顯的起色,你要做得事還很多。工作上,會議中,在發表你的意見、形成決定之前要綜合考慮各方面的情況。最起碼你要吃透你們書記、市長的真實意圖,這一點很重要。有時候,書記、市長的觀點可能會有不同,會有衝突,這很正常,關鍵是你要清楚『不同、衝突』後面的情況,是客觀的、還是人為的,必須心裡有數。弄不好,你就成了夾在兩人中間的受氣桶、出氣桶。要察言觀色,謹慎行事,千萬不要絞在這樣的漩渦里去。你是常委,又是常務副市長,可以說正好處在這樣的風口浪尖上。我之所以這麼說,並不是想縛住你的手腳,啥都瞻前顧後,不敢作為。我最後的想法,就是在我徹底離開工作崗位之前,適當的把你的工作調配到省直部門。」

吳畢甫從科長、縣長到縣高官,一路平坦。來到文西市,對於他,是實際意義上的人生轉折。地域的改變,職務的升遷,在他的心裡,也沒感覺到和他熟悉的秦紀縣有多麼大的區別。主要的原因是他把注意力還是放在工作上的緣故。聽著常正亭的話,用個比喻來形容此時吳畢甫的心理,就像大海,時而風平浪靜,一望無際;時而波濤洶湧,巨浪衝天。本來平靜的氣氛,常正亭沒感覺到有什麼異常,巨大的衝擊,讓吳畢甫的心裡很難適應。幾次欲言又止,囁嚅不已,始終不知道怎麼應對常正亭的話。

「喝酒,我們說些輕鬆的。剛才的話只是叫你有個參考,別往心裡去。嗷,對了。我辦公室有兩斤好茶葉,明天我讓秘書給你送過去。這是我給你老父親的過年禮。代我向我的老哥問好。」

「常叔,你是知道的,我們那兒農村都是熬著喝茶。你那好茶葉熬著喝有點浪費,還是留著你自己用吧。熬罐罐最好的茶就是產在陝西的春尖了,耐煮味苦。」

「這點我清楚得很,和你父親一個火盆煮著喝了四年茶呢。唉,真的,讓你父親把碧螺春煮著喝一次,不知道行不行。」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酒,「我看行,完全行,都是茶嗎。只是我們那時沒有碧螺春這樣的好茶,也讓老哥嘗個鮮,換個口味。」

「我記得小的時候,父親連茶末子都沒有。一天,父親老打噴嚏,流鼻涕,淌眼淚,我以為是著涼感冒了。一問我媽,說是沒錢賣茶葉,茶癮犯了。現在想起來,都讓我難過。」

「你不要說,茶煮喝就是容易上癮。從你們家回來,我好幾年改不過來。在城裡,架火不方便,也沒時間。慢慢地沏著喝,這才改了過來。你別說,我和你父親那個時候,早上不喝茶,一天幹活都沒精打採的。從小養成的生活習慣一輩子也改不了。」

「有一年夏天,我在秦紀縣農業局上班。一大早,局裡安排我和一位老同志下鄉。我們往汽車站走得路上,碰見了一家送葬的。我趕忙躲在一邊,好讓送葬的棺材,打銘旌的、拿紙火的人流快點過去。心裡還在埋怨著,這大清早的,真晦氣。低著頭,準備抄小路去汽車站。可一看那位老同志,他還看得正起勁。本來,一個不大的縣城,誰家的老人去世,多大年紀,姓甚名誰,老同志准能說個八九不離十。我看見他一本正經的站在大路邊上,還和一個跟他年齡差不多的人一邊抽著煙,一邊指指點點。棺材是啥木頭做的,做得活細不細,前面的壽圖畫得太艷了。還說,棺材的蓋子有一拃厚。看來,這家人是有錢的人家,起碼是個當官的。我看他看興正濃、談興正濃,像是今天特意參觀人家的出殯儀式的特邀嘉賓。我有點急,上去拽了他一把,說是再不趕時間,一天只發一趟那個鄉的班車就坐不上了。他這才一看手錶,跟旁邊的熟人告個別,和我一路小跑到了汽車站。還好,沒耽誤下鄉的事。

「我很納悶。在車上我問他為啥對抬埋死人的場面那麼感興趣。他的回答真是出人意料,很受啟發。他說,小吳,你還小,涉世淺,知道的少。還問我一句,你知道裝殮死人的那個大木箱叫啥。這有啥難回答的。我不假思索地應道,棺材啊!他說,對啊!棺材,棺材!這不就是升官發財嗎?這下明白了嗎。今天不是晦氣,是喜氣。我說,你說的棺材,是官財的諧音。有意思,有學問。佩服,佩服,今天真是大長見識了。那天晚上,我還特意為長這麼大聽到的最有意思的故事在鄉下的灶上請了他一碗紅燒肉。到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很有趣。」

「啊呀,小吳,你這碗紅燒肉請得可真值。這不,二十年後你升官發財了,沒記著感謝那位老同志。」常正亭看見吳畢甫的杯子里的酒比他的少得多,就添了一點。

「哪裡,哪裡啊。」吳副市長可能喝多了,一聽到常正亭把這個故事和他的命運連在了一起,覺得更有趣了。「其實,我那時根本沒想到這些。至於,現在,那還是二十年後的事,誰還會預測得那麼遠。」

「我快要離開崗位了,今天又多喝了點酒,把我壓在心底的不能給誰說的話吐出來,說給你聽聽,我心裡也好受些。」常正亭歷史現實的一番長談闊論,讓吳畢甫副市長聽著心裡舒服,暢快。

「常叔,真是酒後箴言。今晚無意間的一場醉酒,確實讓我收穫頗豐。我一定謹當記在心裡,慢慢地咀嚼,慢慢地消化,仔細琢磨這些箴言的深刻內涵。」吳畢甫表了個態。

常部長在聽著吳畢甫表態發言的同時,一看時間,已是晚上的十一點三十八分鐘。按平時常正亭的作息時間,可能已進入夢鄉。不想再喝了,可一看吳副市長談興正濃,酒興正好,又不好掃吳畢甫的興緻。拿起酒瓶子晃蕩了兩下子,感覺剩的也不多。正在猶豫時,看見吳畢甫端起酒杯,仰起脖子,一張嘴,撲了個空。

「常叔,捨不得酒了。來,滿上。」

很聽話的常部長又把酒瓶子對準了吳畢甫伸過來的酒杯的杯口,按照給年輕人多一些,給老年人少一些的原則,分幹了瓶中酒。

「來,小吳,時間不早了,今天高興,談得投緣,干。」一聲強烈的幾乎是要碰碎玻璃杯子的撞擊聲后,二位同時仰起脖子,一飲而盡。就像戲上演的一樣,來一個杯底朝下。意思是我喝乾了,我們都喝乾了。

兩人表明心底后,又坐了下來,一人點燃了一支中華煙。可隨著一片白煙在兩人眼前的飄蕩,他們此時都在想同一個問題——喝醉酒的吳畢甫副市長這麼晚了怎麼回家。主要的問題是,吳畢甫醉酒的地點是在龍源省委常委、組織部部長常正亭的家裡;時間是農曆臘月二十六晚上的十一點三十八分鐘。

吳畢甫本來是用秦紀縣的車把他和畫拉到常部長的樓底下的。唯一考慮不周的是下車前,給司機說了如下的話:我上樓之後,你把車開到文東市駐龍源省辦事處。早點休息,再沒啥事,明天一早就回去,趙書記還要用車。我辦完事,自己走回去,家離這兒不遠。給司機塞了兩包牡丹煙。可沒想到,一高興竟喝成了這個樣子。

「要不,我給司機打個電話把你送回去。」常部長徵求吳市長的意見。

「不行,不行,太晚了。讓你的司機這麼晚送一個喝醉酒的文西市副市長回家,那不全露餡了。」吳副市長醉話中透出的全是清醒。可遊盪在血液里的酒精充斥著他的大腦,控制著他的神智。這個時間,讓他走著回去,他沒這個膽量,常正亭也沒這個勇氣。

「小吳,不回去了。住在這兒,你現在回去,與人與事都不安全。最安全的是睡在我的家裡。明天一大早,酒醒過來你再回去不遲。我給你媳婦打個電話,告訴他你住我這兒了。」常正亭作出了這個重大決定。

隨著滴答滴答的鬧鐘的分針和時針準確地連在一條直線上時,一聲清脆的鬧鐘聲響徹了整個房間。早上六點三十分,常正亭、吳畢甫幾乎同時翻起身。

在冬日還黑乎乎的清晨,吳畢甫副市長溜出了常正亭部長的家,輕手輕腳,快步走出了省委家屬院。踏著夜色,踩著積雪,大衣領翻起,遮住耳朵,縮著脖子,兩隻手統在袖口裡,朝文西市政府家屬院大步流星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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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還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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