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願為飛絮衣天下

第35章 願為飛絮衣天下

春來秋去相思在,秋去春來信息稀。

鴻雁隨陽經遠道,帛書何日到京畿。

「娘,別看了。快走吧!」

京北古道上,一位垂髫兒童正牽着姐姐的手,興高采烈的沖着跟在後面的娘親招手。

時值深秋,道邊草木枯黃,風中落葉飄零。遠方殘陽如血色,日近黃昏。

那位粗布婦人正在古道上回首眺望,聽到孩童的召喚,臉上露出笑容。定了定心神之後,背好行囊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婦人接過孩童的小手,慈愛的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這一路的風雨得要靠自己給兩個孩子遮擋了。

古道後面馬蹄聲不斷,灰土不斷被馬蹄濺起,揚成一道塵煙飄在空中,塵煙前面有一人騎快馬領着一輛馬車疾馳而來。

婦女聽見身後馬蹄聲響,回首觀望。隨即握緊孩童的小手,帶着兩人走到路邊,讓車馬先行。

誰料車馬徑直行到她們身前停下。

馬背之上跳下來一位腰間佩劍的青年,他筆直走到婦人面前行禮,開口詢問:「請問您是王夫人嗎?」

那名孩童見到車馬雄壯,馬鼻呼著白氣,覺得神奇,忍不住想要上前撫摸。卻又見到青年腰間佩劍,嚇得往後退步,不敢上前。

那名婦人用力握緊孩童小手,示意不要驚慌。轉身面對那名佩劍青年,開口說話:「還請公子解下佩劍說話,唯恐驚嚇到了孩子。」

青年聞言,趕忙取下佩劍遞給隨行。

婦人見那佩劍青年禮貌有禮,不像歹人,便施禮回答道:「御史督察王大人正是我夫君,賤妾姓秦。還沒請教公子姓名?」

那青年聞言臉上露出大喜復又大悲的神情,「可算追上夫人了。」低頭看見婦女一雙兒女,正瞪着眼睛好奇的看着自己,便向婦人說道:「在下宋知書,受吳尚書差遣來尋夫人。」

宋知書壓低聲音說道:「夫人,還請借一步說話。」

婦人正在猶豫不決的時候,宋知書又道:「事關王大人。」

這婦人不是別人,正是御史督察王右齡的內人。當日,她拿到夫君討要的當月俸祿之後,便找來房東把租子交付完畢。然後依照王右齡的吩咐,帶上一雙兒女趕回老家。此時,離開京師已達數日。

王夫人聽到事關自己的夫君后,心內當下一沉。她對着年紀稍大的女兒講道:「看好弟弟,別讓他亂跑。」便和宋知書走遠說話,怕被孩子聽到。

宋知書沉重的說道:「王大人在朝堂上再次彈劾諫言未果,便以血諫君王,以死明其志……還請夫人隨我趕回京師為大人處理後事,主持大局。」

王夫人很早便發現夫君的言行舉止變得奇怪,當時沒有多想,只當他官場混的不如意,所以沒有深究到底,那就更不知道他會心存死志了。

她此刻聞言,突然感覺天旋地轉,氣息不順便暈倒了過去……

秋風肅穆,秋雨愁煞人。馬蹄噠噠響個不停,迴響在深秋的小巷中......

御史督察王右齡破敗宅子前的那條小巷中,擠滿了冒雨前來弔唁的路人。

人群聽見馬蹄聲響,便自主的分開通道,讓馬車緩緩通行。

駿馬雖雄壯,蹄聲卻低沉,車軲轆碾著泥濘的道路,一寸一寸的向前緩行,留下長長的軌跡。秋風揚起雨水打在車篷頂上,發出沙沙聲響,水珠順着車棚往下滴答滴答的滑落。車棚垂掛的布簾被風吹亂,掀開車內一角,只見車內婦人一身縞素,素麵淚洗,緊緊抱着兩名披麻戴孝的孩童……

御史督察王右齡以身為表,希望以自己的死來喚醒人心:即便權相當道,也當道義先行。

觀其一生:一身正氣,兩袖清風,既不拉幫結派結黨營私,又不拍須溜馬阿諛奉承。走的是坦蕩正道,講的是瀝血真言。可謂是心繫大衍,日月可表;志在萬民,蒼天可鑒。其言其行,可追聖人。

也不知道人群之中是誰悲壯的喊了一聲:「為大人送行!」

來此憑弔的人們開始彎腰俯身,全然不顧這滿城的風雨和滿地的泥濘,黑壓壓跪滿一地,齊聲高呼:「為大人送行。」

聲壯悲沉,悸動京師。

馬車上的王夫人聽見這些人都來送行,更加不能抑制自己的悲痛,更加用力的抱緊自己的兩個孩子,嘶聲大喊:「右齡,你聽見了嗎?右齡......你聽見了嗎?」兩名孩童聽見母親嘶聲大喊,又被嚇得失聲痛哭。

王夫人聽見兒女痛哭,心中母愛上涌。但又想到心中所愛已經不在人世,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嘶聲痛哭。

兒女見狀抱住母親,三人相擁哭作一團。

舊時畫面又浮現眼前……

「右齡,你去了京師后想當什麼樣的朝官?」

王右齡擁著少女,傻傻的笑着,一句話也不說出口。

那時,還沒成為王右齡夫人的秦姓少女,看着他呵呵笑着問:「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

王右齡那時風華正茂,聞言點頭。他接着用手扶著少女的頭髮,輕輕說道:「願為飛絮衣天下,不道邊風朔風寒。」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秦姓少女便對這位高瘦男子心生愛慕,不能自拔……

遠處老槐樹下,有一人身着深衣,撐著一把雨傘靜靜站着。此刻看到路人送行的場景,不禁感觸萬千,淚流滿面。

只見他對着王右齡住的那座破舊老宅深深一躬,心中默念:「白髮人送黑髮人啊。雖然我平日裏對你總是惡語相向,但是我是多麼希望你不要過早展露鋒芒。待你羽翼豐滿,我再退位讓賢,親手送你坐到御史丞這個位置。到那時候,你更可以大展拳腳了呀,你怎麼就不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呢……」

老人老淚縱橫,悲痛不已。

此時,樹下又有一人領着一位少年到來,兩人望着馬車的方向目不轉睛。

後面來的這人半邊肩膀都已經被雨水淋濕,他將傘面多數側傾於身邊的少年,為他遮蔽風雨。

少年開口低聲問道:「吳先生,馬車上坐的是誰?這些百姓為何要向他下跪呀?」

這位先生開口解釋道:「這些百姓來此是為了給心中的英雄送行,馬車之上坐的是那位英雄的妻兒。」

少年「哦」了一聲,並重重的點了點頭。

「這位英雄死前為天下做了一件大事,才能感召這些百姓自發前來為其送行。」先生看着少年,用手撫摸着他的腦袋,低聲說道:「舒之,寧為百夫長,不做一書生。我對此並不完全認同。江湖中有武夫凜然大義,廟堂里何嘗沒有書生不屈傲骨呢?」

後面來的這人正是吳軒聲,他為其撐傘的少年便是簡舒之了。

此刻,簡舒之聽着吳先生的教誨,看着百姓雨中送行的場景,久久不能回神。

馬車漸行漸遠,吳軒聲領着簡舒之面向王右齡生前住的那座破敗宅子,深深鞠了一躬。

孫思成和吳軒聲兩人打了個照面,相互點了點頭便沒有說話,一起站在樹下怔怔的望着遠方……

「右齡,你看見了嗎?你為天下人加衣,天下人都來看你了。」馬車上的婦人用手抹凈臉上的淚水,一臉獃滯的低聲的說道。

……

京北古道盡頭,有一小隊商旅面南騎着駱駝而來。駝鈴聲聲,清脆悠揚,響於京北古道。駝隊負重慢慢前行,行經萬里黃沙,千里戈壁,現在終於可以遙望京師。

領頭的那隻駱駝上坐着一名花甲老人,戴着一頂氈帽,一臉的風塵。花甲老人伸手抓過駝背上的水囊,咕隆了幾口儲水,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抬頭望向遠方。

大漠戈壁荒無人煙,進入大衍的地盤之後,開始出現村莊的炊煙。臨近京師,更是覺得繁華。

天空晴空萬里,天高雲淡。有北雁南歸,排字而行。

駝隊後面的行商遠遠望見京師的高大壯闊的身影,莫名的激動了起來。

「看見了嗎?看見了嗎?快到大衍京師了!」

躺在駝峰間閉目養神的那幾人聽見隊伍中有人在歡呼,便睜開眼睛望向前方,臉上也慢慢露出笑容。第一反應是感覺這躺旅途終於快要結束,也顧不上去想這趟帶來京師的商品熱不熱銷,此次買賣又能帶回去多少錢帛了。

有一瘦小的漢子激動的跳上花甲老人騎乘的駱駝身上,咧嘴笑問道:「陸老,前面那座城池就是大衍的帝都嗎?」

被稱為陸老的那位花甲老人笑眯眯的點了點頭,「是不是感覺特別雄偉,遠遠比離歌城要大?」

那名瘦小的漢子點了點頭,他的眼裏放着光。要知道,這是他第一次離別故土,穿行萬里到達異國他鄉。

而眼前這座雄渾的城池,便是此行的目的地。

想到即將分別,這名瘦小漢子不禁眼圈泛紅。

要知道,這隻駝隊從離歌城出發,浩浩蕩蕩五十人。中間歷經各種磨難,最後只剩這十餘人安全抵達大衍,其他人都橫屍他鄉。駝商——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職業。

穿越萬里黃沙的時候,這隻駝隊遭遇風暴襲擊,如果不是身邊這位老人幫忙,估計這名瘦小漢子早已埋骨黃沙。臨近離別之際,讓他怎不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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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衣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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