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肖飛把最後一個碟子洗完、擦乾,小心地把碟子放進消毒碗櫃,關上消毒碗櫃的櫃門,按了消毒的按鍵之後,回過頭用雙手攏起洗碗池裡的食物殘渣,扔進腳邊的垃圾桶里,接著打開水龍頭,把洗碗池沖洗乾淨了,再用抹布擦了擦濕漉漉的料理檯面。一切收拾妥當之後,他側耳聽了一會浴室傳來的三平放熱水聲音,然後轉身關了廚房的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夜晚,並不是一天的結束。肖飛坐在書桌前,拿起皺巴巴的書包,然後把書包口往下,倒出了書包里的所有東西——同樣皺巴巴的教科書和作業本,一些圓珠筆、鋼筆、鉛筆,還有一本看起來比較乾淨的本子。

肖飛把那本相對乾淨的本子拿到自己跟前,從第一頁開始打開,邊用手翻著頁,嘴裡邊不住地低聲說道:「這裡的線條可以細點。」「這裡的陰影應該重一點。」本子里的每一頁,都是肖飛的畫,畫上有路上的行人,有鄰居家那個笑起來很溫暖的小妹妹,有三平煮的咖喱牛肉,有紅綠燈……

「什麼時候能畫福山呢……」肖飛喃喃著,翻到了一頁空白處,隨手拿起桌面上的一支鉛筆,開始打草稿。

他並不知道要畫什麼,但是拿著鉛筆的手已經開始動作了,他也就不想停下來。但心裡還是挂念著遠處的福山。

福山就在他們居住的這座城市的西邊,要先坐四十五分鐘的地鐵,再轉乘17路往福山鎮方向的公交,大約坐半個小時,坐到最後一個站,再步行大概五分鐘,就到了福山公園的售票處。買了票,就能進去。福山,就在裡面。

福山是這座城市的標誌性景點,肖飛在電視上、雜誌或報紙上看到過有關於福山的介紹和圖片。雖然模模糊糊知道福山的樣子,但對於不是親眼見過的事物,肖飛都沒有辦法畫出來。其實說起來,福山跟普通的山沒有區別,在全國範圍內的所有山巒高度的排名中,福山甚至都排不到前十名。但福山的歷史卻耐人尋味,相傳是有一位皇帝曾在福山的一座寺廟中修行過。這個傳說傳到今天,已經衍生了各種各樣神乎其神的版本。有說皇帝修行過後就頓悟,於是在寺廟裡剃度出家,把江山和美人都像那三千青絲一樣,拋了去;有說皇帝在修行過程中,突然認識到自己過往犯了很多滔天大罪,深痛反省之後,回到皇宮,就開始勵精圖治,把國家治理得有模有樣;甚至還有人說,皇帝其實是福山的山神,在修行過程中,和福山產生了某種共鳴,從此便在福山隱姓埋名,過著無人知曉的清靜生活……這些或真或假、被添油加醋的傳說,給原本平平無奇的福山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於是那座寺廟,連帶著福山,都出了名。

但肖飛想去福山,並不是因為這些傳說。說實話,對於這些傳說,他一個字不信。他只是想試試,站在高處,看看這座城市的樣子。

來到這座城市已經有三年多了,三平剛開始還信誓旦旦地說要帶他去,話剛說完就忙著她的小提琴演奏會——排練、排練、排練,然後巡演、巡演、巡演……就這麼過了三年,三平和肖飛,連去往福山鎮的地鐵,都沒上過。

為什麼不自己去?三平經常不在家,他也十五歲了,周末的話,他完全可以說走就走。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想到要自己獨自一人去福山,心跳就開始加快,兩條腿也有點抖。

對於這種身體反應,肖飛覺得很羞恥。他煩躁地加重了手中鉛筆的力度。

門外傳來了三平小心翼翼的聲音:「肖飛,你睡了嗎?你還沒洗澡吧?」

肖飛從思緒中抬起頭,壓著心裡的煩躁,轉而用開心的語調回復:「好的,我就去。」然後看了看今晚的作品——嗯,是學校飯堂里的那隻小黑貓,現在正躺在他的本子里,懶洋洋地打著哈欠。還不賴吧——肖飛在心裡想,隨手把教科書拿過來,蓋住圖畫本,轉身走出房間。

三平站在肖飛的門外,手裡拿著一杯剛沖好的熱牛奶。肖飛從房間里出來,看著三平手中的熱牛奶,伸手就把牛奶接過來,轉身回房,把牛奶放在書桌上,然後關上房門,對有點尷尬的三平說道:「牛奶我洗完澡再喝。我先去洗澡了,你是不是要休息了?明天有演出吧?那就晚安咯。」肖飛故意把語調拉長。

三平在肖飛快走進浴室的時候,叫住肖飛:「明天一早我就要出發了,所以早餐你……」「啊,我自己解決就好。演出順利。」肖飛應了一聲,啪地一聲,關上了浴室門。

心跳又加快了,兩條腿也開始不自覺地在抖,額頭上滲出微微的汗,肖飛覺得這浴室太悶了,一定是三平剛洗完澡,水蒸汽還在的原因。

他把冷水的開關打開,刺骨的冷水瞬間從花灑的蓬頭裡出來,他站在花灑下,身上的毛孔在冷水的刺激下,都緊緊閉著。緊閉著的毛孔帶來一大片麻麻的感覺,從皮膚表面鑽進了他的內臟,他抬著頭,看著迎面衝來的冷水,全身控制不住地抖動起來。

「好冷。」

深冬的早晨,天色總是亮得遲。肖飛從睡夢中驚醒的時候,是早上六點零四分,看出去,窗外的一切卻還是被一片濃厚的黑籠罩著,這種黑,死死地壓著肖飛的心臟,讓他覺得呼吸困難。

他翻了個身,把看向窗外的視線收回來。客廳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緊接著就是輕輕的、鑰匙相碰撞所發出的聲音——可以聽出來,三平在客廳是多麼地小心翼翼,連拿鑰匙都是輕手輕腳的。

肖飛靜靜地聽著客廳的動靜,當大門被合上,輕輕發出「咔噠」聲音的時候,肖飛甚至能想象得到,三平在門外如釋重負的樣子。

他從床上坐起來,發現今天的身體很重,彷彿一不留神,就能輕易倒回到床上。

強撐著像灌了鉛的、沉重的身體,他慢慢挪到書桌前,拿起鉛筆,打開圖畫本。

房間里很安靜,和窗外的靜謐世界一樣。天色還沒亮起來,外面世界的一切,也都還是靜悄悄的。但肖飛面前的這個世界里,卻因為他手中鉛筆和白紙間的摩擦,所發出的那種清脆爽利的「刷刷刷」聲,而慢慢地,開始變得熱鬧起來。

肖飛穿著一件薄薄的單衣,深冬的空氣里,侵略式的寒冷不斷向他襲來。當他終於意識到冷、握著鉛筆的手開始劇烈顫抖起來的時候,一隻憂鬱地看著他的黑狗,已經躍然紙上。他飛快地扔下鉛筆,跑到衣櫃里,找出一件厚大衣,哆嗦著穿上。但兩條腿還是在打架,他又找出一件棉褲,胡亂套上。抬頭看一眼鬧鐘,已經七點半了,猩紅色的晨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爬上了房間里的牆壁。肖飛一股腦地把桌子上的東西都掃進書包里,衝出了房間。

餐桌上放著三平前一天在麵包店買回來的麵包,還有一杯表面已經結出一層奶皮的牛奶。肖飛走到餐桌旁,拿起硬邦邦的麵包就放進口中。餐桌上有一張紙,他拿起一看,是三平的字跡——「麵包要熱了再吃,牛奶也是。這幾天的伙食費放在玄關的柜子上,你出門記得拿。放學早點回來。」他放下紙,順手拿起牛奶,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

面部有點發熱,眼睛也有點澀。肖飛把放麵包的碟子和裝牛奶的杯子洗好、放好之後,走過玄關,隨手抓起柜子上的錢包放進褲子口袋裡,打開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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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鍋熱咖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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