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言:神醫的糾結

白言:神醫的糾結

(一)

喝完葯后,

凌國無月色,只有半邊星。

疏璃跪在炕上支起窗戶,想呼吸幾口新鮮的空氣,卻看見繁星如水,有如棋布,見之有感而發道,「銀河皎皎照我床,星漢西流夜未央。」

「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兩端。」她不知此聲從何而起,不過是上下左右皆搜尋無果,只將頭從窗外謹慎縮回。

卻不想猛地一頭撞飛了我手中的摺扇,只捂著頭看著那熟悉且正嬉皮笑臉的我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只破口大罵道,「我說你有毛病啊,這麼冷的天還拿著把摺扇揮來揮去的!」

「你搞清楚,我可是你救命恩人,你這樣要遭天打雷劈的知不知道!」我亦坐於一旁炕上道。

「我管你呢,要不是你,我會掉到那個冰洞里嗎?都是你的錯!」她並不講理道。

「我的扇子都被你打飛了,你可知道那是什麼寶貝?」我一臉神秘道。

可她對此並不領情,斜著眼道,「什麼寶貝我沒見過,」又亮出手中暖香玉較言道,「你那把破扇子能跟公子的這個比?」

我只盯著她手中的暖香玉看了許久方道,「這是他給你的?」

「那當然!」她一口回道。

「你可知這暖香玉與我那冰素扇的淵源?」我的神色忽而凝重道。

她見我這樣,便也提起了興趣,問道,「什麼淵源?」

我回憶道,「暖香玉與冰素扇互為反向,一個暖,一個冷,一個觸肌升溫,一個覆手冰涼,一個香氣縈繞,一個無色無味,永遠不得相容,據傳言,這兩個靈物的主人亦是相生相剋,直到一方離去為止。」

她靠在几上,對我輕聲道,「喂,你年紀看來也不大,怎麼有時說話這麼老成,那又怎麼樣,都說是傳言了,便說得肯定不準,就如同我母親的事情一樣,不過大多以訛傳訛罷了。」

我起身將那把冰素扇撿起握於手中,「承你吉言,不過,你既有了暖香玉最好,便不必再用冰素扇了,但是,我還有一個驚喜要給你。」

說完我便只自望著她洋洋燦笑,而她卻一臉懵疑。

我見她猶豫萬分,便擅自向衣架走去,其竟舉步生風,從上面拿下那件兔毛外褂將她裹住,脅著她便從窗上凌越而出,行雲流水,悄無聲息,沒有一絲蹤跡,最後只在房中留下一股沁人的葯香。

(二)

於凌國上空飄過萬家燈火,觀過白茫大地,終至冰山之巔。

冰谷月中,飛雪斷道前,有寒冰成梁,出翠霧奇香,冰欞生光而飾。

「這是……冰山之巔?」她環顧四周有些不敢確認,故向我問道。

「正是!沒想到,你還有些眼力嘛!」我對她有些刮目相看道。

「你帶我來這兒幹什麼?」她霎時疑惑,只轉身要走。

我一把控住她的肩,一臉神神秘秘的樣子,「待會兒你就知道好處了。」

她眼看著自己已然走不了了,只好自道一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便不樂意的繼續跟著他向前去了。

不多久,我停下了腳步,亦轉身攔住不讓她走,她忍不住道,「幹嘛啊!」

我從腰間抽出一條白巾,抬手便將她的眼睛蒙上,她想要去摘,卻被我打下,故大罵道,「你這人真有病吧!」

沒成想,她這句話于山谷中一直來去回蕩,她自己聽著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多久,

「到了,就是這兒了!驚不驚喜?」說著我便把她眼睛上的白巾扯下,直言炫耀道。

「你扯白巾便扯白巾,你扯我的頭髮做什麼?」她揉著剛剛被我拽的生疼的頭皮,只顧著自己氣憤道。

我捏著她的肩,將她的身子手動轉了一個圈兒,她隨之無言看去池內熱氣蒸騰而上,白水於中不住地翻滾,可水邊卻是冰山雪地,此時天上還飄起了片片雪緣。

她於旁嘖嘖讚歎,但於我來說,這是再正常不過的景象了。

「好美啊。」她不住的暗自稱道。

我忽於她眼邊抓了一下,她只收回目光扭頭靜靜地看向我,但空氣中卻瀰漫著一絲尷尬,我不過微微服了服身,忽而正色道,「這便是了,我前日為你把了個脈,發現你有些體寒,可能是你自小長於南國,而這些日子呆在凌國,感染了寒氣所致,所以才想帶你來冰山之巔於這溫泉水中泡一泡方好。」

她只笑道,「是這樣的啊~」

「好了,你……你泡吧,我在遠處等你。」我揮起手來撓了撓她的頭,體貼道。

她微微點頭應到一聲,「嗯。」

整整一夜,我都是靠在一顆冰樹下。

「嘿!」我可是冷熱百毒不侵的,跟我玩兒?

她被驚的向後一屁股跌在了雪地上,甩手便打了我一下,垂聲道,「為什麼你連衣服都沒濕啊?而且,你不冷嗎?」

我只起身掃了掃自己身上的雪,呼了一口氣道,「你知道么?我可在這裡坐了一夜。」

而她卻只很欠的回了一句道,「誰讓你坐一夜的,不是你自己願意的?」

「你這女人怎麼這麼沒心沒肺啊!」我有些委屈的說道。

「怎麼樣,你又不是公子。」她只一味朝前走著,卻沒看到我在後頭已經氣得不成個樣子了。

「別在我面前提他,他要那麼好,你去找他好了,跟著我做什麼。」我在她身後一直賭氣罵罵咧咧道。

可這話說了良久才聽入她的耳,她只無奈回身走到我身後推著我道,「快點啦,不要再說了,況且不是你把我弄到這來的么,你這人真是的!」

在到我的住處前就一直這麼我一言她一語的胡侃著。

踏入晶屋中,

目光能到之處,皆清瑩透澈,珠玉晶然,冰幾彩杯,瑙串珠簾,玉床清榻,凈寧悠然,瓶瓶罐罐皆一色通明。

她看著不過腦中起了一疑,問道,「為何你這兒這麼多奇怪的草藥,你究竟是何身份?」

我只咧嘴一笑,裝模作樣道,「我是凌國神醫,你信么?」

「就你?神醫?」她滿臉不信的搖頭嘲笑道。

話才說至一半,屋門便被不知何人敲得啪啪直響。

等她躲到簾后,我才去開了門,方知曉原是冰山下的一個村民,衣服都被風雪撕爛了,能看到的地方也都是傷痕纍纍,這村名直接摔於我的腳下,全力對我言道,「村子里……爆發了……瘟疫……求……求神醫……相救……十多個人一同來……都死了……只剩……只剩我……一個……」

我自將那村民扶於榻上,給他餵了個轉醒還魂丹,那人迴轉過來后,只起身跪於地上向我磕頭,並不斷道,「求神醫救救村民吧,求求神醫了,求求神醫了。」

我確實不願幫忙,一來不想給那些村民無謂的希望,二來生死有天命,草藥又不夠,單憑我一人,如何救得過來,看多了人世疾苦,心腸也就漸漸地冷漠了下來。可她卻有些心軟替那人說解道,「你就幫幫他們吧!」

我只盯了她一眼,轉而又輕笑道,「你不是不相信我是神醫么?」

她心虛的垂頭鼓著嘴,又向我賠禮道,「好嘛好嘛,我錯了還不行嗎,請你救救那些可憐的村民吧。」

我聽言大概心中大覺暢快,故對著那人言道,「你且先下山去吧,不日我便將至。」

那人只開心的不知如何是好,后又於屋中大哭一通,再連聲道謝,方肯下山去。

「瘟疫橫生之處猶為危險,我還是送你回堪折樓吧!」我清點著那些奇珍異草隨聲說道。

「不!我也要去!凌國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又怎麼能袖手旁觀,況我將要出嫁,這也是我能幫外祖父、替凌國分憂的寥寥之事了。」她強聲道。

「可是瘟疫會傳染,傳染了便會死亡,而且又臟又累,你可以嗎?」我停下手中的忙活,抬頭對著她憂慮道。

她又坐於冰幾前,自己沉思半晌,才堅定說道,「無事,不過幾日而已,我可以,我們一塊去吧。」

我看著她只微笑道,「甚好。」

(三)

翌日清晨,

我於疏璃一道至冰山腳下,行入此荒夷村落,隨處只見雪地污黑,茅屋漏折,村民何以為居?其皆破席草莽,露天無聲而睡,膿血蘼肉橫流一地,究竟是死是活,常人只怕難以分清。

「這也太慘了吧!」她不過如此感嘆道。

而我見慣了這些,當然一言不發,只停住蹲下細觀一橫於路邊的村民,這人全身烏紫,還發著惡臭,面目潰爛,男女難辨,我拿出銀針於這村民頸上扎了兩下,故她不解問道,「這村民已無鼻息,你在做什麼?」

我對著清晨日光舉起銀針道,「這可能不是瘟疫,而是中毒!」

「中毒?」她於口中重複此話,疑惑道。

我又往前連著切了幾個人的脈穴,方站起來確診道,「就是中毒。」

「中毒?那這是何毒?可有解法?」看著地上躺著的村民痛苦而又無望等死的樣子,她只跟在我身側急切問道。

我面色凝重道,「此為疣毒,是一種會讓人全身潰發而亡的毒藥,中毒之人痛苦不堪,直至死亡的那一刻意識都會是清醒的,親眼看著自己的皮肉一點一點的變化脫落,此毒雖非劇毒,但卻亦是世間數一數二的難解陰毒了。」

她聽言膽寒而又憤怒道,「怎麼會有這麼殘忍的人,這些無辜的村民又做錯了什麼?究竟會是何人做下這樣的事來?」

「我知道!」我看著她,肅聲道。

「我知道是誰幹的。」我又對著她如此補充道。

多年前,

那時還是麒國,因其各方治理混亂,許多麒國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依,得病無處治,死後處處埋,白言於凌國聽得傳聞,便想前去行醫濟世一番。

卻沒想到,這一去便發生了一件在當時的麒國可以說是家喻戶曉的事情。

白言日夜兼程,終趕赴麒國月城,事實上,麒國百姓的生活疾苦比傳言更甚幾分,白言見此便每日於市集中義診,救了好些麒國百姓,又因其高明的醫術與之俊俏的身貌,百姓私下都稱白言為「玉面神醫」。

而此時,麒國月城亦有另一位行醫之人到此地為麒國百姓面診,以求濟世功德,但不同的是,這位行醫之人醫術不精而又收些費用,許多百姓先於此處治病花費頗多而久不見效,再經人介紹輾轉到白言診處,只藥到病除,一點病根都不留,漸漸地,其眼看著自己此事快做不下去了,便找到白言放話到,要與白言來一場醫術比試,白言先是對其推脫,可那人卻死咬著不放,只好答應了。

兩日後,

比試之前,

市集之中,空前絕後的熱鬧,台下熙熙攘攘的全是人群,大多都是看好白言的百姓,其這幾日於月城可謂是名噪一時,亦是許多女子爭先恐後的對象。

又因此事傳遍月城各處,故亦有多位城中名醫無事前來坐鎮觀斗。

開始后,第一場比試針灸手法。

白言以子午傾針輕鬆勝過了那人的神龍擺尾,眾醫皆道那人針法確為有名無實。

第二場比試望聞問切之「聞」,

便是先將兩人雙眼以布蒙住,再抬上一堆草藥,看兩人誰能辨別的又多又快又准。

七十二種草藥,有容易的,有稀有的,有山中的,亦有水中的,一柱香的時間,那人辨出了二十四種已然被嘖嘖稱道,起了必勝之態。而白言只用了半柱香則辨出了六十九種,其餘三種只是當歸、人蔘、白茯苓,很明顯是給那人留了幾分餘地,不至於使其面上太過難看罷了。

第三場亦是最有趣的一場,說白了,就是各自拿出自己最得意的毒藥,事先寫出自己的答案,封存於各位名醫處,而比試之人只能遠遠的看對方的毒藥,然後憑藉色澤、形狀、紋理來猜測對方葯中含有的配方、比例以及順序,亦是一柱香的時間。

那人眼看著香即要焚完,自己還未找到其中關竅,只是面泛油光,汗如雨下,急得跺腳也不是,向前也不是,而另一側的白言然則早已寫完答案,安於坐席上竟快要眯著了。

而那人直到最後也沒憋出一個字來!

當然,結果便是,白言贏了!

台下百姓為白言歡呼一陣后,又拿出各家瓜果餅蔬重重砸向那人,而且越砸越是起勁兒,現在哪裡是比試,百姓分明是把那人當做出氣筒惡惡的出了一口自己居於麒國各處不順心的悶氣,想來那人也挺無辜,白言與各位名醫一時也目瞪口呆,見場面宏大,亦不知該當如何制止!

待各人東西都砸得七七八八,林林散散地停下后,那人已然瞎了一隻眼睛,滿臉滿身的傷痕淤青,明顯多處的腫脹骨折,埋在果蔬堆里差點沒能緩過來。

過了很久那人才踉踉蹌蹌的爬了起來,只對著台下百姓,指天而道,「我今日受盡凌辱,在此立誓,從今往後,我定要這些人付出代價,否則,誓不為人!」

百姓當時都只一笑了之,並沒有當回事,但一年後,天下便出了一個擅毒之人,專門抓扣百姓以其身試毒研毒,人稱「醫鬼」。

白言覺得此事可能與那次比試有關,便四處尋之,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在一個寨子中找到了正於井邊投毒的「醫鬼」,扒下其裹著全身的黑布,見之確是當年和自己比試的那個行醫之人。

白言勸其回歸正經醫道,那「醫鬼」卻只斜著一隻目光滲骨的眼睛道,「你要記住,是那次比試將我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比試本是我自己挑起,我雖不怪你,但我卻恨透了那些追捧你以此來傷害我的自私百姓,」他圍著井只慢慢的走著說著,「不然,我們就再比試一次,我每年會隨意在某處給那些百姓下毒,你只去救,看是我毒的多,還是你救的多,你覺得這個主意怎麼樣?嗝嗝嗝……」

白言見此人已經無可救藥了,只萬分鄙夷,直直遠去。

但自此之後,真的每年都會聽到有人談論某處地方爆發的「瘟疫」或是「急症」。白言也去看過幾次,什麼瘟疫急症,實則都是「醫鬼」新制的各種陰毒。

晚間時分,疏璃與我在村落中一一清點著還能救活的村民人數,忍不住又與我聊起那「醫鬼」來。

「其實,話說回來,那『醫鬼』也挺慘的。」她一邊在牆上做著記號,一邊又念叨著。

「難得你同情他,雖然確實挺慘的,但如今他這般行事,多多少少我也覺得太殘忍了些。」我替一個村民檢查過傷口后,轉臉對她說道。

「可是,的確是那些百姓先做得過分了,固然他之前……嗯……也不是什麼大義之人,可也不曾真正的毀過別人,只是行事不夠光明磊落罷了,而那些百姓卻親手毀了他的一生,可能現在這些事也叫有因必有果吧。」她洋洋洒洒的說了一通,我聽著竟覺得還有些道理。

「也許你說得對,若是他能放下心中的仇恨與不甘,多好!」我悲憫的惋惜道。

「如果換成是你,你能放下嗎?」她只如此反問他道。

我苦思許久,也未能給出絕對的答案,只道,「或許吧。」

此時,躺在我腳邊的一位村民痛苦的悶哼起來,我便俯身給所有村民都喂下了一顆鎮心丸的,吃下這丸藥之後這些村民便不會感受到疼痛,可以好好的睡一覺了。

待村民都安然入睡后,我便帶著她暫時離開了村落,不知要往哪裡去,也不知要做些什麼。

她一開始只跟著我,後來實在受不了這種一無所知的感覺,故問道,「我們現在要去哪裡啊?」

「我們要去冰山半腰峭壁之上去尋一種靈草,它可解萬毒。」我遙指著眼前冰山斷處,對她說道。

「你帶下來這麼多的藥材,怎麼沒有那個?」她又不解道。

我用指尖頂了一下她的頭,無奈稱笑道,「你可知那靈草,千年才生一棵,幾年前我亦尋過,可惜都是無功而返,不知現在可有了。」

「哦~原來是這樣的啊~」她只捂著臉,很不好意思的說道。

沒多久,便已至半腰峭壁前。

剛剛從下面看這兒感覺也沒多高,現在站在這裡,往下看去簡直深淵不見底,岸谷無人音啊。

「話說,那個靈草長得什麼樣啊,我也可以幫忙找找啊。」她只蹲在一旁看我一棵一棵的翻找著,而自己卻幫不上什麼忙,所以直問道。

我只抬起臉來盯著她,歇言道,「你真的想幫忙?」

她一臉肯定的答道,「那當然了。」

我聽言便與她如此說道,「這靈草乃紅艷之色,垂羽之身,裊裊之姿,千萬種變化,你可識得了?」

她似懂非懂,只自應一聲,便也一同低頭找了起來。

剎那間!

我指著於峭壁邊斜倒著一株很漂亮的紅色細草,大呼道,「白言!你快來!你看看是不是這個,是不是這個?」

我只起身大步而來,朝她指的方向放眼一看,驚道,「正是!」

我倆都興奮的不知所以,只要去摘,卻不小心都踩入了一個被雪掩住的空洞之中,我只拽著疏璃,而她只拽著那株靈草,又因那株靈草撐不住那麼重的力量,只不幸的被她連根拔起,與我與疏璃一同墜入其中,不斷的下落使得我與疏璃最後一起狠狠的拍入了這空洞下方的深潭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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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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